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机械地嚼着煎饼,竟有些挪不开眼,直到舌尖蹿起一股痛意。
555,香肠加得不够多,咬到舌头了。
他怎么也来这儿买煎饼?还是这个点,难不成也通宵?还有……她瞧着他身上单薄的西装,不觉皱起眉,这个天,穿这么点不冷吗?
暗自思忖时,盛怀扬已走到她身侧,“来一个。”
“好嘞。”老板娘显然也是个颜控,早已两眼发光,声音也格外洪亮,“香肠和鸡蛋要吗?”
“不用。”
“香菜、辣椒和葱呢?”
“都不用。”
老板娘应了声好,麻溜地开始摊饼,刷好酱正准备放薄脆,就听到他说,“这个也不要。”
“加这个才好吃。”老板娘劝道。
“不用。”
老板娘犹豫好半晌才放下,“那要不给你加个肉或者火腿肠。”
“都不用,谢谢。”
在这支摊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吃煎饼不加薄脆的。
她眼神怪异地瞧着盛怀扬,把折好的饼包好递给他,仍不忘念叨,“你这样不好吃的。”
夏时初盯着他轮廓分明的侧颜,记忆里某个片段与此刻的场景一点点重合起来——
“你这是吃煎饼果子吗?哪有人吃煎饼果子不放薄脆的,那才是煎饼果子的灵魂。”
“不对呀,你这什么都不加也是5块钱,亏了亏了,下次我要让老板给我双份薄脆才行。”
“你尝尝看我的,加辣加香菜真的超级超级好吃,你尝一口嘛,不好吃你咬我。好吃不?好吃吧?嗯?好吃吗?唔……你亲我干嘛?都是油。”
“不好吃。”
不好吃亲她做什么?她带着问题回宿舍问谭丫丫和沈梦蝶,结果遭遇了女子双打。
两人愤愤地锤她,“吃个煎饼还洒狗粮,你俩还要不要脸了啊?”
她被打得醒过神,抱着枕头,一脸傻笑地给他发信息:【你还不喜欢吃啥?快告诉我。】
……
兀自神游间,老板娘已经摊好了煎饼,看盛怀扬递来一张五十元现钞,愣住了,“现金?你扫码吧。”
“不好意思,我手机不能支付。”
老板娘震惊地阿一声,这年头还有不能付钱的手机?就连城郊来卖钱的大爷大妈都有某付宝。
她搓搓手,“我这都没带钱出来,没法找零。”
“不用找了,先存着,下次我再来买。”
“这怎么行。”老板娘摇头,“算了,你先拿去吃,下次……”
嘀,微信收款10元。
清脆的收款语音让两人停下话头,齐刷刷看向把手机装进口袋的夏时初,听到她语调平静地说,“已经付好了。”
说完,又朝老板娘笑笑,“我们认识。”
盛怀扬收起钱,轻轻道了句“谢谢。”
“不客气,你也请过我吃东西。”
盛怀扬蹙眉,似是在回忆她说的是什么事。
“咖啡,还有良一面馆。”她提醒。
盛怀扬挑了一下眉心,“不是我。”
“什么?”夏时初不明所以。
“面不是我请的。”他重复。
这下,夏时初糊涂了,什么叫不是他请的?小何说得清清楚楚,是他让他们提上来的,难不成有假?
似是猜到她的困惑,盛怀扬沉声解释,“Mike让买的,我顺便带回来。”
Mike?夏时初怔愣片刻,幡然明白。
对了,那天上午,Mike在“喜宝之家”@了他俩:【喜宝爹喜宝妈,我带喜宝体检,正好在你们公司附近,中午一起吃饭吧。】
当时,她全副心思都在方案上,哪里顾得上看群消息,看到时已经是2个多小时后,她回了句,【刚看到,下次吧,这两天忙。】
Mike则来了电话,问她,“吃饭没?”
她才回了句“还没”,就听见乔霏霏叫她,便匆匆挂了电话。
这么说来,应该是Mike约他去了良一面馆,又晓得她还饿着,便贴心地打包了面,托他带回公司给自己。
她就说,他刚回国,居然知道良一,还不辞周折跑去给她买,而且好巧不巧,这家还是她超喜欢的一家面馆。
果然,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就不能存半点旖旎的幻想。
什么甜蜜回忆?
