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宫粉——明月珰
时间:2021-05-02 08:02:58

  今儿她似乎吉星高照,因为大雪弥漫,所以偷斧子异常容易,因为守园子的太监都偷懒去了。不过寻酒坛子费了点儿功夫,她很不容易才在雪里寻到了当初她埋酒坛子的那三棵并行在一起的树。
  回到远近泉声,敬则则还帮着华容劈了一会儿柴,“现在有了斧子就不愁了,把你的床拆了,后面咱们还可以拆那个贵妃榻,还有屋子里的桌子那些,还有隔扇……”
  华容赶紧打住敬则则的话头,“娘娘,你还是省省吧,又不是只今年的事儿,你要是今年就把远近泉声给拆完了,以后又拆什么?”
  敬则则叹了口气,“可惜当初从秀起堂搬了出来,不然紫芝书屋的大书柜子就够咱们烧一个冬天的了,而且院子里还有那么多竹子,当初栽的时候我就想着竹子长得快,冬天可以烧火。”
  华容简直无语了,敢情她家娘娘种竹还挺有远见的?就为了今日能烧?当初她还以为那是读书人的风雅竹呢。华容叹息地道:“娘娘,那书柜可都是上好的紫檀,拿来烧火可怎么使得?”
  “那我还是上好的定西侯府千金呢,烧个紫檀来取暖才有排面嘛。”敬则则嘻嘻笑道。
  华容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因为敬则则这话真是在理。
  两人劈完柴,手上指根处都磨出了水泡,疼得厉害,但脸上却是欢笑晏晏的。
  “走,煮肉去,再温上酒。”敬则则道。
  屋子里冻得跟冰窟似的,敬则则的西次间已经把圆桌挪到了墙边,中间是她用捡来的大石块等垒成的一个圆圈,中间烧火,上面架上锅,既可以煮肉又可以取暖,就是烟大了点儿,不过已经不嫌弃了。
  敬则则披着自己唯一仅剩的锦裘坐在火塘边,衣服还是华容坚持才留下来的。而华容则裹着被子坐在她对面。
  两人眼晶晶地盯着火塘上的锅,闻着里面飘出的肉香,都伸长了脖子深呼吸了一口,做了个无比惬意的表情。敬则则将火塘边上烤着的酒壶取了下来,给自己和华容都倒了一杯酒。
  她美滋滋地啜了一口,“真暖和啊,要是这酒杯能拿出去卖了就好了,可惜底下印了字。”敬则则有些遗憾地看着那薄而透的酒杯,真的是很好的瓷器,可惜了。
  华容噗嗤笑道:“奴婢觉得娘娘现在就跟那些个传说中的败家子一样,看见什么都想卖、都想拆。”
  敬则则自己也笑了,又喝了一口酒,雪白的脸上终于添了一丝红晕,“华容,你家娘娘我不会一直这样的,我心里其实一直有个打算,你想不想听?”
  华容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
  “你这人。”敬则则瞪了她一眼,“就是太胆小了,我都还没说呢,你就开始摇头。”
  华容道:“奴婢知道娘娘是想逃出去。”
  敬则则一惊,“你怎么知道的?”
  华容道:“奴婢天天跟娘娘在一起,娘娘经常去门口数那些侍卫换班的人数和时辰,然后又说要拆远近泉声……”
  敬则则赞叹地看着华容,“华容,不容易啊,你终于肯动脑子了。”她的确是想烧了远近泉声,然后趁乱逃出去。
  华容可没觉得这是称赞,“可是娘娘,你逃出去之后可想过侯府?”
  敬则则当然是想过的啊,“你放心吧,我都有打算。我爹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皇上不会因为我而怎么样他的。顶多就是贬官,这对我爹反而是好事。武将做到头,最怕的就是功高震主,最后反而一家子都不得保全。我跑了,正好给个机会让皇上收拾我爹,我爹也正好急流勇退。”
  “是么?你笃定朕不会杀他么?养出这么个不忠不孝的女儿,朕不杀他留着他过年啊?!”
  这声音好似炸雷一般,将敬则则和华容都炸得跌坐在了地上。
  敬则则更是无助地揉了揉眼睛,然后扯了扯耳朵,再看向华容,用眼神示意她,是不是自己饿晕了产生了幻觉?
  皇帝怎么会大晚上的出现在这儿?外面雪那么大,他绝无可能从京中过来的,对吧?
  然而华容已经先敬则则一步,一股脑儿地爬起来跪到了地上,使劲儿地磕头,“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
  敬则则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说这种话的时候居然被皇帝听到了,还有更倒霉的么?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当场晕过去,死了也行。
  “有酒有肉,看来敬昭你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很快意嘛。”沈沉讽刺道。
  敬则则呆呆地望着皇帝,他披着黑狐裘,雪花落在上面化成了水珠,却不会滚落在狐毛里,看来好生暖和啊,叫人心生向往。
  不过这么大的雪,居然没人给他撑伞么?怎么头上全是雪,被他的热气蒸得开始顺着发丝滴水,瞧着又有些狼狈。
  但即使这样,他依旧俊美不凡,气势不凡,损起人来也很不凡。
  敬则则从地上爬起来给景和帝行了礼,可没向华容那样喊“饶命”,她已经认命了,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事儿。
  沈沉似乎有些烦躁,抬手拉开脖子上黑狐裘的系绳,他身边看着有些脸生的太监赶紧地接过了皇帝脱下来的黑狐裘,都还没来得及整理呢,就见皇帝哆嗦了一下。
  敬则则心里忍不住笑,知道什么叫冷了吧?
