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企业给的数据不真实?”孙思婕调出一张统计表,快速说明着,“我查过本省同等销售规模的企业,中天的营销成本趋于平均水平,另外在其他已上市的军-工企业中,他们的营销成本也是在合理区间。”
盛怀扬看了她一眼,“中天的客户不是普通的客户,营销成本和传统企业不具可比性。与其他同类上市企业相比,中天军品销售占比更高,关联交易占比也高。”
孙思婕蹙眉想了想,立即懂了——又是国情。
“好的,我会让他们再补充主要客户明细表和管理费用明细表。”
下一个被cue的人是乔霏霏,跟前面两人不同,盛怀扬并未直接点出她的问题,而是问,“乔霏霏,你说下,为什么要重新核查营销成本。”
突然被小考,乔霏霏有些紧张,下意识地看了看夏时初,在得到她鼓励的眼神后,努力组织语言,“因为营销成本是企业成本的一部分,成本越低,利润越高。假设营销成本不实,就会出现利润虚增。”
见盛怀扬示意继续,她吞口口水,继续道:“利润虚增带来的是企业整体估值虚高。之所以要重新核对是因为,假设营销成本少填100万,那企业利润就需增了100万,按照23倍市盈率计算,企业估值瞬间就提高2300万,如果是1000万,那就是2.3个亿。”
盛怀扬颔首,“还不错,那你现在再看你的E3表”
不止乔霏霏,其余人也纷纷调出了由乔霏霏负责的“E3工资薪金分析表”,仔细地研读着。
约莫三分钟后,盛怀扬面无表情地问,“有问题吗?”
姜呈和夏时初交换了个眼神,正在想谁来开口,就听盛怀扬冷声道,“让乔霏霏说。”
乔霏霏咬着下唇,既紧张又局促,因为她还没有找到问题,一边的孙思婕也还聚精会神地盯着几张表。
又是三分钟,乔霏霏已急出了一头汗,握鼠标的手微微打颤。
到底是自家崽子,夏时初不忍她再被“凌迟”,浅浅扫了眼盛怀扬,点拨她,“你把E3和E2\4交叉对比下。”
乔霏霏迅速照做,接着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下一瞬,脸却更红了,声音更是低不可闻,“研发人员工资合计数与附注的汇总不一致。”
这种情况在财务核查中非常常见,因为涉及财务核查的表格有上百张,企业往往分派到不同部门去填报,统计口径、填报人员责任心、相关规避等都会影响出数。这就需要投行尽调人员既仔细又严谨,并且要理清表跟表之间的逻辑关系,去做交叉对比、验证。
比如,工资薪金分析表的数据一定会体现在收入分析表中的某条子目录中,客户明细又会跟销售回款息息相关。
此刻,大家全都恍悟了盛怀扬第一道考题的含义,就是用乔霏霏自己的口,来敲醒自己——这些看似细小的“错误”,一旦放大到市盈率后是多么庞大和可怕。
而跟孙思婕“考虑不周”不同,乔霏霏这个错完全是工作责任心和态度问题。所以,看似同一个错误,盛怀扬对孙思婕是提点,引导她如何去修正,找寻正确答案,而对乔霏霏则是敲打。
一旁的姜呈主动承扛起责任,“盛总,是我没把好关。”
他职级比她们高,又是财务核查的负责人,孙和乔的东西最后都应该由他来审核,乔霏霏固然不够细心,但他同样大意,责无旁贷。
盛怀扬睨了他一眼,“我不是追究谁的责任,只想提醒大家,认真和细心是投行必须具备的态度。”
“另外,在一个团队里,依靠和后盾是相互的。每一个人,无论职级高低、权利大小、能力多少,都要有让对方放心的责任和信念。”
他顿了下,目光一一扫过众人,最后视线落在夏时初身上,“作为上司,要做引路人,而不是救火队员。”
房间内一片静默,谁也没有说话。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盛怀扬才冷清清地说,“回去把问题完善,由姜呈整理好发我邮箱,有问题吗?”
“没有。”众人应。
他环视一圈,宣布:“散会。”
几人开始收拾电脑和资料,起身离开。
盛怀扬却叫住了夏时初,“夏总留一下。”
本已走出两步的乔霏霏紧张地回头,惭愧又羞愤地望着自家老大。都是自己不好,做事马马虎虎、不够严谨细心,连累老大也挨教训。
姜呈见她杵在原地,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暗叹口气,拽了下她胳膊,“走吧,我有事跟你说。”
孙思婕也在旁边碰了碰她,示意她先出去再说。
三人离开,关门声落,屋子里只剩下盛怀扬和夏时初。
盛怀扬还坐在书桌边,微仰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站在椅子旁的夏时初,“不高兴?”
