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汗颜于自己曾那样委屈她,若是人在最初一眼就能看明白将来该多好?然则又有几人能有那样的智慧?
这厢沈沉是情不自禁,敬则则却是惊诧。皇帝私下虽然是个极爱亲昵的人,但表面上却一向是疏离的,唯一一次例外还就是宜兰宫着火那次,但也就只是搂了搂。
今日这般不避人的举动多少让敬则则惊诧,又有些不适应。她下意识地捂了一下嘴,还没来得及有惊诧之外的其他反应,就听到了宋大娘的“哎哟哟”。
敬则则和沈沉同时转身看向了宋大娘。
宋大娘在发出“哎哟哟”之后,夸张地用手遮住了眼睛,好似她看到了什么幕天席地的事情一样,她自己倒显出一副羞得要钻地洞的神情来。
沈沉没奈何地低声对敬则则道:“换个人吧,这工钱我替你出了。”
敬则则道:“她也不容易的,男人和儿子都没了,家里三个孙子孙女儿,都得靠她养。”
沈沉还能说什么?“那你也不能做滥好人。”
“她挺勤快的,这院子刚买到的时候比现在还不如呢。”敬则则道,她不想再讨论宋大娘的事情,“咱们去吃酸辣游鱼儿吧。”
出了门,沈沉才问,“你做什么带郑玉田过来?若是要买院子,即便不要我出面,找你哥哥他们也行啊。”
“我是带他认认路,既然是医塾当然得有大夫做先生,小郑太医的医术那般高明,若非是我身份特殊,哪里能请得动他。”敬则则道,“其实也有点儿牛刀小用的感觉,我想着上了正轨后,再请些其他的大夫,可是估计有些费银子。”
银子,银子,敬则则又快魔怔了,感觉她这辈子好像都处在缺钱花的状态。
“我……”沈沉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我不是在跟你哭穷,就是说个事实而已,法子我不是已经想到了么?只是制香膏很是费时日,要等到春暖花开时,配方里的东西才能齐全。”敬则则道,“而且总要吊吊人的胃口那才好卖。”
“你若要卖敬氏秘方的香膏,总得有铺子吧?”沈沉问。
敬则则点点头,“冬至那日,我找到两位嫂嫂说了说,她们愿意把嫁妆铺子拿出来入股。”
“看来是真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了。”沈沉自嘲地道。敬则则为何舍易求难,不就是为了跟他少产生瓜葛么?日子过得那么快,眨眼就是岁末,离五月的一年之期也没多久了。
敬则则当然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她只能装傻地道:“到了,到了。”
卖游鱼儿的摊子前已经坐满了人,沈沉瞧了瞧这条街,其他摊贩跟前都只稀稀拉拉一、两人,就这游鱼儿的摊子前还有人端着碗在路边蹲着吃。
好在敬则则和沈沉只略站了会儿,就有空桌出来,高世云赶紧地上前抢了下来。
一碗游鱼儿吃下来,那面疙瘩真跟鱼儿一般,滋溜溜地就自己钻进了胃里,冬日里吃着又暖和又开胃。沈沉看着吃得满脸粉绯的敬则则,不由笑了笑,她的嘴都被辣得鲜红鲜红的了,叫人看了也开胃。
只是直到结账离开,敬则则也没见皇帝有其他话说,不由试探了一下,“皇上可知道那卖游鱼儿的小贩有个什么绰号?”
沈沉显然不知道,所以只能摇头。
“人人都叫他游鱼潘。”敬则则道。
“他姓潘?”沈沉问,实在听不出这绰号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皇上难道没看到他么?他不姓潘,就跟豆腐西施那样,他的潘是潘安的潘。”敬则则道。
说实在的沈沉真没留意到游鱼潘,他的全副心神都在敬则则身上,看她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看一个卖面疙瘩的小贩。
敬则则觉得胸闷,她来吃游鱼儿却也不是因为游鱼潘长得俊,主要还是因为他手艺好。但皇帝是怎么回事?当初她看豆腐西施时都还有些吃味来着,皇帝倒好,完全的目中无人。
沈沉却是难得地木讷,他看出敬则则的情绪突然就不好了,却实在猜不出缘故来,当然这还是得归功于敬则则的无厘头。
“怎么了?潘安就潘安吧,你若实在喜欢他的手艺,让他进宫也使得。”沈沉道。
敬则则瞪了皇帝一眼,“我不是喜欢他手艺,他生意这么好是因为他生得俊。”
“你带朕来看生得俊的男人?”沈沉有些震惊地蹙眉,“则则,你把朕当什么人了?”