  沈沉的确意识到屋子里有多冷了,但若是再穿上狐裘,似乎又有些拉不下脸来。
  敬则则可不敢害皇帝生病,否则真可能夷她三族的。敬则则也不管皇帝叫起没叫起了,起身走到太监跟前,把狐裘取了过来给景和帝披上,嘴上道:“皇上,山庄里比京城冷多了,还是披着衣裳吧,免得着凉。”
  景和帝看着敬则则明显粗糙了许多的手,“你的手毛毛躁躁的,刮着朕的脸了。”
  敬则则松开手,退后三步,心想怎么就没冷死他?
 
 
第51章 风雪夜(中)
  谁知皇帝却上前两步,捉起她的手放在眼前仔细欣赏。欣赏得敬则则都有些羞愧而无地自容了,大美人的手如今跟个操持家务的粗妇的手一般。
  敬则则想抽回手,可皇帝却死死地捉着不放。
  “原来敬昭你想留在避暑山庄,是因为你很喜欢这种自力更生的日子呀。以前只听说过人人都喜欢享福,没想到还有你这样喜欢吃苦的。”沈沉说着话,却依旧没放开敬则则的丑手。
  “看来是以前在家中时享福享太多了,腻味了,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想吃苦是吧?敬昭?”
  敬则则的头已经快低到被拉起的手背处了,嘴里却以他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臣妾不是爱吃苦,也没想到日子会这样。是皇上走之前或多或少有过暗示吧?否则那些太监、宫女就是再大胆,也不敢这么欺负臣妾。更是潜入臣妾宫中,把一应细软都偷得一干二净。”
  沈沉弯腰在敬则则的耳边,也低声道:“看来你不傻嘛。是朕吩咐的你又能怎样?”
  简直是欺人太甚。敬则则头脑发热地想也不想就去咬皇帝的前臂,谁让他捉着自己不放呢。
  可是皇帝的手臂硬得跟石头似的,她隔着衣服没摇动,反而还把牙齿给弄疼了,真是委屈。越咬越委屈,敬则则的眼泪滴滴答答地就流了出来,在地砖上积成了一小团。
  良久后,她才感觉皇帝的手臂没再那么僵硬,伸手将她搂入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华容还在磕头,却被旁边的太监一把拉了起来,有些踉跄地往外走去。
  昏暗的屋子里就火塘往外散发着一圈微光,静悄悄的。
  敬则则的脸埋在皇帝的狐裘里,觉得暖和极了,舒服极了,以至于连哭泣都忘记了。更是不由自主地伸手圈住皇帝的腰,好暖和啊!
  敬则则蹭了蹭,又蹭了蹭,要不是肚子太饿,她真就想这么睡着了。
  许是敬则则表现得太过依恋了,小脑袋埋在他胸口不肯走,手把他圈得死紧死紧的,沈沉原本的一些怒气此刻也烟消云散了。
  “朕来接你回去,你跟朕回去么?”沈沉摸着敬则则的后脑勺道。
  敬则则有一种自己如果不点头,他就会使劲儿薅自己头发的危险感。“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臣妾点头的话,皇上心里会如何想?不会怀疑臣妾的真心么?”
  她这是走投无路了呢。
  “不会。你连烧了避暑山庄逃跑的法子都想出来了,朕要是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飞了?”
  敬则则不明白这里面的逻辑,皇帝这是跑题了吧?
  沈沉轻轻推开敬则则,捧起她的脸看着她眼睛道:“朕不会怀疑你的真心。因为你就没有心。”
  敬则则眨巴眨巴眼睛,所以皇帝原来并不是跑题了,而是直接就给她定罪了,认定她没有真心,她还没来得及“诉衷肠”呢,实在有些冤枉。
  “你想过逃、想过死,宁愿连累你爹,也不肯跟朕传一个口信儿是不是?不肯对朕低头是不是?”沈沉问,“每一次都要朕先低头,敬昭,你真本事,很本事。”说到这儿,原本消失的怒气又升了起来,沈沉也没办法控制,实在是敬则则惹人生气的本事非常大。
  敬则则想说话,但是脸被皇帝的手捧(掐)得生疼,有些说不出话,她掰了掰皇帝的手才得了空隙张开嘴巴道:“臣妾不是要皇上低头,是臣妾没脸低头而已。”
  敬则则双手抓着景和帝的双手,一是表示亲近,二是害怕他又掐自己的脸。
  “朕也没脸低头,可还不是低了头?”沈沉道。
  敬则则抬头看着皇帝的眼睛,里面泛着水光,“我,我做梦也没想过皇上会来接我,我以为……”
  敬则则将脸重新埋入了皇帝的狐裘里,紧紧地圈住他,妈呀,真的是暖和,舍不得离开,怪不得人人都喜欢狐裘,她以前有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卖了换钱之后才体会出好来。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搂在一起,计较起来有很多话要说要解释,可真到了此时,却又觉得许多话都不必再说,只要这么静好就好。
  然而就是这么岁月静好的时刻,静谧的大殿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咕咕”声。
  敬则则难堪地捂住自己的肚子,但一时又觉得不像是自己肚子里传出的声音,她往后退了一步,微微偏头看向景和帝。
  沈沉尴尬地撇开脸,没好气地道:“看什么?朕难道就不能饿肚子?”
