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过很多遍,爱情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是愚蠢的天真和幻想,尝试一下可以,但不要沉迷,更不能付出全部,但你看看你做了什么?第一次,你为了她,放弃学术研究不做;第二次,你又为了她放弃美国的工作,现在你又……”
“我再说一遍,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任何人无关。”盛怀扬冷声阻断她越发高亢的喊叫。
“与任何人无关?那你倒是跟我说说,国内哪里比得上美国?不管干科研还是干金融,怎么跟国外比?”
盛怀扬眉心紧蹙,正欲发火,手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夏时初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换一只手拿电话。
他慢慢吐出胸口那口浊气,从善如流地把手机换到另一边,空出左手交给她。
没听到他的回答,那头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絮叨,“你现在热恋中,我说什么都听不进,但是我告诉你,未来你一定会后悔的,你看着吧,你们不会有好结果……”
“妈。”盛怀扬反握住那双温暖的小手,目光笔直地望着夏时初,声音里带着自嘲和悲凉,“你是不是很想我后悔,很想我重蹈你的悲剧,很想我不得善终?”
夏时初胸口一滞,仿佛被人捏住心脏,疼得不行。
她用力回握他的手,凝视他冰凉的黑眸,喉咙里仿佛塞进一个柠檬,又酸又苦涩。
房间里很安静,盛怀扬没有刻意避着她,他的手机隔音也不明显,那些话从耳机里漏出来,一字不落早就落进夏时初耳朵里。
起初,夏时初以为盛母是对自己不满意,再往下听,却发现并不是,就像盛怀扬质问的那样,她似乎是在怪罪盛怀扬相信爱情,更甚至是在怨责他拥有了爱情和爱人的能力。
那头静默了半晌后,“不是我想不想,而是你一定后悔,这是你母亲的前车之鉴和血泪教训。”
“所以呢?”盛怀扬极轻地笑,声音里透着冷意,“你没有,我也就活该得不到?”
盛母仍然执拗坚持:“不是该不该,而是不可能,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情感,爱情更是如此,你现在付出越多,牺牲越多,以后痛苦和伤害就更多,你这样不管不顾地爱一个人是要吃大亏的。”
“哪又怎样?”盛怀扬冷笑,“至少我拥有过,不是吗?”
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他继续道,“我不是你,她也不是我爸,你们不会永恒,我们会。”
“即使。”他顿了一下,“真被你一语成谶,我也心甘情愿。”
彼端又是一阵静默,片刻后,才传来声响,“好,先不说这些,那你把她带回来……”
“不需要。”盛怀扬冰冷地回绝,“她是我的选择,是要陪我一辈子的人,不需要任何人来审断,尤其你们。”
“盛怀扬!”那头传来尖锐的喊声,“你别忘了,我还是你妈。”
“我多希望自己能忘。”他牵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苦笑,“就这样吧,过年好。”
言毕,也不等盛母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夏时初抿着唇,低头盯着他仍有些红的手,心里堵得难受。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不是怕他不肯说,而是怕自己一开口就会掉眼泪。
应是感知到她的情绪,盛怀扬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起来,抱坐在自己腿上。
她一下就比他高出了大半个头,只能垂下眼来,看着他。
盛怀扬一下又一下地揉着她的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是我妈。”
夏时初轻轻嗯了声,耐心地等他继续。
他的嗓音发涩,“你都听到了吧?”
