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贤妃娘娘发动了,这会儿人已经送回长乐宫去了。”王子义道。
“这时候发动?”敬则则觉得也太巧了。
华容也忙地凑了上来,“可看不出来呢,先才贤妃不是还好好的么?”
王子义道:“是皇上从乾元殿出来,贤妃娘娘就扑上去想抱皇上的腿,结果皇上闪了一下,贤妃就扑到了地上,当时就见了红。”
敬则则没吃惊,她觉得自己心肠太冷了,她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去关心祝新惠而想的是,这怕是祝新惠故意的。她知道皇帝不会容情,只能使这样的苦肉计,希望景和帝能看在新出生的孩子份上,饶过它的外公。
一时敬则则又想着自己的爹,若是她爹犯了这样的事儿,她又会如何呢?是不是也会跟祝新惠做一样的选择呢?敬则则叹了口气,忽然也就没有看热闹的心情了。
夜里无事,祝新惠那边孩子还没生下来,敬则则便早早地睡了。谁知睡到半路,却听得华容轻声在自己耳边唤着,“娘娘,娘娘。”
敬则则艰难地睁开眼,“怎么了?贤妃生了?”
“不是,是乾元殿的小顺子,他说皇上请你去悄悄地去乾元殿。”华容道。
悄悄的?敬则则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当然是不信的,这人嘛,不能有害人之心,却也不能没有防人之心。
“奴婢也是不信呢,就怕小顺子是受了别人指使,可他却拿出了皇上随身佩戴的团龙玉佩做信物。”华容道。
那团龙玉佩敬则则是知道的,乃是大华皇家的传家之宝。说是当初圣祖与元后相识于一次赌石。那块石头开出了一块玉精,最后雕刻成了两枚玉佩,一枚团龙,一枚翔鸾。
敬则则还在心底腹诽过,怎么龙是团着的,鸾凤却在翱翔?圣祖总不能是怕老婆吧?
闲话休说,小顺子既然拿出了团龙玉佩,敬则则就是不信也得信了,当即便换了太监袍服,跟着小顺子去了乾元殿。
路上小顺子还道:“娘娘,皇上说你最是小心,若是不拿出信物,你定不会相信的。”
敬则则敷衍地笑了笑,她现在心里也不怎么相信的。主要是今儿晚上不太平,贤妃还在嘶喊呢,皇帝召见自己又是为何?总不能是还有兴致要翻牌子吧?
敬则则满腹疑问地进了乾元殿,内殿灯光昏暗,敬则则见着皇帝时,他面无表情地盘腿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串檀香木刻佛字的佛珠正在拨动。
“皇上。”敬则则轻轻地叫了一声,然后把小顺子交给她的团龙玉佩递给了皇帝。
沈沉伸手接了过来,随意地放在小几上,“过来陪朕坐一会儿。”
敬则则当即除了鞋子,还把太监袍子也脱了,露出一身白绫中衣来偎入皇帝的怀中。她也不说话,心知皇帝心情不好,多说多错,还不如安安静静地当个软枕。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搂着,整个殿内只角落里点了一支蜡烛,以至于连眼前人的脸都有些看不真切。
慢慢地,敬则则的脑袋从皇帝肩头滑落,最后她干脆蜷缩成一团,将头搁在了皇帝的腿上,把自己想象成一只猫,心里不由得感叹,皇帝的坐功也太厉害了,简直是纹丝不动。
不,也不是不动,他一直拿手理她的头发丝来着。敬则则知道自己的发质好,手指放在其间跟捋绸缎一般,皇帝素来就跟她的头发过不去,她有点儿怕皇帝把自己的头发给弄毛躁了。
“皇上,要不你替我揉揉头皮吧?”敬则则忍不住出声道。
沈沉的手顿了顿,倒也从善如流地开始给敬则则按、揉头皮。敬则则觉得这一趟装猫也值了。人一舒服,精神一放松,她何时睡着的自己也不知道。
早晨还是皇帝把她给叫醒的,敬则则迷迷瞪瞪又匆匆忙忙地穿了衣裳,鞋子都穿错了脚,最后还是皇帝蹲在地上给她换了的。
直到回到明光宫,敬则则才猛地惊醒,刚才皇帝伺候她穿鞋子了?她把脚踩皇帝腿上了?
皇帝这是什么毛病?昨夜把她叫去就顺了一夜的毛?真把她当猫了?
