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沈沉对着敬则则眨巴眼睛了。“嗯,那你还是别帮了。”
“为什么?”敬则则直觉皇帝要说自己坏话了。
“你手头也不宽裕,帮了李菊,就帮不了其他人了。再且黄家是个无底洞,听你形容他们又是惫赖之人,他们将来再想要钱不敢找你,总会在孩子身上打主意的。”沈沉道,“而且朕觉得你说得没错,帮了一个李菊,以后其他李菊又怎么办?这个李菊若是得了孩子,还肯不肯再用功学医?即便她肯,她要带孩子也没有精力啊。”
敬则则眨巴眨巴眼睛,心道皇帝可真会说呢,搞得她越发地拿不定主意了。
拿不定主意的事情自然就先搁置了。
只是三月里敬则则就听说黄家出了事儿,李菊的男人醉酒之后打了户部一个主簿的儿子。户部主簿虽然只是个芝麻官,但李菊的男人却只是个平头百姓,这一上一下的自然就够李菊的男人喝上一大壶了。
李菊的男人被关进了大牢,她那婆婆与小姑子黄如本是要去主簿家求情的,最后却不知怎么弄的,听说是打烂了主簿家一个古董花瓶,黄家就是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只能连夜卷铺盖逃走了,可李菊那两个孩子却被主簿家扣留了下来当人质。
李菊吓得魂都没有了,跑去主簿家求饶,愿意做牛做马地还债,不过最后那主簿也没留下李菊,但她两个小小的孩儿卖身契却留在了主簿家,打小就得给人做工。
说实在的,这遭遇不算太惨的,至少两个孩子也算有了着落,没死没伤的,整个天下可能天天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但敬则则一听就感觉这时机太巧合了,很像是景和帝玩的手段。
被问及时,沈沉倒是一点儿没隐瞒,“是朕安排的。”
“为什么啊?”敬则则不解。
“朕瞧你为了李菊的事,吃不香睡不好的。不过是件小事,哪里就值当你纠结了。你不方便出手,所以朕就想了个法子。如此李菊也不知道是你帮的忙,那两个孩子你放心吧,不会被虐待的,只等着李菊自己赚得了他们的赎身银子就能接回来。这下她学医也能更用功。”
敬则则垂眸道:“可是我看李菊好像是猜到了一点儿端倪。”只不过她以为是敬则则出的手。否则做娘的再心狠也不可能如此平静还能继续学医。
“她能猜到岂不更好,这说明她人还算聪明,学医也算是个苗子。”沈沉道。
敬则则不满地看着皇帝,等他继续说。
沈沉摸了摸鼻子,“是,朕承认是故意的。不过则则,一个好汉三个帮,你手边如今能用的人不多,朕给的人你肯定不愿意用。这李菊就看她聪不聪明,懂不懂知恩图报了。若她心性还行,将来或许就能成为你最有力的帮手。你不是想把医塾开遍天下么,总要有这样的种子一颗一颗分散出去。”
李菊若是知恩图报,她自然会有不小的前程。可若是不懂感恩的话……
敬则则没来由地想起了丁乐香。当初皇帝也是问都不问过自己,就自作主张地要叫人帮她生孩子了。
沈沉对丁乐香的想法和对李菊是一样的,那都是他帮敬则则准备的帮手。可惜丁乐香叫他失望了。
敬则则想起丁乐香,是觉得在皇帝心里她怕就是不懂感恩的典范,所以后来她在宫中实在也是凄凉,还累得小六也不受皇帝待见。即便是现在,敬则则也能感觉到沈沉很少正眼看小六的。而丁乐香自己也早早地病故了。
敬则则叹息了一声,正色看向景和帝道:“皇上,我帮李菊不是为了把她捆在我身边,帮我这个那个的。”
“朕知道。”沈沉摸了摸敬则则的头,“朕出手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你为她的事儿挂心。至于她如何回报,朕也没有强求。”
敬则则眨巴眨巴眼睛,信了皇帝的话才有鬼了,她莫名有些同情李菊了,若是她做不好的话……
敬则则只能叹气,怎么莫名其妙有种自己害了丁乐香,又即将害李菊的感觉。
然李菊从这以后看到敬则则在尊敬里就更添了几分敬畏,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十分努力和认真,后来也着实是帮了敬则则不少,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不过脸上不再有淤青,走起路来终于抬起了头的李菊,穿上医塾发的布衣后其实还是有几分姿色的,尤其是身段,生过两个孩子后显得特别的熟。
敬则则偶尔会想,亏得她不打算更跟帝和好呢,要不然以皇帝的尿性指不定还得挟恩以报,让李菊帮自己生孩子呢。
但这绝对是敬则则冤枉皇帝了,沈沉蠢过一次后绝没有再犯同样错误的打算。女人一旦有了自己的小家,这就会成为她的全部,沈沉是从丁乐香身上得到的教训,所以这一次李菊的孩子不会再回到她身边,省得碍事儿。
亏得敬则则不知道皇帝是这么想的,否则她可能会暴打皇帝一顿。
撇开李菊的事情不提,敬则则的医塾这几个月其实进行得并不那么顺利。女孩儿们倒是都想进医塾,但有些人实在是没有学医的天赋,月考每次都会清退一大半的人,剩下的苗子寥寥可数。
