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就看到了自家蠢徒弟的那张脸，“怎么？终于明白你也是蠢货中的一员了吗？”
埃尔伯特这些天算是被彻底锻炼出来了，如今已经能够完全无视贾森各种恶毒的言语攻击, 并在这些冷箭中做出最冷静的判断，“大人睡着了。”
贾森微微一怔，看向书桌后的科琳娜。
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整个人都已经趴在了桌上陷入了沉睡，她浓密纤长的眼睫如黑色羽翼般轻轻覆盖在她的眼睑上，留下了一片朦胧的阴影。
贾森眉头一皱，“她倒是没什么心事……”
话虽然嫌弃，可声音却放低了，同时他也站了起来，走出书房去楼下取了科琳娜的披风上来给她盖上了。
师徒两个拿上文件，暂时从书房中退了出来，去了他们的小间办公室。
埃尔伯特面带担忧，“领主大人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她为什么要那么着急赶着将这些事情全部安排妥当？”
虽然领地内似乎一切都运行如常，在大人和师傅两个人通力合作下，新的领地很可能会成为他们新的机遇。
斯罗郡很有可能借此在实力上再上一个台阶。
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埃尔伯特却隐隐感觉到了这平静水面下的不平静。
贾森忽然停下脚步，瞪着自家的徒弟。
埃尔伯特心弦一紧，不知道自己刚刚又说错了什么。
每一次被贾森这么盯着的时候，都是贾森算计他的开始，而他往往得不到什么好的下场。
比如战甲的事情。
他一直到如今都还没有得到一套属于他的战甲，而这件事情很有成为他的终身遗憾的趋势。
贾森却是收回了目光，“我发现你长大了。”
埃尔伯特：“……”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好像是稍微长高了一点点。”他有些羞涩地道。
贾森呵呵一笑，“我说的是你身上这浓重的男人味。”
埃尔伯特一怔，“男人……味？”
“就是臭味。”贾森叹息着摇头，“果然，男人的成长就意味着堕落，我们家小徒弟终究还是逃不过成为臭男人的命运。”
埃尔伯特一张脸拧了起来，被贾森这么一说，他也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若有似无的臭味。
没有闻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但一旦注意到了，这种不适和尴尬就会成倍的被放大。
这些天他也忙得团团转，已经很多日子没有洗澡了。
放在以前简直是不能想象的事情，而这么多日他竟然没有一点不适应，忙到深夜能倒头睡一会儿就已经是烧高香了，哪里还有闲心想到洗澡什么的。
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我先回家一趟。”
而原本好不容易偷来的那么一点点放松的时间，也全部被他浪费在洗漱上面。
他洗完澡，因为长期工作而疲惫迟钝的脑袋才忽然想起来自己问贾森的那个问题，好像又被贾森狡猾地避开了。
可贾森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这其中的问题很大。
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
不等埃尔伯特想明白科琳娜和贾森心中的所思所想，赫尔曼再次露面了。
距离上一次赫尔曼带着四位已婚的贵族夫人在辛加堡的街头招摇过市，已经过去了三天。
三天过去，赫尔曼虽然伤势还没有痊愈，胸口也还在隐隐作痛，却还是坚定地拒绝了科琳娜提供的周到治疗，从床上爬起来了。
科琳娜知道赫尔曼的坚持以后，也没有非要将人躺在床上继续疗养的意思，而是非常善解人意地结束了治疗，并且在得知赫尔曼想要见她的时候，依旧非常体贴地邀请赫尔曼共进了午餐。
科琳娜对赫尔曼似乎心无芥蒂，依旧亲切而又友善，她的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似乎赫尔曼随意的一个玩笑就能逗得她开怀大笑。
可赫尔曼确实再也不敢再靠近科琳娜身边一米以内的距离了。
科琳娜安排的午餐看似简单，真正吃起来才能感觉到其中的隆重，从餐前小点，到正餐，到餐后甜点，还有多种美酒相陪，更不必提餐点中层次丰富的各种调味和香料。
赫尔曼却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坐了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出了一片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喝了一口酒，可是喝得太急，呛到喉咙里一阵猛咳，胸口一阵刺痛，他脸色一片苍白。
科琳娜有些紧张地看向赫尔曼，“赫尔曼大人，您没事吧？”
赫尔曼抬眸，脸上却是嘲讽笑意，“我以为科琳娜大人会很乐意见到我这样。”
