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明月珰
时间:2021-05-02 08:02:58

  祝新惠点了点头,“那时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唤皇上,就让侍卫把灯往那边照了过去,水里的人就是敬昭。我瞧她在水里挣扎,好似有水鬼拖住她一样,皇上却头也没回地跳进水里救了淑妃,等我再看回去时,敬昭就没了。”
  敬昭就没了!
  沈沉想过很多种情形,最好的,最坏的都想过,却没想到会从祝新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鲜红的血喷在了新糊的纱窗上,沈沉的身子晃了晃,李一山在一旁扶住他,焦急地喊道:“皇上,皇上,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屋子里的祝太后和祝新惠同时一惊,祝新惠忙地跑出了次间,可才走到隔扇门口,就被大步走进来的皇帝,一把掐住了脖子。
  “你看到了则则,为什么不告诉朕?为什么不告诉朕?!!!”沈沉将祝新惠推到隔扇上,死死掐着她的脖子,双眼血红,手上还有他刚才喷出的血。
  祝新惠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使劲儿去掰皇帝的手指,却被他抵在隔扇上,往上推得双脚不得不踮了起来,脚尖触地。
  “为什么?为什么?”沈沉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祝太后被那动静吓得挣扎着下了床,大叫着“皇帝,皇帝,你这是做什么呀?”屋子外伺候的宫人都涌了进来,见皇帝掐住了祝嫔的脖子,她已经翻起了白眼,却没人敢上去阻拦,且还都不敢上前,只恨不能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祝太后不得不自己趔趄着扶着家具走过去,毫无力道地摇晃着沈沉,“你快放开新惠,她已经喘不上气了。”
  祝新惠喘不上气,沈沉也已经是强弩之末。祝新惠将他最后的希望和仅存的侥幸全都毁灭了,支撑他不倒下的最后一丝力气自然就消散了。
  “皇帝!”祝太后吓得想上前扶住往后倒的沈沉,奈何她自己也没什么力气,还是李一山等人跑得快,在沈沉摔倒在地上之前将他扶住了。
  祝新惠惶恐地缩到了一边不停地咳嗽和掉眼泪。她既怕皇帝有事,又怕他没事之后起来再想杀她。
  或许是身体底子太好,也或者是有其他的力气重新支撑起了他,沈沉并没昏迷多久,不过盏茶功夫就醒了过来。
  “朕的身体是什么毛病?”沈沉没有讳疾忌医,直接问了康守正。
  康守正咳嗽了一声道:“皇上这是积郁成疾,也是积劳成疾,臣恳请皇上爱惜龙体。不过这一口血喷出来反倒是舒张了胸肺,臣开了两剂理气补血的药,皇上春秋鼎盛,将养一段日子就能恢复了。”
  沈沉冷笑了一声,“哦,看来朕还能活不少年。”
  康守正听这话觉得有些怪异,却也不敢多问。
  祝新惠一直守在门外的,见得康守正出来,急急问了皇帝的情形,这才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走了进去,在离皇帝一丈远的地方跪了下来。
  “臣妾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许是溺水之后这些日子担惊受怕,祝新惠的脸都瘦了一圈,现如今倒有些楚楚可怜之貌了。
  沈沉扫了她一眼,早没了先才的疯狂,只淡淡道:“回去好生伺候母后吧,你得感激,是母后救了你一命。”
  “是,是,臣妾一定好生伺候太后。”祝新惠胆战心惊地道。如今她再没有要在皇帝面前拈酸吃醋,撒娇耍痴的念头,甚至连“委屈”都生不出来了。就在刚才,她切切地体会到皇帝当时是真的要杀她。若非他晕倒了过去,她这会儿早就是一缕香魂了。
  次日,景和帝在梧州大戏园开宴,宴开百桌,不止梧州,就是从附近州府赶来的官员和士绅也都在席间。
  李一山和康守正都怕皇帝的身体坚持不住,劝说了两句,却被沈沉摆手制止了,“朕又不是豆腐做的,没那么虚弱。昨日之事一时气急攻心罢了,过了也就过了。”
  听他说得如此平静,两人还只当皇帝真是一时气急攻心。
  大戏圆有个大戏台,戏台下埋了九只大水缸,沈沉站在上面说话,中气宏阔,十丈开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诸位已经知道朕在海上的座船被炸,却依然平安到了梧州。这是上苍在护佑朕,也是在告诉朕,漕粮海运乃是我朝的中兴之大计,我们三面环海,漕粮海运后可以节省无数的人力、物力,也让被漕运压得喘不气的江南百姓能松绑松气。偏有人为了个人家族的区区利益就枉顾家国百姓的兴荣,更是狼子野心想要置朕于死地,这等事朕不许,天下黎民也不会同意。便是上苍也是站在朕这一边的,朕决心已定,将来梧州就是海运道上最重要的码头之一,惟愿海运兴、梧州兴、我华朝大兴。”
  众人齐齐起身,举杯道:“惟愿海运兴、梧州兴、我华朝大兴。”这话自然有不赞同的人,但这当口就是不想说也得跟着高声大喊。
  沈沉喝了很多酒,每一桌的人都会在仪导官的引导下到皇帝跟前敬酒,沈沉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因为饮酒还泛起了一丝红色,间或会问上前来祝酒的众人几句,或者叮嘱几句。
  这对当地乡绅来说,那是百年都难遇的无上荣光,人人都兴奋得面带红光,只觉得史上都少有这样爱民如子的皇帝。
  不过皇帝爱民如子,自然也爱惜自己的命,整个靖云台的人都出动了,只为查一件事,那就是龙船爆炸的事,凡是沾着边儿的都逃不掉。
  王菩保被留在了海上,也没说什么时候才能回京,高世云也取代他和李一山重新成了乾元殿的总管太监,领着阖宫宫人跪在太极门前迎接皇帝返京。
  诸妃里则是以宋德妃为首接驾。
  沈沉在乾元殿坐定后,第一句话问的是,“八皇子养在哪儿的?”