这便罢了,那些被清退的女孩儿却是不甘心的,各种赖皮事儿都做得出来,因为她们过过“神仙般的”日子后就再也不想回去过她们曾经的苦日子。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常有的事儿,其中真有一个真上吊的,若不是古嬷嬷细致,察觉她情绪不对,不然真要出大事儿的。
敬则则揉了揉眉心,“她们真是把我这儿当慈善院了。”但敬则则的初衷乃是要帮那些有能力,也愿意努力的孩子们。
为着这个,她的医塾门口每日都有闹事儿的,她做的事情俨然就是吃力不讨好。
沈沉道:“这帮穷泼皮还有理了?简直是升米恩斗米仇,你别担心了,朕替你清理了就是。”
敬则则摇摇头,“他们是太穷了,所以逮着一点儿机会就不愿意放弃。所谓仓廪足而知廉耻,因此怪不得他们。”
沈沉没再说话,天下还有百姓在过苦日子,这是皇帝的不是。虽然没说话,但并不表示沈沉在为此不快,他是想到才别的事了。
别看他对着大臣成日里嘴上挂的都是百姓如何百姓如何,但实则无论是他还是那些大臣心里并没真的将百姓的疾苦当回事,至少不如敬则则这般当回事。因为他们身居庙堂之高,是无法切身处地地站在百姓一边思考的。
对沈沉而言,他以前以为他是以让天下物阜民丰为己任的,之所以是他做了皇帝乃是因为他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关心民生疾苦,然则海难后敬则则失踪一事却让他彻底地看清了自己,尽管难堪却还是得承认,他并不关心其他人的死活,在以为敬则则死去的时候他更是恨不能整个天下都给她陪葬,凭什么他如此痛苦,还得为其他人的安乐而日理万机?
至此沈沉才真正的面对了自己,他做皇帝只是为了自己的野心而已,只是为了不屈居人下而已,是为了当皇帝的诸多特权而已。
但敬则则的这句话,却让他开始反思,不管这反思会不会深入他的心,但至少他知道有敬则则在身边,他才会成为一个更好的皇帝。
沈沉拨了拨敬则则的耳发,只是眼前这个人,却不明白她对自己有多大的影响力,她只一心想着要走,要逃离禁宫,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笼子里。
“那你打算怎么办?”良久后沈沉问道。
敬则则耸耸肩,“一桩一桩办呗,我想人心都是肉长的,慢慢的理顺了可能就好了。”但她心里其实很清楚,这医塾若非有皇帝在背后强势的帮忙,是很难不受干扰地办下去的。
“既然免费的午餐大家都争着想吃,那你想过收束脩没有,则则?”沈沉问。
“那怎么行啊?她们哪里有银子交束脩啊。”敬则则道。
“朕不是让你真的收,交束脩是一道坎儿,那些想来占便宜的人就得掂量掂量了。而真有心想要发奋的,也心疼自己女儿的人家,凑一凑还是有能力的。等她们进了医塾,你再想法子,比如半工半读什么的,把银钱再还给她们,岂不两好?”
敬则则眼睛一亮,这道的确是个法子。“可是我就怕有了束脩这道坎儿,而让许多本来有天赋的女孩儿被埋没了。”
沈沉拨了拨敬则则的耳发,“则则,天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好在你如今只有一间小小的医塾,用来尝试一下总是好的,未来你可是立志要把医塾开遍天下的,那时候即便是朕,也会有照看不到的地方。所以你的医塾要能长久的走下去,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
敬则则知道皇帝这是在真心实意地为她考量,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她有些感动地凑到皇帝的下巴上亲了他一下,笑盈盈地望着他。
沈沉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身体往后退了退,“则则,咱们可得约法三章,感动归感动,但不可动手动脚。”
敬则则“噗嗤”笑出了声,皇帝居然跟她约这种法?“你确定?”
沈沉点了点头,“朕确定。”
“那你刚才还拨我头发呢。”敬则则撒娇道。
“那你也可以跟朕约法三章,不让朕动手动脚。”沈沉道。
敬则则扬扬眉,敢情刚才那三章全都是约束自己来着?她往前坐了坐,脑袋凑近皇帝以至于睫毛几乎能碰到他脸颊了,淘气地道:“我不约法三章,我喜欢皇上拨我的头发。”
沈沉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了。敬则则从来就不是个让人好过的主儿。
三月里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敬昕和任有安的亲事。
“你要去么?”沈沉问敬则则。作为皇帝,他是不能去的,因为任有安成亲还当不起皇帝亲临,这就是做皇帝的不自由。
敬则则点点头,“三妹帮了我不少忙,我自然想去,不过我能去么?”