不过是一颗包裹着彩色糖衣的药丸,将过往渲染上蜜色滤镜,模糊了粗粝的伤痛,只留下泛着淡淡柔光的辨不清真伪的美丽。
夏时初呀夏时初,这么多年,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还甜枣,能让你穿肠破肚的尖枣核还差不多,瞎吞啥,扎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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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事实的她再无半分留恋,转身大踏步往前走,余光瞄到盛怀扬紧跟在她一步之外。
她皱眉,不由走得更急更快,宁静的街道上,只有她高跟鞋踩出的塔塔声。
奈何盛怀扬腿长步大,她走得呼呼带风也没把人甩掉。
暗暗憋闷时,右脚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失去重心,直直往前栽。
眼看就要跟地面来个亲密接触,手臂猛地一紧,一股更强的力量将她拽了回去,带入一个温热的怀抱。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铺面而来。
夏时初眨了几下眼,听见自己胸腔之内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
她缓缓抬起头,“盛怀扬,你到底为什么回来?”
第15章 三更合一
为什么回来?
为什么放弃美国的一切回来, 为什么那么多投行不去偏偏来GC?为什么非要来做她的同事和上司?
这个问题,谭丫丫问过,沈梦蝶问过, 她更是在心里无数次问过。
凛冽的北风卷起地上零星的几片落叶,似在这静默的世界,跳着孤寂的舞蹈。
盛怀扬低着头, 手还抓着她的手臂,视线落在她雾蒙蒙的眼睛上, 眸光轻动。
没有得到答复,夏时初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 再问:“为什么?”
盛怀扬眼神定定,“你想要什么答案?”
夏时初:“实话。”
她想好了, 只要他敢拿诸如思念故土这类理由搪塞自己, 她就赏他一顿暴打。反正,重逢来憋着那口气, 一直没地儿撒。
盛怀扬松开手,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因为奶奶。”
奶奶?
夏时初脑海里立即浮现出那个满头银丝, 慈眉善目的老人。
从前, 他曾不止一次提过,由于父母忙于工作, 他一直跟在奶奶身边, 直到上高中才被接到父母所在的城市。
祖孙俩感情很深, 他出国前那个暑假, 还特地把她带去见了奶奶,在那个一年四季都开满鲜花的小院里厮磨完临行前的所有时光。
“奶奶怎么了?”她不由有些急。
“没什么,年纪大了, 想离她近一些。”他往后退一小步,显然不欲与她多言。
夏时初垂下眼帘,瞧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之遥,却若冰川鸿沟,透着森森的寒凉之气。
又何必探寻为什么是GC呢?毫无意义。
她明明振振有辞地告诉沈梦蝶他绝不可能为她而来,可心底那份隐秘的期待和希冀却无处藏匿,所以才会一次次心魄荡漾。
夏时初,同一个坑你到底要跳几次?
谭丫丫她们说得真没错,她这脑子和记性确实都不太灵光。
她自嘲地地撇了下嘴,脚步一转,咬着煎饼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
加辣加香菜加薄脆,这才是煎饼。
连个煎饼都吃不到一块儿的人,还要啥自行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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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夏时初的四部又集体缺席午餐。
餐厅里,啃着鸡腿的老马问出了大伙儿的困惑,“这四部到底是接了什么案子,居然忙到废寝忘食。”
“对呀,好几天都没下来吃饭,听说连外卖时间都省了,饿了就啃点饼干和面包。”
老马叹气,“一年五千万,这指标别说他们,换咱们都悬。”
“可不是,大家私下都说,盛总欺负人。”下属小声念叨,“专捡软柿子捏,踩着四部和夏总立威。”
“这倒不至于。”老马摇头,视线投向不远处同总裁坐在一起用餐的盛怀扬,“有些事,不能看表面。”
“啥意思?难道有什么内幕?”下属好奇。
“谁知道呢?”老马夹起一只油爆虾,“今天这个烧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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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总裁蒋峪也在说这道菜,“怀扬,这是你们宁波菜吧?”
“应该算浙江菜,不过上海江苏也很常见。”盛怀扬认真道。
“浙菜沪菜都偏甜,我们北方人不太吃得惯。”蒋峪笑笑,“不过,每次餐厅烧,我都觉得新鲜,想买来尝一尝,吃上两口又发现果然不合口味。”
盛怀扬笑而不语,安静地听他继续说。
“这很多事都跟吃饭一样,吃腻了老菜式,总想推陈出新,尝尝别的口味。可是,新的不见得就是好,更不一定适合口味。”蒋峪把那盘油爆河虾推到一边,“不对胃口的东西,早弃早好,你说呢?”