敬则则一看皇帝那神情就知道他误会了。她本来吧,也是闲得无聊,说逗逗皇帝的。想着他看到游鱼潘指不定能说点儿醋语什么的,让她乐乐。结果皇帝压根儿就没把游鱼潘放入眼底,这会儿反倒是误会她“拉皮条”了。
敬则则感觉自己冤枉极了,又觉得皇帝的自我感觉可真好。
沈沉这会儿也从敬则则的神情里发现自己误判了,片刻后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你说你是不是个活宝?”
敬则则白了皇帝一眼。
“如果朕连游鱼潘的醋都吃,那你把朕当什么人了?又把你自己当什么人了?”沈沉道。
敬则则立即摆了摆手略带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别又开始说教。”
“说教?”沈沉蹙了蹙眉头。
“难道不是么?皇上有时候训我就跟训孙子似的。”敬则则不满地道,那架势大有她连个孩子都不如的感觉。
沈沉仔细回忆了一番,不得不承认,他似乎是有那么点儿爱对着敬则则说教的意思。
“皇上总让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堪。”敬则则继续抱怨道。
“朕从来没有那样想过。”沈沉道,“而且你不是一向下巴抬得‘老子天下第一’的高度的么?”
敬则则打算把皇帝给瞪出窟窿来,“你见过哪个真正的天下第一把这几个字刻脑门上的?”这就是承认虚张声势了。
“你不用心虚,天下第一美的头衔你还是当之无愧的。”沈沉道。
“所以我整个人就贫乏到只剩一张脸了?”敬则则可没接受皇帝的恭维。
沈沉被问得张口结舌。
敬则则一手托着脸用上语重心长的语调道:“皇上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就只是喜欢我这张脸而已?顶多就是再加上这副身子?我知道自己的长处,从小我祖母和娘亲就精心替我照看着呢,天下大抵真没几人能比得上我的。”
沈沉挠了挠额头,总觉得这话从敬则则嘴里吐出来有那么些好笑,但他又不敢笑。
“但其他的就再没有了,是不是?”敬则则问,“在皇上心里我就跟小猫小狗似的,并不值当托付大事,也不值当为只猫啊狗的吃醋闹心什么的。”比说游鱼潘了,就是对郑玉田,皇帝不也大方得要命么?
敬则则以前还觉得庆幸来着,至少没连累郑玉田,可这些日子才晓得自己是错了。
沈沉听得敬则则此言已经露出了正色来。
敬则则呢则是看都不看他,“因着医塾的事儿,总得先找人教教那些孩子们识字,我就想着三妹了,因为母亲去世,她的婚事也就撂下了,我去找她来暂时做先生,结果……“
沈沉直了直身体,等着敬则则的结果。
”结果任有安恁是不许。”敬则则咬牙切齿地道。
”任有安?”沈沉跟着念了一句。这却是将功抵过捡回一条命的任有安。“他为何能管你三妹?”
敬则则没好气地道:“他不是原配去了么,后来就盯上了我三妹,许诺她绝不纳妾,且把家里的妾室和通房都打发了。”所以皇帝那么点子表态其实不算什么,天底下不纳妾的男人多了去了。
“那他为何不许你三妹帮你做事?”沈沉问,心里已经有好生收拾任有安一顿的打算了。
“他说不喜欢任何人盯着我三妹看,女的也不行。”敬则则说这话的时候就想起一脸春情泛滥的敬三,看了那真是不顺眼,好似天底下就她是个宝贝疙瘩似的。
“呵,我看任有安不是瞧不上你三妹,就是瞧不上他自己。”沈沉讽刺道。
敬则则抬眼看了看皇帝。
“他不过是不喜欢你三妹抛头露面,招蜂引蝶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的。亦或者怕你三妹见识多了,就把他给比下去了。”沈沉道。
沈沉往前倾了倾身体,“则则,任有安对你三妹不一定是喜爱,只是占有欲作祟。”
“朕心爱的人,她不管想做什么朕都只有支持的份儿,丝毫约束都舍不得。看你每天那么充实又那么有活力,我就觉得一切都值了。朕也吃醋,但朕更想的是让所有人都看着你,仰望着你却又知道你不是他们能企及的。”
皇帝这就是典型的炫富心理了。敬则则啐了他一口道:“任有安那是占有欲的话,皇上你就是虚荣心过剩。”
沈沉摸了摸鼻子,感觉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敬则则都有本事给他杠回来。
夜里回到宫中,沈沉就赖在了明光宫,敬则则早就习惯了,不到真正就寝的时候皇帝是撵也撵不走的。她也懒得招呼他,自个儿忙活起自己的事儿了。
第138章 除夕乐
“我在拟她们的课程单子,这事儿得赶紧的。”敬则则道,“这两日差不多已经物色好人选,过两日就开课了。”
“怎么这么急?不等过年开春再说么?”沈沉问。
