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皇后咳嗽了两声,气息不足地开口道:“玉堂宫如今还空着,只不过主殿许久没人住了,还需仔细打扫修整一番才行。既然皇上没有发话,你且等候皇上的旨意吧。”
既然是等听皇上的旨意,又为何将玉堂宫提出来呢?敬则则叹息一声,皇后明明希望自己从乾元殿搬出来,最后却又还是遵从了皇帝的意思,心里总是这般矛盾、压抑,难怪怎么也养不好身子。
“是。”敬则则朝皇后笑了笑。
谢皇后看着她白璧无瑕的脸,有些恍惚。她如今都不敢照镜子了,甚至都希望皇帝别再来看她,不想给皇帝留下她是如此丑陋的印象。
再看敬则则,她刚进宫时才是个花骨朵,如今已经到了含苞欲放的年纪,将盛未盛,已经能叫人猜得出她完全盛放时会是何等美貌。倾国倾城,国色天香怕也只有她能当得起。
她的脸蛋那样的白皙滑腻,身段又是那样的婀娜纤细,一双手也好似细长的玉兰一般,轻轻地撩一下头发,都叫人看得挪不开眼,那手指仿佛会跳舞一般,柔韧得好似没有关节,能如水草一般波动。
也唯有这样的人,哪怕性子骄矜又任性,却还能一次又一次得到皇帝的垂怜。宜兰宫着火,明明吓得最厉害的应当是怀着身孕的卫嫔,被皇帝搂上龙辇住进乾元殿的却是敬则则。
皇后陷入了沉思,想起那日给卫官儿和柳缇衣进位份时皇帝的话。
“皇上,那瑾婕妤是不是还沿用瑾字封号?”皇后问道。
“不用。”沈沉想也没想地道,“就用姓氏好了。”
皇后道:“她如今刚有身孕,若是封了嫔却没了封号,难免给人圣宠衰落之感,那些宫人最会跟红顶白,怕伺候起卫氏来不尽心。”
沈沉没说话。
皇后看他神情不像是厌了卫官儿的意思,因又道:“皇上,是这瑾字封号不妥么?”
“听着有些像昭仪的姓氏。”沈沉道。
皇后有些吃惊,所谓的为尊者讳,可不包括昭仪之位。以卫氏的荣宠居然连个封号都被皇帝给嫌弃,如何能不叫皇后心里酸涩。“是敬昭仪跟皇上说的么?”
“没有。”想起这事儿,沈沉就觉得敬则则是个棒槌。
她嫌弃昭仪之位,沈沉不是没察觉到,按说给她一个妃位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她姓敬名昭,所以他不欲其他人位居昭仪,在她刚进宫没多久就将其册封成了昭仪也是这个缘故。
可惜敬则则心里就没想过这种事儿。卫官儿的封号估计她也没放在过心里,他的一番做作却像是做给瞎子看了。
皇后艰难地笑了笑。当初柳缇衣,因为柳和刘相近,想要个封号,却因为贪心不足惹怒了皇帝,如今倒好,敬昭啥也不说,皇帝倒是替她考虑得挺周全的。
“娘娘,皇后娘娘。”玉书在皇后的耳边低声唤了几遍才让谢皇后从沉思里回过了神来,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玉书低声道:“娘娘,祝贵妃在问宜兰宫着火的事儿。”
宜兰宫起火的事儿,至今也没查出头绪来,一开始是宜兰宫所有人都否认,好似每个人都有不在场的证据,到现在则是互相攀诬,又好似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这个结论实在太可怕,所以皇后也不敢拿这样的结果去回皇帝。
“宜兰宫的事儿还没有结果。”皇后淡淡地道。
祝新惠笑了笑,“都这么几天了,若是故意纵火怎么着也该有点儿蛛丝马迹的,照我看呐,说不定是老天爷降下的惩罚。”
卫官儿一听脸色就变了,有些惶恐的看向皇后。若是查不出所以然来,定一个老天降罚,那就是毁了她,这人的心思可真是太歹毒了。
卫官儿缓和了一下心神,看向祝新惠道:“贵妃娘娘这样说,不知臣妾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让老天爷降下惩罚?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如此吧?”
祝新惠蔑视地扫了一眼卫官儿,看来真是狗急跳墙了,向来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卫官儿居然都敢出来呛声了。“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只是啊有些人会隐瞒,所以旁人察觉不到,老天这才降下火灾以惩罚。”
“贵妃娘娘有话还请明说,如此似是而非地说些引人误解的话是什么意思?臣妾自问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情。”卫官儿心知这事儿是必须要辨清的。
“是么?”祝新惠讽刺地笑了笑,”那你可还记得三月三日生的那个人?”
就这么一句,卫官儿的脸色就变得惨白一片,几乎坐不稳了。
谁都看出来其中肯定有事儿了,敬则则也是一脸好奇。
皇后却道:“好了,本宫是不信什么天降火灾的,这事儿会继续查下去,贵妃,你如此拿捏卫嫔是为何事?说话遮遮掩掩的可是没什么证据?”