“好在你只是昭仪,又受朕宠爱,去去也无妨。”沈沉道。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敬则则瞪着皇帝等他解释。
沈沉笑道:“今儿你要是皇后或者是贵妃,只怕都没那么自在,朝里养的御史也不是吃闲饭的。”
皇后和贵妃身份贵重足以代表皇家,但对昭仪嘛的确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敬昕的昏礼没什么特别的,定国公府虽然是国公府,但敬昕却只是庶女,任有安虽然屡立战功,但至今还没有爵位,他家本是贫寒之家,所以这场昏礼的规格并不高。
敬昭仪的到来就尤其让蓬荜生辉了。
受邀来观礼的人大多是熟知两家情况的,但品级并不高,她们大约是晓得敬则则很多年前就进宫了,至今也只是个昭仪。其余的宫中内情她们就不得而知了。
为怕御史啰唣,敬则则今日来带的是昭仪的仪仗,就显得有些寒酸了。主要是京城人士,见多识广,皇帝、太后和皇后的仪仗都看过,昭仪的仪仗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
宫中昭仪的体面还比不上寻常官宦人家的夫人,众夫人虽然上前给敬则则行了礼,但并不热情,只躲得远远儿地闲聊,当然也有少数朝贺过敬则则的夫人,此刻正挨着她绞尽脑汁地想着该说什么才不让敬昭仪觉得无趣。
任有安那边的亲戚时不时地偷瞄端坐堂上的敬则则。
“不是说敬昭仪景和七年就进宫了么?这怎么看着却像是刚成亲的年岁啊?”
“是啊,这瞧着也太年轻了些?当初唐夫人我也见过,也是一把年纪了瞧着挺年轻的,都说敬氏有秘方可以养人。”
说起秘方,各位夫人就都来了兴致。越是打量敬则则就越是深信敬氏有秘方了。
“这等容貌,还显得这样年轻,怎的至今却只是昭仪啊?定国公不是挺得皇上看重的么?”
“谁知道呢?男人家的眼光有时候真是没法儿理解。“
“宫中如今也没有皇后,好似以前有个贵妃也没了,昭仪乃是九嫔之首,以后还能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这话似乎得到了不少附和,主要是众人看着敬则则那张脸,还有那身段,就对她有信心。
到敬则则离开时,众人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风,更是觉得清芬怡人,好似处处都比别人精致一些,跟她一比好些人都觉得自己过得太粗糙了。
过得几日敬昕进宫给敬则则磕头时,忍不住笑道:“娘娘,你是不知道啊,你走后那些夫人就可着劲儿地找我打听敬氏秘方的事儿。我想着若是明年咱们的香膏能开始售卖,铁定能行销天下。”
敬则则笑了笑,“但愿明年的配料能齐全些吧。对了,你现在成了亲,只怕是不能再去医塾帮忙了吧?”
敬昕叹了口气,“是啊,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一进门就全都指望着我去张罗了。”
敬则则见敬昕满脸的疲惫,少不得关心道:“你嫁过去就是冢妇,事儿自然多了些,不过也得注意身子,我看你挺累的。”
敬昕赶紧地拿手捂住一边脸,但从另一侧脸来看她已经是羞得脸似红布了。“不是。”她低低地说了声。
“什么?”敬则则没听清楚。
敬昕娇羞地侧过身子,“不是啦,也没多累,在家里时嫂嫂们都教过我怎么管家的,只是相公他,他……”敬昕抖了抖手帕,“哎呀,娘娘也是过来人,怎么……”
敬则则这才恍然是为了个什么。她是过来人?她算个什么过来人啊?新婚燕尔这种事情她也就在画本子里看过。当初她刚进宫那会儿,还是豆芽菜呢,虽然也算得宠,但可没资格累成敬昕如今这样。
于是敬则则不耐烦地打发了敬昕。
“任敬氏又叫你气不顺了?”沈沉走进来时见敬则则一脸不快因而问道。
“为什么是又?”敬则则问,这可是敬昕成亲后第一次进宫来。
“她不是每次见你都喜欢在你面前显摆她和任有安恩爱么?”沈沉道。
尽管敬昕不承认,也不认为自己在炫耀,但她的确是这么做的。
敬则则噘噘嘴,“她怎么那样讨厌啊?每次还摆出一副什么也没说的无辜样。”敬则则当然不是讨厌敬昕,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沈沉笑道:“她除了能在你面前炫耀一下恩爱,她还能做什么?不管比什么,她都赢不过你。明明年纪比你小上不少,可看着却是一般大,若是不说谁分得清你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哎哟,皇帝的话实在太贴心了,敬则则已经不讨厌敬昕了,等成亲后两、三年或者四、五年再看看,但愿她还能否如此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