燕无的声音轻悠，像是从远方传来，但是他明明就在眼前：“我做的梅子糖很好吃，你要不要尝一尝？”
姝姝猛地抬起眼看他，对上的是一张分明变了的容颜，可眼底里那一抹似是刻在骨子里的小心翼翼，竟是那样重合了。
那天，燕无在她和清沐的面前，熬了一锅糖汁，做了一锅酸甜可口的梅子糖。
他跪在自己身边，仰起头，指尖捏着一枚梅子糖，要她尝一尝，他说，他做的梅子糖很好吃，让她尝尝。
她尝了，是很好吃。
那一幕，和眼前的一幕重合了。
相同的小心翼翼，不同的是，那一天的燕无眼睛里是卑微的，祈求的，还有深藏在深处的疯狂，他跪着求她。
但今天的燕无，是紧张的，羞怯的，期待的，他是站在她面前询问她。
姝姝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忽然就蜷缩了起来，她没说话。
“如果是因为我之前不收师妹为徒弟，师妹心里恼了师兄的话，这一袋梅子糖，就当时师兄的赔礼了，吃点糖，可别因为这样的小事不开心了。”
阿玉迟疑了一下，低柔的语气里总像是带了一股哄的味道。
他在讨好自己。
要是这会儿还感觉不到的话，那她就是最傻的神女了。
姝姝心跳快了几拍，她迅速转身，语气很凶，“师兄，我不喜欢吃梅子糖，师兄还是拿这糖去哄别的师姐吧！”
她快步回了洞府里，将石门关上了。
动作有些着急，像是担心自己慢一拍的话，会有什么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事情发生。
阿玉拿着布袋的手指寸寸变白，连脸色都变白了几许，心像是一下子坠落下去。
好似第一次御剑时，从剑上掉下去往山崖底下快速降落的感觉一样。
不喜欢么？
他的眼底浮起迷茫来，低头看着那一袋子的梅子糖。
他总有一种感觉，明明应该是喜欢的。
阿玉的眼神幽幽地看着那扇紧闭了的石门，抓紧了手里的布袋子。
*
一入夜，等天衡宗安静下来时，姝姝确定不会引起天衡宗弟子们注意而引起大乱，然后才从洞府里出来，直奔山谷。
落地后，她划破自己手掌，引出雪凤精血绕在自己周围一圈。
鲜血遇风则燃，迅速燃起赤红色火焰，她手指结印，以神魂和雪凤精血加以神魂，强行探入下方古秘境的入口。
再厉害的入口，遇到雪凤精血火焰，加上神魂强行入内，都抵御不了，加上这里是古秘境薄弱之处。
硬生生的，姝姝开了一道口子，下一秒，人从原地消失，那火焰也迅速开始变小。
晚上睡不着，发现姝姝往这飞而追过来的阿玉看到这一幕，他心里浮出燥意，想都没想，跟着跳进了这雪凤火焰里。
下一秒，他的人随着雪凤火焰燃尽，一同消失。
第61章 命书的秘密1 琉璃焚魂塔
姝姝一进去, 扑面而来的是腥臭烧焦的味道，浓烈得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眼前一片黑，没有任何光亮, 而她一直在往下坠落。
她忙调起灵力，打算稳住身形, 结果，令她意外的是，她的灵力在这古秘境里十分凝滞，在体内流转晦涩。
她根本不能稳住身形，只能任由自己往下坠落。
怎么会这样呢？
姝姝呼吸一窒, 在这幽暗的空间里, 不断下沉。
但她觉得周围像是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看, 暗处藏着眼睛一般, 只是扭头之间，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抿了抿唇，脸色沉肃，这绝不是伏沧古秘境正常的样子。
从前，她也是蒙混进去过古秘境的，古秘境里的灵气很浓郁, 一眼看去, 是和寻常的山涧没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古秘境里有一处古战场，古战场里白骨累累，旁边倒塌的房屋也是破旧不堪。
经历岁月的沉淀之后，花草树木重新生长出来，将那些腐朽便掩埋了下去，但这里, 还隐藏着一些从前的妖魔和危险，但一眼看去，并不能看直接看出哪里有危险。
反而，到处鸟语花香，外面稀有的灵草，这里可以随处可见。
是南珠会很喜欢的地方。
姝姝一直不断下沉，不断下沉，终于看到了一抹亮光。
而这个时候，她发觉自己体内凝滞的灵力可以调用了，忙调整身形，朝着亮光处飞去。
在黑暗的地方待的时间久了，一下子面对耀眼的光，姝姝下意识遮了遮眼。
落地后，她的裙摆带起风，激起了地上的一层枯叶。
她睁眼，便看到那金黄的银杏叶染黄了周围一片，美极，可往远处看去，却是不同程度的枯黄。
也就只有她落地的地方种着几株银杏，这一片金黄才有一刹那的惊艳。