敬则则心里也是如此猜测的,祝新惠若真是捏住了卫官儿的什么把柄,不得早去皇帝跟前告状了?如今可能只是在诈卫官儿而已。
祝新惠没想到皇后把自己的小心思一下就给戳破了,再看卫官儿,已经恢复了平静,想来是被皇后给点醒了。
敬则则从昭阳宫出来没回乾元殿,而是去了东太后的慈宁宫。太后少不得也问了问宜兰宫的事儿,敬则则便把昭阳宫的事儿说了一遍。
“太后娘娘,你觉得宜兰宫着火的事儿会是谁做的呀?”敬则则问道。东太后能后来居上成为先帝的皇后,绝对是很有几把刷子的,问她说不定能得到一些启发。
东太后扫了敬则则一眼,“通常这种事情,若是查不出来的话,端看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行了。”
这个道理敬则则当然懂,而且已经捋了很多遍了,就是没想出来。她第一个想的就是祝太后和祝新惠,但旋即又觉得这是不是太明显了?毕竟祝新惠出了名的见不得受宠的嫔妃,她有太后罩着,却犯不着火烧宜兰宫,若是被人发现了,哪怕有太后她也得毁了。
撇开祝新惠不提,那么……
敬则则倒抽了一口冷气,她在东太后的视线下意识到了另外一个人也有莫大的嫌疑,那就是她自己。
宜兰宫着火之前,她跟皇帝很明显地在冷战,因为皇帝已经好几个月没召幸她了,而宜兰宫着火之后她却就搬进了乾元殿。
敬则则苦笑一声,“这么说起来,倒好似我的嫌疑最大了。”
东太后意有所指地笑了笑道:“可你却是皇帝最不会怀疑的人。”
因为上一次污蔑她弄死玉美人腹中胎儿,她可是跟皇帝冷战了两年还不肯低头的人。那件事算是为她的人品做保了。
敬则则眉心一跳,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竟然很可能入榖了。这宫里最不可能动手的人通常都会被证明就是动手的那个人。
东太后的话当真是惊醒梦中人。
沈沉回乾元殿用早膳时,不见敬则则出来迎接,因问高世云道:“昭仪去皇后宫中请安还没回来?”
“回皇上,皇后宫中早就散了,昭仪是去了慈宁宫。”高世云道。
直到皇帝用完了早膳也不见敬则则回来,可见她是要在慈宁宫待上一阵子了。
敬则则回乾元殿时,皇帝还在前头跟臣工议事,她让华容将她的私房钱小匣子捧来数银子玩儿。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居然不知不觉积攒了百来两碎银子了,还有些几串铜钱,并一把金瓜子儿。
敬则则将匣子放在膝盖上对华容道:“怪不得今日找太后和何美人她们一起抹牌,她们都没什么兴致了,总是我一个人赢的确不大好,看来下次得改一下策略。”
华容道:“奴婢见娘娘今日有些神不守舍的,还以为你抹牌会输呢,没想到却比寻常还赢得多。”
敬则则道:“正因为如此才不能输,我还得靠着这些可爱的银子过活呢。”敬则则有些忧虑,感觉这次这一关她要是过不了,避暑山庄都指不上了,大概得去冷宫种地了。
华容正要答话,却听见了脚步声,是皇帝回来了。
第81章 木头人
敬则则急急地站起身,险些连装银子的匣子都掉了,她赶紧捧起来,因着皇帝已经到了近前,她一时也找不到地儿放,所以转身快速地塞到了大引枕下头。
“你在藏什么?”沈沉进了次间道。
“没藏什么。”敬则则心虚地笑道:“皇上要传晚膳了么?”
沈沉跨步走到敬则则身侧,“是你自己拿出来,还是朕去拿?”
敬则则只能磨磨蹭蹭、委委屈屈地把银子匣子取了出来双手捧到额前递给皇帝。
沈沉掀开盖子来看了看,嗤之以鼻地道:“藏什么藏,难道朕还能拿你的私房钱?”
敬则则当即摇头表示从没这样怀疑过皇帝。
沈沉打量了敬则则一番,“这也没多少银子呀,值得你这般惺惺作态的?”
惺惺作态?敬则则瞪圆了腮帮子,“这点儿银子对皇上虽然不是什么,但对臣妾来说却是特殊时候可以吃饱穿暖的保障。”
沈沉冷哼了一声,“特殊时候?”
敬则则扬了扬下巴。
沈沉伸出指尖点了点敬则则的下巴,“你扪心自问,是不是你自找的?”