夏时初没出声,点了点头。
盛怀扬垂眸,避开她的视线,声调沉郁,语速很慢,“她和我爸都是老Z大生,同届不同系,因为一次校园活动相识,然后相恋,结婚……”
盛母年轻时生得极为美丽,是杭城本地人,家境又好,身边从未断过追求者,盛父是N市人,仪表堂堂、才华横溢,会吹口琴会写诗。两人一见钟情,迅速发展为恋人关系。
毕业后,盛母不顾家里反对,毅然放弃杭城高校的工作,陪盛父回N市选了一所本地院校任职,并很快结婚。
他们那个年龄的Z大生是极为珍稀的,盛父虽然没有家庭背景,但凭借自身实力和努力,一路平步青云,很快就混成了一个地方小领导。
校园恋人,相携相伴,他们的爱情和婚姻一时成为朋友和同学之间的佳话,直到盛怀扬出世。
盛父在盛母孕期出轨,对象是他的女下属,理由直白干脆,“解决生理需求”。
盛母将两人捉奸在床,地点就是盛父单位配给他的休息室,那时她已快临盆,气得动了胎气,提前生下了盛怀扬。
她素来爱面子,不想被娘家和外人笑话,硬是把这事吞进肚子里。
盛父自认理亏,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做低伏小,赌咒发誓不会有下次,求得改过自新的机会。
于是,二人人前继续扮演着恩爱夫妻,人后一个恶语相向,撒泼哭闹,一个默默隐忍,烦扰不已,可怜了盛怀扬,因为产后郁结,盛母一滴奶水都没有,他一口母乳都没吃过。
这种表面和谐的日子一直维持到盛怀扬三岁。
盛父再次出轨,理由是:“妻子一天到晚揪着过去的事不放,跟她在一起太累。”
这一次,盛母动了离婚的念头,但被亲朋好友以“孩子那么小,离婚太可怜”为由,硬生生的劝和了。
盛父当着两家人的面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一定回归家庭。而为了保住婚姻,盛母严防死堵,随盛父调任各地任职。
盛怀扬就是这时被扔到了奶奶家,只在寒暑假才会跟父母团聚。
但这并不妨碍他从母亲、舅舅、外婆等人嘴里听到父亲又和那个女人搞在了一块儿,而他的母亲又如何斗智斗勇地撕小三。
从记事起,他们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你要听话,要好好学习,你爸才会顾这个家。”
“你爸给你找了个小妈,以后还会给你生个弟弟,你要是不乖,以后你小妈会虐待你,不给你饭吃,还会把你赶出去。”
“你妈要不是为了你,早就跟你爸离婚了,何苦受这种委屈?”
起初,他还会反驳,会朝他们扔石头,会咬他们。后来,他学会了承受,学会了沉默。
小时候,他相信外婆他们的话,自责拖累了母亲,直到某一天,10岁的他赤脚站在客厅,听到母亲声嘶力竭地喊,“你休想甩掉我们母子,我不会跟你离婚,你要是敢起诉,我就抱着盛怀扬从楼上跳下去。”
父亲高声骂道,“你疯了,你要死就自己死。”
母亲冷笑,“我能生他,也能带他一起下地狱。”
那一刻,他觉得客厅的瓷砖真凉,冷意从脚底板钻进来,蔓到心脏,遍布血管,让他瑟瑟发抖。
偏偏泪水是滚烫的,一滴滴砸在脚背上,灼人得痛。
在泪水模糊视线时,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拢进怀里,“怎么爬起来了?是要尿尿吗?奶奶带你去。”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将他带回乡下,从此他连假期都不再回这个“家”。
那些年,父母会错开时间来看他,父亲会摸着他的头说,“好好学习,你以后一定比我更有成就。”
母亲则一遍遍告诫他,“盛怀扬,什么都是假的,你只能信你自己。”
的确,什么都是假的。
他有令人艳羡的相貌、智力、成绩、家世、高知父母……
而这外人眼里的神仙家庭,里子早就烂透了,无休止的争吵,谩骂,争夺,嘲讽、诅咒、背叛……
令人厌恶,更令人窒息。
他说这些时语调平静淡然,声音也极清,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夏时初却在这一字一句中感受到了撕裂之痛。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眼泪早就爬满了脸颊,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分手那一天,他为什么说“果然”。
果然——都是假的。
“盛怀扬。”她抵住他的额头,泣不成声,“对不起。”
“不。”他抬手替她擦泪,“是我的错,我信了她说的宿命。”
他捧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夏时初,认识你之前,我告诉自己,不动心就不会受伤,但不行,这里……”
他拉她的手贴在心脏的位置,“会为你心动。”
“哪怕你说不要我了,它还是停不下来。”
第78章 正文完结 不惧将来
夏时初心中塌软, 绞痛得不行。
那日,她在屋外听到奶奶同盛父的电话后,奶奶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未来不管遇到什么都要牵着彼此的手往下走。
当时,她试探地问,“奶奶, 是不是怀扬爸妈不喜欢我?”
奶奶摇头,抚着她的脸说, “傻孩子,与你无关, 是怀扬和他爸妈的问题。”
她追问:“什么问题?”