  敬则则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感动,她知道皇帝为什么饿肚子,肯定是急着赶路到避暑山庄。外面风骤雪深,也不知他一路是怎么到避暑山庄的。
  沈沉长这么大还没这么尴尬过,于是索性走到火塘边坐下,“正好饿了,朕也享用一顿你的酒肉。”
  沈沉将锅上的竹篱揭开,扑鼻而来的肉香立即氤氲了人脸。他的确是有些饿了,转头朝敬则则大声道:“愣着做什么,过来啊。”
  腊肉是一长块的,还没切过。
  “皇上龙体金贵,不要吃这个吧。”敬则则赶紧道。
  “怎么?舍不得呀?”沈沉取下腰带上系着的吹毛断发的玉鞘小把刀,片了一块腊肉。
  “不是舍不得,皇上的吃食应当让太监先试吃的。”敬则则是必须要把责任撇清的。
  “朕不觉得这肉会有问题。”沈沉将腊肉放入了嘴里,同时也听到了敬则则的惊呼,“不要”。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肉一到嘴里,沈沉就知道不对劲儿了。倒不是有人下了毒,而是这肉明显是坏了,味道怪怪的,有一股子油臭味。
  敬则则紧张地看着景和帝,等着他把肉吐出来。这肉其实不是“坏”了,只不过是前年的腊肉了,味道么,自然有些奇怪。不奇怪,龚姑姑也偷不出来给自己吃。
  结果沈沉在最初的僵硬后,竟然硬着头皮把嘴里的肉给吃了。
  “皇上……”敬则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平时吃的就是这种肉?”沈沉抬头看向敬则则沉声道。
  敬则则赶紧摆摆手,“不是,平时吃不着的。我也只有实在太缺油荤了时,才会吃的。”敬则则道。主要是为了闻味儿,其实大部分的腊肉还是会进华容的肚子,那姑娘不挑嘴。
  沈沉没再说话,沉默了良久后才看向敬则则,“恨朕么?”是他让敬则则受了这许多苦。
  敬则则摇摇头,“没有,其实臣妾知道,皇上对臣妾一直都是很宽容的,要不然臣妾也不敢打烧远近泉声的主意。”就是因为知道,所以胆子才大。
  “看来还是朕给你惯出来的毛病。”沈沉自嘲地笑了笑,“走吧,去烟波致爽。”沈沉站起身朝敬则则伸出手。
  敬则则没有伸手,只有些尴尬地把手往身后藏了藏,低声道:“太糙了。”
  沈沉强硬地将敬则则的手握住掌心,“养几日就好了。”
  敬则则反驳道:“什么呀?至少也得两、三月呢。”才能养得以前一样细皮嫩肉。
  一出殿门,北风呼呼地往脸上刮来,敬则则接连打了个三个冷颤,还打了个喷嚏。她身上穿的虽然也是锦裘,但其实是棉袍,就领口出风毛,看着暖和但并不多保温。
  沈沉伸手就要解自己的狐裘,敬则则赶紧压住他的手道:“皇上,你把袍子给了我,自己肯定会着凉的,你还没适应这儿的冷呢。臣妾已经习惯了,不妨事儿的。”
  这个理由显然没说服沈沉。
  敬则则又急急地道:“皇上,若是你因此而龙体抱恙,臣妾就难以赎罪了。”
  沈沉闻言这才停了手。倒不是担心自己身体出毛病,而是敬则则说得没错,她会被怪罪,何况他明日还得赶着回京城,年边上手里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外面太监已经将帝辇抬了来,沈沉撑开裘袍将敬则则搂入怀中,快步往帝辇走去。只是才走到一半路,敬则则就听皇帝吩咐抬帝辇的太监加快脚步。
  那些太监只当是帝妃小别胜新婚,按捺不住了,可只有敬则则知道实际是为了什么,她憋笑憋得很难受。
  一进烟波致爽,皇帝理都没理敬则则,大踏步地就进了净室,敬则则则用袖子捂住嘴巴,“吃吃”地笑起来。她敢发誓,皇帝这辈子肯定都没如此狼狈过。
  这是吃坏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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