“有一点。”他简单直接,夏时初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她是我助理,她做得不好,间接说明我管理无方,你批了她,也批了我。”
盛怀扬神情未变,继续问,“委屈?”
夏时初与他直视,“不委屈。我不是好赖不分的人,你批得没错。”
不管对乔霏霏,还是对她,他的批评都不为过。
由于年龄相当,加上又都是女孩子,她做四部老总以来,对下属们的管理的确过于疏松散漫。
以乔霏霏为例,她天性活泼,大大咧咧的,工作上认真主动积极,任劳任怨,工作态度却有些散漫,尤其是不够严谨细心。平日里,她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没法完全放心,必须再核一遍,每次都能揪出一些小毛病。
夏时初总宽容地想,谁还没点小毛病,她们还小,要允许她们犯错,自己作为老大,帮她们善后就好。可今天盛怀扬的话像一记响锤,重重地敲醒了她。
作为领导者,不仅要带人,更要育人;不仅要给予下属坚强有力的支持,更要引导他们朝更高阶的目标前进。
夏时初胸腔里胀鼓鼓的,她望着他,特别郑重地道,“盛怀扬,谢谢。”
“谢我什么?”
“谢你教我们这些。”夏时初认真地说。
今天他给乔菲菲,也给她上了宝贵的一课。
盛怀扬浮了一下嘴角,“就这?”
“嗯。”她点头,想想又补充道,“当然不止这事,还有好多地方都要谢你。”
“比如?”
夏时初被问住,视线下滑对上他沉静的眸子,“你确定要我举例?”
第24章 茅塞顿开(全新章节,一……
23修
西城极负盛名的一家本地餐厅内, 夏时初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精美菜本,耐心地翻阅着。
约莫一个小时前,当她问出:“你确定要我举例?”
盛怀扬淡淡睨了她一眼, 直接岔开了话题,“明天中介见面会,会后我约了张华成, 到时候你也一起。”
“好。”夏时初想了想,“是不是把那个吴律也叫上?他是大成律所唯一参加过中天上一轮IPO的项目人, 而且我查过他履历,发现他还居然还参与过中天脱离七七所时的体制改革工作, 感觉他知道得肯定比张华成要多。”
“还挺敏锐。”盛怀扬赞道。
“那当然。”夏时初下巴一扬,带着点骄傲, “虽然跟你比还差了点, 但我也不是混出来的。”
盛怀扬垂了一下眼皮,再看她, “抱歉。”
夏时初知道他为何事致歉,却故意问,“抱歉什么?”
盛怀扬笑一下, “第一次见陈航回来, 我在车上说的那些话。”
夏时初长长地哦了一声,佯装刚想起来, “就是说你的团队没那么好混对吧?”
“对不起, 我用语欠妥, 但是……”他顿了下, “我并无轻看你。”
“知道。”夏时初拿眼斜他,“你要是真的轻看我,咱俩就不会坐在这儿说话。”
“行了。”夏时初大气地一摆手, “我早就不气了。而且,你那天没说错,你的团队的确不好混,在你手下干活确实压力挺大的。”
“压力很大?”盛怀扬抬头看她。
“难道你自己没感觉?”夏时初把电脑推到一边,清了清嗓子,拖长音先喊了声,“盛总,你工作的时候方圆一百米都是低气压。”
盛怀扬挑眉,似是在认真思考。
“这还用想?”夏时初翻着白眼提醒,“你没发现,每次一开会,不管是内外部,所有人跟你说话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尤其怕你突然发问。”
盛怀扬抬眼瞧她,“所以,你们怕我?”
“不是你们,是他们。”夏时初耸肩,“我不怕你。”
“你为什么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夏时初不以为意,“工作嘛,不会就学,错了就改,你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把我吃了不成?再说了,我被你凶了那么多年,早就免疫了。”
这话说完,夏时初咬了下唇,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悻然一笑。
这嘴,怎么总是不把门呢?
盛怀扬:“我以前对你很凶?”