  高世云赶紧道:“皇上走后两日,太后娘娘怕罗才人太过年轻照顾不好八皇子,便将罗才人和八皇子都接到了慈宁宫照看。”
  沈沉垂眸思索了片刻,“慈宁宫近日可有什么异动?”
 
 
第128章 随风去
  高世云想了想,“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近豫郡王妃进宫来去慈宁宫坐过两次,太后宫中的小太监往宫外跑得也比寻常勤快了些许。”
  原本豫郡王是在半圈禁状态,但后来看他还算乖巧,沈沉就下旨解了禁,让他可以自己走动,但亲王爵还是没有恢复的。
  沈沉点点头,低声吩咐了高世云两句,更衣略作休息后便起身去了慈宁宫。
  慈宁宫中,东太后面色红润,丝毫不见皇帝离宫前的病态。
  沈沉笑着走进去道:“太后的身子可好些了?”
  东太后打量起眼前蕴藉含笑的皇帝,觉得有些陌生。景和帝生得隽秀清俊,面如冠玉,所以寻常并不肯轻易带笑,会怕没有威势,如今践祚十年而有余,俯瞰天下的气势已经深入骨髓,倒也再不用刻意板着一张脸,但或许是习惯了,所以他脸上依旧不怎么带笑。
  而此刻他却笑得好似云开雾散,春雨润物一般,越发显得轩朗灼然,这种笑容又让他年轻了好些年似的,令人一见忘俗。女儿家在他的顾盼间只怕都要羞红了脸。
  原本是龙船被炸,怎么落到皇帝身上却仿佛发生了什么好事一般,让他的神情越发从容温和?东太后心下有丝惊讶。
  “吃了唐玄任的几服药,哀家已经好多了。”东太后也笑着道。
  沈沉笑着摇了摇头,“可朕看太后却没怎么养好,都是这帮子奴才侍候不尽心,才让太后染疾的。”
  沈沉转头叫了一声“高世云”,高世云便领着一群太监、宫女鱼贯而入。
  东太后的脸色顿时一变,院子里却已经传来了呼喊声,但瞬间就湮灭了,想是被人堵住了嘴。
  “皇帝,你这是做什么?”东太后厉声道。
  沈沉微微笑道:“这些奴才伺候不尽心,朕替太后重新换一批。”
  “不,她们都是哀家用熟了的,不必换。”东太后努力镇定住自己。
  沈沉笑了笑没说话,很快便有侍卫进来将东太后身边立着的苗萍、如烟、如云等近身伺候的宫人当着她的面拖了下去。
  “皇帝!”东太后几乎尖叫道,“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就不怕天下人指责你的孝道?”
  沈沉笑了笑,掸了掸袍子起身道:“朕,已经无所顾忌了。太后还是安心养病吧,很快就有好戏等着你了。”
  景和帝走后,东太后都还在发愣,此次皇帝出行她虽做了些事情,但都在合理的范围内,且不怕被人查。结果皇帝一回宫就这么冷不丁地给她一记重锤,让她自己都回不过神来。这皇帝行事,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变得锋芒毕露。
  或者也不该叫锋芒毕露,而是叫笑里藏刀。
  他说的无所顾忌又是个什么意思?
  “去把淑妃叫来。”东太后回过神之后吩咐宫中新换的伺候的人道。
  “回太后,皇上担心太后凤体,不许任何人打扰太后。”新来的总管太监卢连山恭敬地道。
  东太后闻言立即反应过来,“皇帝这是要软禁哀家?”