奶奶笑着说,“让怀扬自己说吧, 我相信他准备好了会告诉你。”
奶奶虽然并未说透, 但她已猜到那些问题会令人不悦。所以,盛怀扬回来后, 她只字未提,等着他“准备好”。
然而此刻,望着他眸子里的沉郁, 夏时初一点都不想他准备好。
有那么一瞬间, 她甚至觉得,如果所谓的开诚布公是揭开彼此的伤疤, 剖开胸膛, 呈给对方一颗血淋淋的心, 那她宁肯不要。
可下一霎, 又猛地悟出他强忍着剧痛,将那些不堪、自怜、伤悲、懦弱一点点剜出来,摆在她眼前的意义。
他是要把全部的自己, 毫无保留地给她。
他是想告诉她,你面前的男人,你爱的男人,他并不如你外表所见的美好炫目,他有不堪的家庭,偏执的父母,残缺的童年。
他还有扭曲的价值观和爱情观,他冰冷无情、懦弱胆怯,他惯于伪装,怀疑爱不敢爱……
但因为有你,他愿意并尝试去改变。
你呢?是否愿意牵牢他的手,陪他一起走出一条花开的路?
“盛怀扬……”她看着他,“现在是11点54分,再过6分钟,就是新的一年了。”
她抽了下鼻子,慢而认真地道,“那些不开心、难过的过去,不管是关于我们、还是你父母,就全部都留在这六分钟里吧。”
她拉过他的手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我得实话实话,这里不止为你动过,但是自从你去后,再也没有人能进来。”
“还有。”她语气很认真,“假若有一天,我们……”
见他要反驳,夏时初用手捂住他的唇,“你先听我说完。”
“我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我还是要提前表明我的观点。”
“假如,未来,我们发现无法再走下去,也没关系。曾经拥有过这么美好的爱情和你,可能是我最大的幸福和快乐。所以,无论未来如何,我心甘情愿让你占满这里。”
她不想允诺矢志不渝,她只想告诉他,未来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但她愿意牢牢牵住他的手,不计成败,不惧将来。
盛怀扬握住她的手,迎着她坚定的视线,眸光浮动。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屋内温暖而寂静。
不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了脆裂炸响的烟花爆竹声。
夏时初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盛怀扬,新年快乐。”
盛怀扬凝着她灿烂的笑容,默了一瞬才开口,“夏时初,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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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一回来,四部从夏时初到实习生都忙得昏天暗地。
节后不久,董事会讨论通过了盛怀扬关于不再兼任中天IPO项目总负责人的请示,由总裁蒋裕接手负责。
伴随消息而来的,自然还有两人的恋情。
鉴于年会上那通等同官宣的操作,吃瓜群众并不意外,而且不知是谁扒出两人曾是校园情侣,一下就把两人的关系从不可言说的上下级办公室恋情,演变为念念不忘的破镜重圆。
关于盛怀扬为她而来的消息更是漫天飞,一时间,他成了小姑娘们眼中的“深情”代言人。
如盛怀扬计算那样,蒋裕接手中天项目后,日子十分不好过。
一方面要防备项目出现瑕疵,让毛华杰等人拿住把柄,一方面又要忍气吞声地保证项目如期推进。
此番不爽,自然免不了要挑夏时初的刺儿。
夏时初早就有心理准备,尽职尽责做好工作,对于他的要求,有道理的听进去,没道理的怼回去。
盛怀扬笑她,“你现在越来越厉害,总裁都敢怼。”
夏时初不以为意,“有什么不敢?放眼GC,还有谁能帮他把这项目送上会。”
通过这件事,夏时初悟出一个道理——跟老板讲条件的最大资本不是功劳、更不是苦劳,而是非你不可。
你越不可替代,越能掌握主动权。
国庆节前,中天项目进入内核程序。
夏时初作为主要负责人,紧挨着蒋裕,坐在会议桌的中间,对面是七位内核大牛专员。
夏时初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会议室最右边眉目俊逸的男人身上。
早上出门时,他问,“今天上内核会,紧张吗?”
“紧张什么?”她笑得自信飞扬,“强将手下无弱兵,你的团队可不好混。”
盛怀扬无奈地刮了一下她的脸,“还说不记仇。”
“那是记仇,我是记住盛总的鞭策。”
盛怀扬轻笑,“那我得继续鞭策。”
所以,他来旁听了,既是鞭策,更是支持和鼓励,他说过,会陪着她把项目送上会。
四目相对,相视浅笑。
“1月份有22笔股权变更,受让对象全部为同一家私募,是否是突击入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