她哑了几秒,决定实话实说,“挺凶的。”
“是吗?”他极浅地笑了下,又不再说话了。
气氛就这么一点点冷下来,夏时初也懒得多解释,只低着头拨弄着无线鼠标,脸颊习惯性地鼓起再放松,俨然一个生气时的小河豚。
盛怀扬看着她的圆鼓鼓的脸,垂眸笑了,“请你吃饭吧。”
“啊?”她讶然。
“请你吃饭。”盛怀扬又重复了一遍。
“你不是说我以前对你很凶吗?请你吃饭赔罪。”
“那你得多请几顿,毕竟你凶我不是一天两天。”她半玩笑半认真地道。
“可以。”盛怀扬应得甚是爽快。
夏时初歪头斜了他一眼,有点诧异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难道真的是多年后的良心发现。
不过,虽然隔了多年,她还是收了这份“赔罪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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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酒店大堂等车时,盛怀扬问她,“想吃什么?本地菜可以吗?”
夏时初知道他饮食向来喜清淡,出言提醒:“陕菜重油重口,要不去吃日料?或者粤菜?”
“你不喜欢?”他侧眸望过来。
“没啊,这不是怕你吃不惯。”夏时初答得自然。
盛怀扬对上她的眉眼,那双往日冷淡清澈的眼,又黑又亮,眸色隐隐浮动,“上次来这边吃过一家,口味还可以。”
说话间,预约的车到了。盛怀扬绅士地替她拉开后排的车门,自己坐到了前排副驾。
待他们坐定,司机问盛怀扬,“你好,请问去哪里?”
“长安院子。”
“这家可能不行。”夏时初往前探身,“它家好像要预约。”
他们刚到西城,乔菲菲就按照点评网上的评分,列出了一个好吃榜,打算见缝插针去吃,其中就有这家被称为“陕菜TOP1”的长安院子。
这家店逼格相当高,不仅历史悠久,而且技艺卓群。据称西博会时,主厨团队曾为各国元首掌过勺,实打实地国宴型规格。因为久负盛名,吸引了一众食客,但餐厅坚持精致化服务,每天限定接待量,看点评网上的留言,说是要提前至少3-4天预约才能有位。
前排师傅怕盛怀扬不清楚,帮着解释,“这家得先预约,不然没位置。”
“我订位了。”盛怀扬语调淡然。
师傅:“订了就没事,那就去长安院子、”
说着,踩下油门,缓缓驶离,汇入车流。
夏时初却在好奇,“你什么时候订的位?”
“出门前。”
“这样也能订到?”夏时初惊讶,难不成评论夸大其词。
盛怀扬从后视镜里迎上她的目光,“陈航爱人是那儿股东。”
原来是这么回事。夏时初恍然大悟,老板去吃饭,哪儿还需要预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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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餐厅,盛怀扬报上预约信息,服务员领着他们坐进一个小雅座。因为预约制的关系,店里非但不像其他人气店那般热闹喧哗,且私密极强,一路走来除了服务员,就没见到其他人。
整个店的装潢也是古朴雅致,悦耳的编钟音乐轻扬在空中,一秒带你穿回盛唐。
两人坐下后,服务员送来茶水和印得精致漂亮的菜本。
等她翻完全本,对面盛怀扬问,“想吃什么?”
“你不是来吃过吗?你推荐吧。”夏时初把菜本又翻回第一页。
这家店好不好吃尚待考证,但拍照技术绝对一流,每一个菜都被拍得光泽诱人,令人垂涎欲滴。
盛怀扬牵了下嘴角,“它家的特色菜是长安葫芦鸡、螺丝凤爪……”
他边介绍边伸长手,把她的菜本翻到相应的图片,然后压住书页,等她研究一会儿再翻下一个菜。
夏时初看图看菜,同时也不由自主地看他压在纸上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冷白的皮肤和反光的铜版纸形成鲜明对比,赏心悦目,好看得一塌糊涂。
夏时初盯着那稍稍凸起的指节,竟浮出了跟这手有关的旖旎画面,当年亲密无间时,这双手不知点过多少火,又让她咬住唇,嘤嘤地哭过多少次……
画面朝着限制级一路狂奔,大有刹不住车的趋势。
Stop!她在脑中紧急摁下暂停键,强迫自己偏开视角,耳朵却一点点泛起烫意。
盛怀扬介绍完一圈,见她非但没拿定主意,反而直愣愣地盯着图片,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曲指在她菜本上轻轻敲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