姝姝朝着四周看，这里像是一片枯树林，望不到尽头，天空阳光极烈，但一时竟是辨不明方向。
“师妹让开！”
头顶上方忽然就传来男子低沉的惊呼声。
姝姝仰头看，就看到了燕无的蓝色长袍，他眼看着就要砸到自己头上，她忙往后退了两步。
‘砰——！’
燕无直接砸进了地里，周围金黄色的银杏叶瞬间像是蝴蝶一样飞腾起来。
姝姝皱紧了眉头，抿了抿唇凑过去看，就看到燕无躺在那砸出来的大坑里，脸色都有些白。
看起来是真砸的不轻，灰头土脸的，比起她来，要狼狈不知道多少倍。
阿玉缓了缓，才是缓过劲来，抬头就看到梅棠师妹用一种难言的表情看着自己，反应过来如今的场景，他的脸烧了一下。
本来是偷偷跟进来看看的，结果差点把师妹一起砸进大坑里。
阿玉忙站了起来，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衣摆，将衣服上的褶皱全部撸平，头发也整理了一下，才是抬头朝着姝姝的方向看过去。
姝姝都没管他，此时早就转过身来查看四周了。
空气里是很寻常的气息。
没有什么魔气，妖气的，当然，灵气也很稀薄，一如正常的凡界。
这里的枯败也就像是正常入了秋该有的景色。
“这里是哪里？”
阿玉也随着姝姝的目光看过去，脸色渐沉。
他在天衡宗百年，这一处山谷虽然偏远，但也不是没来过，从来就不知道这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地方。
“伏沧古秘境。”
都近来了，姝姝没打算瞒他，只是眉头一直紧锁着，她说道：“这里遍布危险，你注意保护好自己，到时我可能顾不上你。”
听到这一句话，阿玉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所有的话语好像在这瞬间噎住了。
因为师妹的气势一下子变了，变得冷静且从容。
好像那一日抓着他的衣袖在飞剑上好奇地问东问西的师妹是假的一样。
“应该是我来保护你。”
阿玉说不出话来，半天才说了这么一句。
从师妹无故出现在登天梯下面时，他就猜到师妹不是普通人，他替师妹隐瞒了她的来路，她顺利拜师入门。
他心里总在期盼着什么，这令他自己心中也莫名。
但是他知道，他想要的，绝不是她保护自己。
姝姝没回应他这一句，选定了方向直接就走。
脚踩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这种声响在如此静寂的枯树林里显得几分令人心惊。
她知道燕无跟在了自己身后，但她没去管。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们依然在这枯树林里，走不出去。
这里就像是一座迷宫，甚至姝姝发现左手边的那两棵银杏树就是自己落地时候的那两棵。
是幻阵？好像也不像是幻阵。
身后的燕无忽然出声，声音里有几分凝重：“我在古书上曾经看到过一个传说记载。”
姝姝凝神倾听。
“上古时期，天地混沌，妖魔横行，由天地所生出了一只灵兽，这只灵兽，以妖魔为食，到处吞食妖魔，力量也在逐渐成长，很快，便成了上古时期众人敬仰的神灵。”
“但他吞噬下的妖魔之中，有不甘心就此灭亡的，日日侵蚀他的灵体，最终彻底侵占了他的灵体，取而代之，神灵便成了魔物。”
“魔物祸乱人间，到处都是白骨，天道便派了神祗降世，将这只魔物斩杀。”
“但是，这只魔物本是灵兽所化，就算被斩杀后，灵体灵骨也不腐，而这灵兽体型巨大，所以，古神就将这灵兽带去了一处广袤之地。”
“时间久了，灵兽的躯壳里长出了一片林子，这片林子，进去的人都活不成，也出不来，林子有毒物，时间久了，会陷入幻象之中，是灵兽的怨念在报复，让进来的人，几乎都和他一样绝望地死去。”
姝姝认真听着这些，也想起来了。
爹爹的藏书阁里，的确有记载了这么一个故事。
不过，时间太久远了，千万年前发生的事，谁知是真是假。
何况，她从未听说过伏沧古秘境里藏着这只上古灵兽的躯壳。
所以，按照燕无说的，他们现在是在这只灵兽的躯壳里。
姝姝一时有些不习惯，忍不住就看向了燕无。
燕无正凝神打量四周，俊美秀丽的脸上没有过多表情。
如今书读得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从前可是书拿到手里还要递给她看，问她书上都写了什么的人。
察觉到姝姝的目光，阿玉回过头来，一眼触及到她感慨的表情，当时就愣了一下。
姝姝发自肺腑地说道：“你懂得可真多。”
阿玉的脸就红了起来，眼神也带了几分羞涩：“修炼无趣，闲暇时就喜欢看点书。”