  卢连山笑了笑,“不是,皇上怎么可能软禁太后,是太后凤体欠安才是,这不,药刚熬好,奴才伺候太后用药。”
  东太后抬腿就想跑,却被人夹住了左右手,捏开了嘴巴。
  谁都知道皇帝回宫后,肯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毕竟这是谋逆的大罪。但景和帝从登基以来,行事就十分宽和,对人命更是看重,每年秋后勾诀犯人都会谨慎再谨慎,便是任有安大败归京后,也还只是关在大牢里没仓猝处置。所以都想着皇帝一定会把杀戮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
  却没想到第一刀会落到豫郡王的脖子上,又快又狠,且牵连范围出乎人意料地大。
  郡王府没有一个人逃脱了,甚至连被贬为了庶人的福山公主和她的驸马也在杀头之列。另外寿春公主及驸马、浔阳公都被这件事卷了进去,阖府无赦。
  景和帝先拿皇室开刀,大臣们也不敢劝阻,生怕多说一句,也被打入谋逆的那一拨人里去。只是他们也是佩服豫郡王等人,竟然有如此的胆子,敢对皇帝动手。
  “朕也没想到,沈家皇族里竟然有这许多人对朕不满。”沈沉仿佛自嘲地对顾青安笑道,“不过朕小时候也没少受他们欺负就是了。”
  爹不疼娘不强的皇子在宫里日子的确是很不好过的,何况他还寄养在贵妃膝下,没少受哥哥们或者弟弟们的气。“朕幼时生得弱小,是后来进了军营才练出如今这副体魄的。”沈沉啜了口茶继续道。这当然是表面话,他从小就比寻常人的力气都大的,否则也不一定能活到现在。
  顾青安这些年跟在皇帝身边,甚少听他提及幼时的事情,仔细想想,今次仿佛还是第一回。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皇上那是天将降大任也。”顾青安道。
  沈沉眯了眯眼睛,“朕,小时候其实挺怕血的,尤其是在小鹿死后。”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最后还是去了疆场上,杀出了一条血路。”
  顾青安静静地听着。
  “其实哪有什么英勇和战无不胜啊,那都是逼出来的。”沈沉好似陷入了回忆道。
  顾青安知道,皇帝这是在解释他为何要杀豫郡王,也的确是被逼的。毕竟皇帝膝下皇子都年幼,真有个三长两短,上位的就是豫郡王了。
  这一点上,顾青安也是支持皇帝的,有时候本就该斩草除根,以前皇帝的确是过于仁厚了。
  然而顾青安没想到的是,皇帝会矫枉过正。
  好似豫郡王的事情让他开了杀戒之后,便止不住了。皇族之后,首先被清洗的就是世家,以东太后出身的王家为代表,杀得近乎鸡犬不留。
  原本皇帝要漕粮海运,是有很大阻力的,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在别人没错的时候恣意妄为,所以每次朝中两派大臣扯皮,皇帝都只能在其中和稀泥,两边的利益都得照顾。
  但现在却不一样了,沾着谋逆的罪名,以往那些支持漕运的世家被杀得哆哆嗦嗦,恨不能第一个跳出来举起旗帜说支持海运。
  只可惜即便是这样也没挡住皇帝的屠刀。就连张家,张恒玉都被他弟弟牵连而下了狱,因为他弟弟的小妾竟然是白衣教的娘娘,而且传闻张恒玉跟这位弟媳也有些不清不楚。
  恰好东太后娘家的侄儿也在张玉恒手下做事,那还是皇帝当初应允的,或是他在其中为王、张两家穿针引线也不一定,反正两家全都被连根拔了。
  如今朝中重臣里还屹立不倒的人已经不多了,顾青安算是一个,许多人都求到了他跟前,他倒不是为了人情而到皇帝跟前说话,只是如今笼统一算,为这大案死的人已经超过三千了。
  然则顾青安没说两句,沈沉就打断了他的话,“先生不必多言,你不懂他们害朕失去了什么。”
  顾青安心里一跳,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了敬昭仪的模样来。是草原上的风将她的帷帽掀开来时,她那种羞恼又无措的神情。
  顾青安不敢多看,甚至都不敢多想。有些人是天生的尤物,只一眼就能追魂夺魄。
  “不过,豫郡王去后,朕想了许多,他乃是父皇最小的儿子,如今血脉不存,朕也于心不忍。”沈沉道。
  把人全家杀光了又来说于心不忍,这种话也就皇帝能厚颜说出来。顾青安只静静地听着。
  “所以朕决定将六皇子和七皇子都出继给豫郡王。”沈沉微微笑道。
  光线打在皇帝俊美绝伦的脸上,让他越发显得不像个真人,好似庙里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顾青安却打从骨头里觉得发寒。
  这话是正常人想得出来,说得出来的么?把豫郡王家人杀光了,自己如今唯有三个健健康康的皇子,却一下子要出继两个,这不是拿祖宗家业当玩笑么?
  “皇上,请皇上三思。”顾青安立刻跪到了地上。
  沈沉冷冷地看着顾青安,“朕已经三思过了。”沈沉起身走到顾青安手边,望着门外的苍穹道,“朕哪怕让四皇子坐在那个位置上,也绝不会让祝氏的儿子有机会。朕意已决,你不要再劝,否则那就是在逼朕杀掉自己的儿子。”
  顾青安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府中的,却还记得先才是自己亲手替皇帝拟下了出继五皇子和六皇子的诏书。
  他心底喃喃地念叨,皇上疯了,皇上疯了,可嘴巴却闭得牢牢的,什么话都不敢说。那诏书一下无数的人来找他打听消息,他却只能装病拒绝见人。
  顾青安觉得景和帝疯了,祝新惠自然也觉得皇帝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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