“是有这么点儿意思在里面,不过臣妾的性子也就这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惹恼了皇上,所以还是得未雨绸缪,多攒点儿银子才是。”敬则则说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说你胖你还就喘上了。真是掉钱堆了,难道不嫌阿堵物铜臭?”沈沉笑道。
“不会,皇上治理天下,当知道对咱们百姓来说,最香的就是这阿堵物了。”敬则则还特意举了举自己的匣子,然后大大地嗅了一口。
沈沉垂眸想了想,抬手将高世云招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敬则则听不清楚是什么,但不多会儿就见高世云回来了,还递了一张银票给皇帝。
沈沉将银票往敬则则跟前一拍,她的眼珠子立即就被吸引了过去,好家伙,五千两见票即兑的大通和钱庄开出的票。
敬则则欣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重新看向皇帝。
沈沉道:“给大爷笑一个,这银票就归你了。”
敬则则没笑,还很不客气地撇了撇嘴,意思是很不屑。
沈沉当下就奇了怪了,“怎么,不是说喜欢银子么?”
敬则则无奈地道:“皇上一看就是没过过日子的吧?你这银票就是给了臣妾,臣妾又怎么花呢?总不能抬手就给人五千两吧?”
沈沉扶额笑了起来,“是了,是朕糊涂了。”他转头看向高世云,高世云则摇了摇头,表示皇帝并没有小面额的银票。当然一百两什么的可以有,但看敬则则这态度,要的怕是更小面额的。
然后敬则则就眼看着沈沉将银票重新递回给高世云。
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虽然五千两的面额是没啥用,但有总比没有强啊?敬则则的眼睛眨了又眨,但最终还是没开口要,毕竟侯府千金还是要脸面的。
“去把这换成十两的小面额的银子,改日再拿来给朕。”沈沉的话音刚落就见敬则则的眼睛亮了起来,好似从小星星变成了大太阳一般的明亮火热。
“最好再换五百两的碎银子给我,银子比银票有感觉。”敬则则开始提要求道。
沈沉对高世云道:”听到昭仪的吩咐了?”
高世云躬身道:”奴才明白了。”
沈沉这才转头看向敬则则道:“这下如了你的意了吧?让你今后在特殊时候可以不用饿肚子。朕做得可算还行?”
敬则则有一点点的小感动,但更多的是想翻白眼的心情,“皇上的意思是还会冷待臣妾?”
沈沉正色道:“不用怀疑,朕对你很有信心。”说罢他自己手握拳头放在嘴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敬则则这才晓得皇帝这是戏弄自己呢,她磨了磨后槽牙,想上去咯吱皇帝。
沈沉一把捉住了敬则则的手,“好了好了,还想用晚膳就别折腾,否则……”
敬则则立马从皇帝的腰上爬了起来,饭菜还是比皇帝要香一点儿。
晚膳是六菜一汤,此外还有一壶雪酿。
雪酿是京城泰和楼的独家秘传酒,要说酒香可能还比不上别的名酒,但色泽如雪,不用冰阵都入口微凉,让人饮之如六月里而置身冰窖一般舒服,且酒不算烈还带些微的清甜,夏日喝起来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敬则则道:“这雪酿须用皇上那对南滇国进贡的冻石杯来饮才好。”
沈沉想了想,“朕怎么不记得了?”
敬则则道:“皇上忘记啦,四年前南滇国进贡这对杯子时,臣妾正好看到,当时心里就想那杯子与泰和楼的雪酿当是绝配。”
沈沉招来高世云,他出去了良久才找到了这对冻石杯,幸亏没被皇帝赏给别人,但也是压箱底了。
这冻石杯乃是海底冻石所制,色泽微红,南滇国的工匠秉持着道法自然的原则,只是就着石头的原型掏了一块儿出来做杯心,所以这对杯子看起来就十分古朴了,换个话说就是没那么显眼了。
敬则则给皇帝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雪酿,举杯邀请道:“皇上,你尝尝看呢。”
沈沉喝了一口,“不错,将雪酿的口感又冻凉了几分,越发衬出清甜的香气来了。颜色也不错,微红透雪,像你的脸蛋一样漂亮。”
敬则则笑道:“皇上喝了甜酒,连嘴都变甜了。”
沈沉早就习惯敬则则这般没大没小了,他放下酒杯道:“早膳怎么在慈宁宫用的?内膳房的厨子做的不和你胃口么?”
敬则则没想到皇帝会问这种小事儿,她摇头道:“没有,不过慈宁宫太后娘娘那儿的厨娘杜姑姑做的枣泥盒子乃是一绝,还有她的春饼,蘸的那个酱汁真是一绝。”
沈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敬则则,话却是对着高世云说的,“让内膳房负责早膳的厨子去慈宁宫跟杜姑姑把这两道菜学会。”
敬则则只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没想到自己在慈宁宫用个早膳,都能引来皇帝这么大的反应,是不是也太粘人了呀?
敬则则咬着酒杯开始发笑,心里还挺甜的,但却假假地道:“皇上,不用这样吧?我不吃那些也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