盛怀扬伸手端过那盘被“舍弃”的虾,冷淡如斯,“这菜倒是挺合我胃口。”
蒋峪眸色暗了一瞬,不再跟他打哑谜,“四部的事,我听说了,你何必……”
“蒋总。”盛怀扬打断他,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总要服众才行。”
蒋峪思忖半刻,眉头渐渐舒展,“你倒是考虑得周全,不过,就是让你做恶人了。”
盛怀扬不以为意:“虚名而已。”
蒋峪露出欣慰的笑容,“成大事者,最忌虚名。”
同桌的副总裁低头扒饭,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
餐厅回去的路上,蒋峪突然问副总裁,“对了,四部这两天在忙什么?是有新项目?”
“没听说。”副总裁摇头,“不过他们手上那几个待开项目都是小case,就算忙翻天,也是杯水车薪,改变不了什么。”
蒋峪梭了他一眼,眼神凌厉,“你这嘴!”
副总裁自知失言,立马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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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在四部全体员工的努力下,一份关于中天航科IPO计划摆在了盛怀扬的办公桌上。
“盛总,这是我们的方案,请你过目。”夏时初毕恭毕敬地说。
盛怀扬视线落在她乌青的眼睑上,未翻开那塌厚厚的资料,而是问:“这方案是你做的吗?”
夏时初心里骂了句废话,嘴上却客客气气地回,“是。”
四部就那么几口人,能力经验都比她浅,这么重要的方案,她怎么可能假手他人。
盛怀扬微微颔首,身子往后靠,“ok,那你说下,中天实现技术转化的依据。”
这是要考她?
夏时初立即挺直脊背,从容不迫地回答:“中天主要从事固体火-箭及其延伸产品的研发,根据国外可比同行分析,这个技术可转化为增雨防雹火-箭。另外,小型固体火-箭的发动机核心材料还可以用于碳热材料或耐烧蚀组件的多维度应用,军品转民品技术……”
一旁的乔霏霏听她如数家珍地把中天那些拗口的核心技术,专利一一道来,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
正忍不住想给她竖大拇指,就听盛怀扬又抛出一题,“说说人工消减雨需求。”
夏时初:“除了你之前方案中提到的保障重大社会公共活动外,这项技术还可以用于农业生产和减灾防灾保障,比如在新-疆地区……”
盛怀扬安静地听着,食指一下一下轻敲着桌面,不作任何评判,只在她答完一题时,立即抛出下一个问题。
从技术转化到市场应用,再到同类可比竞价……
夏时初对答如流。
乔霏霏望着自家老大,眼睛亮闪闪的,尽是仰慕之情。
夏时初也是越答越自信,而且她惊奇地发现,被盛怀扬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提问,那些原本只存在于纸上的数据和信息竟蓦地串了起来,形成了一个更为立体、更为紧密的逻辑架构,让她对中天的认知也更加深刻。
可惜,她的自信还没维持到一分钟就被击溃,因为盛怀扬连问了她三个问题:“公司大额长约采购风险、资质变更及股权取得对价合法性。”
“这几个问题,需要律所进场做完尽调才能得出更准确信息。”她含糊道。
其实,这几个问题她刚做方案时也考虑到,原本以为六年前的申报底稿里会有,谁知他们翻遍所有材料,震惊地发现无论是内核还是送审的底稿里都没有。
当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分析师,没资格上内核会,不知内由,如今也无法理解,如此明显的错漏是怎么逃过内核委员会的毒眼。
她也联系过当年的友司律所,可惜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早已离职跳槽。缺乏详实的尽调,要在区区三四天内把这几个问题弄清楚、说明白,简直是天方夜谭。
如果盛怀扬非要拿这个问题刁难她,她无话可说。毕竟当年中天首发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被举报“资质取得不合法”,她自诩一直关注中天,可竟没去深究这里面到底出了什么问题,而是惯性思维觉着这个问题律所会解决,不用自己操心。
她心情复杂地睨了一眼怀扬。这人,明明连她的方案都没翻开,却像照妖镜一般,窥出端倪,直扼七寸,一剑封喉。
看来,想让他唱征服是没戏了!
这几个晚上的夜算是白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