姝姝点点头，笑了笑：“这样很好。”
阿玉也觉得很好，但当听到她说好时，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他忍不住就说道：“据说这灵兽躯壳中的幻境很有意思，有些人看到的是自己最痛苦的记忆，不论前世今生，有些人看到的却是这辈子最幸福温暖的记忆，还有些人，甚至能穿越时间的桎梏，预见到未来发生的事情，但我觉得这或许是书上胡说的。”
姝姝点头：“所以，书上有没有说怎么离开这个灵兽的躯壳？”
明明是个极其正常的问题，却把阿玉的脸都问红了，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姝姝忍不住哼笑了一声：“所以说，刚才你刚才那一番话，都白说了？”
阿玉的眼睛深邃，只是，看到她笑，没有说话，唇角弯了弯。
他抬头望着姝姝，看着她背过身朝前走，就想抬腿跟上去。
只是，还没抬腿，他的呼吸忽然变得粘稠起来，眼前的树林快速退去，连带着少女的背影也迅速化作黑点，消失在眼前。
阿玉的瞳孔猛地紧缩起来。
姝姝皱着眉头查看四周。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既然是躯壳的话，这地方，包括天空中的碧蓝都是幻觉。
之前她落下来是感受到的黑暗，腥臭，才是真实的腹腔之地。
既然是幻象，那就有破解之法，她不可能任由这躯壳内的毒素将自己陷于幻觉之中。
姝姝准备回头告知一声燕无，让他自寻安全的地方躲避。
结果回头时，她发现燕无低垂着头站在原地，双手无力地垂落再腿边。
姝姝叫了他一声，没听到他有什么回应，她觉得有些不对劲，后退了几步。
“玉师兄？”
燕无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
她忍不住伸出手推了他一下。
结果她一推，燕无整个人就朝着身后倒下去，溅起了一地的金黄色的银杏叶。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有些乌青，而额头上有一个古怪的魔纹。
他的眼睫紧闭着，时而睫毛轻颤。
姝姝只看了一眼就知道，燕无陷入幻境之中了。
她没有犹豫，调用灵力，手指点向他额头的魔纹，打算用灵力替他清除魔纹。
燕无已经在灵域里重新开始了，跟着她进这古秘境里丢了命算什么？！
结果，她的手指一触到那魔纹，所有灵力像是被吸了进去一样。
姝姝眼前一黑，下一秒，倒在了燕无身旁。
旁边那两棵高大的银杏树上重新长出翠绿的叶子，以他们两人倒下的地方开始，无限扩散蔓延出去，这整片林子里的枯黄一点点退去，重新染上了翠色。
银杏叶的枝叶抖了抖，上面的最后一些金黄色的银杏叶落了下来。
落在了倒在地上的姝姝和阿玉身上。
像是一金黄色的被褥，将两人一齐盖在了下面。
……
姝姝陷入黑暗的时候，十分后悔去沾到燕无额头上的那个魔纹。
所以醒来时，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她知道，自己是陷入幻境里了。
只是，心里有这个念头生出来时，她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如果是陷入幻境，那她现在是没有神智的，是沉陷在某一段特定的幻象记忆里不可自拔。
可如今，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她环视四周，发现自己是在一处不算太陌生的地方——南陵城。
南陵城的街上热闹依旧，人来人往的，阳光落下来，都透着一股朝气与蓬勃。
她穿行在中间，周围的人仿佛都看不到自己一样。
她忍不住朝前伸手摸了一下，看到了那些人果然是能从自己身体里穿行过去。
姝姝想起了燕无说过的话，穿越时间，预知未来。
那她现在是穿越时间，在一个特定的时间里，所以，这些人看不到她，还能穿行过她的身体？
正想着，姝姝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一道久远的在记忆里都快遗忘的声音。
“姝姝！”
她猛地回头，看到了身后穿着一袭青衫站在那里的穆青舟。
穆青舟身形颀长，眉目清俊，站在人群中时鹤立鸡群，极为显眼。
他迎着光，脸上有很清淡的笑。
他是在叫自己。
姝姝还来不及有什么反应，就看到了自己朝着穆青舟飞扑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