其实敬则则多少明白皇帝的意思,在他心情最糟糕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她。两人静静地待了一晚,虽然几乎没说话也没什么亲昵,但其内在的意义却比皇帝翻她一百次的牌子还来得有意思。
敬则则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妄自菲薄的话,皇帝应当是把她放在心上了,位置可能只有那么一点,但至少是放在心上了。
敬则则自然可以感恩戴德,感动万分,然而她心里想的却是避暑山庄那几年的日子。
日子虽然逍遥但也不是不苦的,很多时候都是苦中作乐罢了,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夜深人静时敬则则独自面对内心时,却是愁肠百转的。
而最近这几个月避暑山庄的日子那是真真叫人难熬的。敬则则只是微微一回忆,胃里就冒出了酸水,不停上涌,以至于干呕了起来。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华容满脸欣喜地看着敬则则。
敬则则扫她一眼就明白华容是误会了,白欢喜一场,她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是恶心肉味儿。”
那种带着怪味儿的肉,当初在避暑山庄想吃那是因为饿,是为了生存,现在的她,几乎都不怎么沾荤腥了。但奇怪的是,宫外的吃食她却是不挑。
“闻不得肉味儿?”华容误会得更深了。
敬则则皱皱眉,“别瞎想了,我是只要一想起肉,就想起咱们在远近泉声吃的那些东西,别提了,华容。”
华容的笑容顿时就萎蔫了,“奴婢就说怎么娘娘现在进膳都只吃菜了。可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娘娘的身子本就需要补的。”
敬则则难受地捂住自己的胃,又想起了皇帝。帝王之爱,那是有条件的,你若是不听话,那就有得你受的,敬则则可是吃过这上面的苦头了。
她叹息了一声,旋即又觉得自己要求太高了些,竟然期盼起那水中月来了,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对了,贤妃生了么?”敬则则问道。
“生了,今儿早晨生下来的,是个小皇子,听说有六斤来重。”华容撇嘴道。
“命可真好啊。”敬则则叹道,“皇上可有去看过了?”
“皇上去过长乐宫了,不过并未待太久。”华容低声道。
敬则则点了点头,皇帝对祝新惠到底是有情的,而且他对自己皇子、皇女的生母总是很宽容,否则就凭刘如珍那张嘴,怎么可能蹦到到今天。
晚上敬则则在天刚黑下来的时候,就换了太监袍子去了乾元殿,高世云见着她时很是吃了一惊。虽说这位昭仪不是第一次这样打扮而私下来乾元殿,但却是从没这样勤快过。
“娘娘,皇上还在跟两位大学士议政。”高世云有些为难地道。
敬则则扬了扬眉,她知道景和帝素来勤于政事,也没多惊讶,“高总管,我去内殿等皇上吧,你也不用告诉皇上我来了,若是待会儿皇上翻了牌子或者去了皇后那儿,你叫人来跟我说一声,我自然会离开的。”
高世云怎么敢不把这事儿告诉皇帝,但眼前人他也不敢得罪,毕竟这位正得宠不是?
于是高世云让顺儿把敬则则领进了内殿,又上了茶和点心,顺儿自在一边小心伺候。
敬则则略坐了一会儿,拿了一卷皇帝平素翻的史书随意地翻阅起来,看着里面的朱批居然入了神,以至于皇帝进来时都没察觉。
“今日昭仪怎么得空过来了?”沈沉出声道。
敬则则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缓了缓气儿才给皇帝行了礼,心里却在纳闷儿皇帝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敬则则瞥了眼看不出喜怒的皇帝,先跪下告罪道:“臣妾未经准许擅到乾元殿,请皇上责罚。”
沈沉气结,直接就没搭理敬则则,径直往暖阁走去,走到门口时才道:“喜欢跪就跪着吧。”
这话听着像是惩罚,但反过来一想,就是不喜欢就起来的意思。敬则则捉摸了片刻,觉得昨儿晚上不是好好的么,今早皇帝不也屈尊降贵么?按理说就是心中有气也绝对不是针对自己。敬则则今夜来本是存着安抚皇帝的心的意思。
她觉得吧,祝家这件事,皇帝绝不可能心情只难受一天就翻篇的,所以她这才赶着来赚点儿皇帝的好感,先不管什么情情爱爱的,能得皇帝“宠幸”才是这宫里生存的法宝。
敬则则想到这儿,也不待皇帝再发话就直接站了起来,跟着景和帝进了暖阁。一边缓缓地走着,一边回忆着刚才的事儿。
皇帝干嘛一出口就怼她?如今想起来,那意思似乎是在反讽自己,责怪她来得太不勤了?而她刚才脑子是进水了,居然还给皇帝请罪,怪不得皇帝怒上加怒。
敬则则忍不住握起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脑袋。
“你这是在干什么?”沈沉转过头来就见敬则则在敲自己脑袋。
“臣妾是觉得皇上可能想敲臣妾的脑袋,所以先自己敲一敲。”敬则则嬉笑道。
沈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丝微笑,“你倒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皇上总算不生气啦?”敬则则上前开始伺候皇帝更衣。
沈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低头看着敬则则道:“你今日怎么想着过来的?”
第68章 思不得
敬则则从皇帝的腰带上取下团龙玉佩,“昨儿臣妾见皇上这玉佩的络子用旧了,所以今儿特地带了一根过来,如果皇上同意就能换一换。”
沈沉拿起玉佩看了看络子,“的确是旧了,你要换什么络子?”