敬则则搁下笔道:“皇上,你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呢,对那等连着落都没有的穷苦人家,过年就是年关,一年到头最难的时候。我就想赶在过年前让她们能有个容身之地,家里人的话若是愿意到医塾帮佣做工,也给工钱的。”
沈沉作为一个一向挂记老百姓的皇帝,今日居然被敬则则说不识人间疾苦,且还无力反驳,不由有些汗颜。
敬则则叹了口气,“其实唯一遗憾的就是我一个人的力量太小,精力也有限,不过等我的水粉铺子营业后,就能松快些了,若是医塾能步入正轨,就能多开几个院子,但也是杯水车薪,所以我打算从那些命妇着手,没事儿就召她们进宫唠唠嗑。”
沈沉点点头,“朕让靖云台替你查一查,哪家夫人嫁妆最丰厚,又信佛的,你可以重点召她们唠嗑。”但就怕“昭仪”这个头衔不好使,沈沉却没跟敬则则提。
这头年关之前敬则则忙于医塾的事情,第一次误了宫廷落钥的时辰,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关闭了。
至于华容为何没提醒敬则则,那是因为她正忙着叫人烧水给那些女孩儿洗澡、洗头、除虱子,这可是个巨大的工程,以至于她忘得比敬则则更彻底。
“没事。”敬则则看着自责的华容道,“你继续去帮那些孩子们,今晚我们就住在医塾里好了,反正咱们准备的被褥也有多的,火盆多烧几个就不冷了。”
但显然敬则则低估了漏风的屋子有多冷,她们买的碳火完全不够烧,女孩子们住的是大通铺,整个屋子里也就烧了三个火盆,她自己也不好太例外。
夜里敬则则冻得一直都没睡着,头半埋在被子里对华容道:“真真是由奢入俭难,我在杨树村的时候,冬日里比这还冷,睡觉感觉也没什么的。”敬则则觉得自己完全是被明光宫给耽误了,她现在多想念那温暖的冒着热气的浴池啊,真想舒舒服服地泡一场。
而且入冬后皇帝还会耍赖,只要她没反对,他都会帮她把床给睡暖和了,这才起身离开。
敬则则翻了个身,哈出一口白雾,刚闭上眼睛,就听到院门被砸得“梆梆”响。那声音跟打雷似的,一屋子的女孩儿都被惊醒了,全都瑟瑟发抖地坐了起来。
敬则则更是第一时间就掀开被子下了床,华容慌忙地把搭在被子上加暖的锦裘给敬则则披上。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不过片刻敬则则就看到了气急败坏、凶神恶煞的景和帝。
“没事了,你去安抚一下那些孩子。”敬则则转头对华容道。
沈沉上前捉住敬则则的手,将她拉进屋子里,“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屋子里怎么就烧了一盆碳火?你也不怕着凉?”
“再且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夜不归宿?”沈沉是真的气急败坏,“朕给你最大的自由,可不是让你这样滥用的。你知不知道朕有多担心?下钥之前都不敢来找你,就怕你觉得朕处处管着你,你,你就是这么对朕的?”
敬则则见皇帝气成这样,也没敢跟他杠,只能弱弱地道:“就是一时忙得忘了时辰,再想回去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才想着在医塾睡一晚的。”
“你就没想过,你没回宫,朕会为你留门么?”沈沉问。
敬则则诧异地抬起头,她还真没想过。宫门是能随便留门的么?
沈沉拿敬则则是完全没办法。打?不舍得。骂?不舍得。说教又要被她怨,“今次就算了,念你初犯,不过以后再不许留宿宫外。”
敬则则点点头,反正也没几个月了。
敬则则被皇帝带走时,女孩儿们都还没睡着,就挤在门边齐齐地望着他们。
“好了好了别看了。”古嬷嬷催促女孩儿们赶紧上床。
她也是宫中老人,年岁到了之后因为家中已经无人因此也没出宫,这次是年纪大了再不能在宫中伺候,正好被敬则则请到了医塾,总管女孩儿们生活上的事情。
“古嬷嬷,那人是谁啊?看起来派头好大呀。”有胆大一点儿的女孩儿问道。
“那是你们敬先生的夫君,以后见着可得放尊敬点儿。”古嬷嬷道。
“他一定是做大官的吧?”又有人问道。
“唔。”古嬷嬷模糊地应了一声。
“他把先生捉回去会不会罚她啊?我听说有些贵人就喜欢虐打侍妾。”齐兰道。
得,这都直接给敬则则定性为侍妾了。倒也不是她瞧着像侍妾,主要还是脸太好看,而且成日里无所事事地就在医塾里忙活,有哪家的正头夫人能这样?不得在家伺候公婆呢?有些女孩儿都是十来岁的人了,该懂的事儿都懂了。最喜欢的就是猜敬则则的事儿,谁让她那么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