敬则则从袖子里拿出一根褐黄色带明黄流苏缀玉白莲络子,用的结十分简单,就是万事如意结。
沈沉把玩了一下那络子,“你打的?”这结比他寻常惯用的结可简陋多了,甚至有些地方还不够顺直,若是绣娘或者宫人把这样的东西拿给他用,就得做好受罚的准备。
敬则则点点头,“可惜臣妾只会打这种比较寻常的万事如意结。”
沈沉将玉佩和络子都交给敬则则,“难为你有心了,那你替朕换上吧,朕先去沐浴。”
敬则则的确是有心了,她也是看见团龙玉佩时才想起来,不是还有一块翔鸾么,也不知在哪里。倒不像给了皇后或者贤妃,若是这二人,断然不会从不拿出来示人的。所以借着换络子,敬则则也算是试探一下。
看皇帝那意思,似乎是一点儿也不会提起翔鸾来的,就更不会把翔鸾给她了。敬则则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对着自己道:瞧见了吧,皇帝的真心肯定不在自个儿身上。
还是她自己太贪心了。
敬则则慢吞吞地将络子换好,再看皇帝已经在太监的伺候下沐浴洗漱完毕了。
沈沉将玉佩接过来看了看,“还不错。进宫这么些年,朕身上可算是有件你做的东西了。”
皇帝这是缺东西么?敬则则也不知道皇帝说的话是真是假,有可能只是嘴上感叹一下,但其实并不在乎她做不做东西。
敬则则有些汗颜道:“臣妾的针线一直不好,这络子也是进宫后跟华容学着打的。”
“朕也不舍得你做针线伤眼睛,有这络子足够了。”沈沉笑道,别的若是敬则则做了他也不好不用,可用了吧,又有点儿对不住自己。
思及此,沈沉又看着敬则则道:“你眼睛这么美,却不该为了做针线熬红了。”
无事献殷勤,皇帝何时这样直白地夸过她了,敬则则敏锐地道:“皇上是不是嫌弃臣妾打的络子?”
“怎么可能?朕欢喜都来不及。”沈沉赶紧表明态度。
亏得这时高世云领着小太监端了牛乳上来,沈沉将其中一碗递给敬则则。
敬则则立即摇了摇头,她不怎么受得了这种奶腥味儿,除非是那种加了窝窝草熬制的奶茶。
沈沉道:“知道你不喜欢直接喝牛乳,朕让人加了窝窝草的,不过没放茶,怕你饮了晚上睡不着。”
敬则则一听就欢喜了起来,“原来皇上还记得窝窝草啊?”
“你说的话朕什么时候忘记过?”沈沉道,“少转移话题,你瘦得都只剩骨头了,还不懂爱惜自己的身子么?每日里全吃素菜,你当你是羊还是牛?”
“皇上怎么知道臣妾只吃菜了?”敬则则嘴快地道,说完就后悔了,这不明摆着皇帝在她身边安插了人么?
明光宫那许多人,敬则则也不知道谁是皇帝的眼线,也不能去查谁是眼线,所以正该装糊涂才是。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折腾吃食的么?想吃什么让人去跟御膳房说,难道还敢短了你的不成?”沈沉道。
“不是的。”敬则则道,“就是在避暑山庄那会儿,臭肉吃多了,现在闻着丁点儿腥气儿就犯恶心。”
敬则则很直白地说了出来,省得皇帝还以为是她挑食呢,难道她不着急不难受?
沈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这是要跟朕翻旧账?”
敬则则噘了噘嘴,“臣妾可没想翻旧账,只要皇上别老是拿我长不长肉说事儿,难道臣妾会不想把身子养好?”
沈沉盯着敬则则看了良久,最终还是软和了下来道:“筹办内御膳房的事儿,朕前些日子已经交代内务府去办了,宣勤殿那边要整理出来还得费些功夫,你就不能先将就将就么?”
敬则则闻言一笑,上前抱住皇帝的手臂道:“难道说皇上下旨筹办内御膳房真是为了臣妾?”
沈沉没回答,而是催道:“赶紧把牛乳喝了,朕看着你。你说肉腥味儿受不了,难道窝窝草熬的牛乳也不成?朕特地让人采了许多,以后就用这个熬牛乳给你喝,不许耍赖。”
敬则则嘟嘟嘴,将信将疑地尝了尝,其实还是不大喜欢,但因为皇帝一直看着自己,她也没敢再讨价还价。
待躺在床上安置时,敬则则窝在皇帝的肩窝里愣神,想着皇帝这些日子对自己还真是没的说,细枝末节处也还算体贴,可是……
敬则则又想起那翔鸾玉佩来了,虽说一个物件说明不了什么,但她心里就是难免去想,难免有些虚荣地想若是皇帝送给了自己的话……
然则皇帝依旧是一点儿也不提,敬则则少不得又觉得皇帝对自己就是一时兴起罢了,毕竟翔鸾可是太0祖皇后的东西,而她不过是个伺候人的玩物。只是美了点儿,乖巧了点儿,就跟猫儿、狗儿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