科琳娜一怔。
她查看过赫尔曼的伤势，伤得不轻，虽然没有摸到他的肋骨有明显的骨折现象，但从症状来看，最起码也是一个骨裂。
如果他的肋骨确实骨折了，像他这样随意行动，谁也不知道那尖锐的肋骨会不会刺入内脏。
哪怕只是骨裂，就赫尔曼这样闲不住的模样，这骨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好，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她又不是真的杀一个人跟割一根草那么简单的这个时代的贵族。
她只是想要给赫尔曼一个教训，并没有打算取他的性命，而赫尔曼已经受到了该有的教训，这件事情在她这里，也就算是翻篇了。
科琳娜忽略了赫尔曼那浓浓的嘲讽笑意，真诚建议道：“赫尔曼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好，或许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若不是大人的盛情款待，我现在大概已经回到房间休息了。”
科琳娜有些惊讶，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的盛情安排落在赫尔曼眼中，又成了一桩罪过。
她大概也看出来了，赫尔曼是真的讨厌她。
无论她说什么，在赫尔曼眼中大概都只是虚情假意、另有用意。
科琳娜放下了手中的刀叉，“那么赫尔曼大人找我有什么要事吗？”
赫尔曼努力的平缓了呼吸，他不得不又喝了一口酒。
烈酒入喉，稍稍压下了胸口的刺痛感。
“我这一次前来，一是为了督军……”
如今督军这件事情怕是也进行不下去了，他手里无可用之人，三王子殿下在斯罗郡的威望也已经跌到了谷底，做起事情来事倍功半。
而幸好他们准备了另外一个更为直接的计划。
“第二件事情，自然是为了大人的占卜大典而来。”
一旁陪同的小徒弟埃尔伯特心里隐隐有不妙的感觉，可是这个占卜大典又是什么？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师傅贾森。
贾森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老僧入定一般站在一旁。
很快，赫尔曼接下来说的话为埃尔伯特作出了解答，“大人在布斯丘陵大建祭坛，便是为了这一场占卜大典，如今早前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来，却不知大人为何迟迟没有动身？”
埃尔伯特眼瞳一缩，他迅速抓住了这番话的关键词。
大人在布斯丘陵建设祭坛是为了一场所谓的占卜大典，而如今约定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大人迟迟没有动身，赫尔曼，或者说是他背后的三王子殿下阿莫斯按捺不住了，他特意拍了赫尔曼来催促科琳娜立刻动身前往布斯丘陵。
可是……
谁都知道斯罗郡为了抵御东加索帝国的入侵，派出了大部分的军队。
如今辛加堡内部空虚，根本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而就在前一天，科琳娜刚刚送走了另外九千个士兵！
那是在霍勒斯带着大部分人马离开以后，经过召回杰弗里、再次征兵、向贵族征用兵马，好不容易再一次积累起来的，却也被送走了。
第199章 一书房的悲伤
科琳娜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微微叹气，“如今的外界对我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您知道的, 东加索帝国的人恐怕恨不得将我撕碎，而神庙也不会坐等我顺利进行这场占卜大典。”
甚至眼前这位大公爵大人, 还有那位王后殿下，三王子殿下……
每个人都恨不得让她死。
赫尔曼也已经放弃了就餐, “当然, 但请您放心，三王子殿下已经安排好一切了，他派过来的三千士兵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到时候便由我来全权负责大人的安全。”
埃尔伯特脸色已经变了, 他正想要说话，却被一旁自己的师傅贾森一把掐住了。
他看向贾森。
从贾森平静无波的眼神中，他忽然明白了，贾森早就料到了赫尔曼此举。
那么或许，大人和师傅早就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科琳娜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餐巾, “那真是荣幸之至。”
埃尔伯特脸色苍白, “大人……”
科琳娜转眸看他，忽然笑了, 一缕阳光正好照射在她的发顶,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那样动人, 却又带着一丝一碰就碎的梦幻感。
“埃尔伯特, 正好，你下去帮我安排出行的事宜吧，”她转眸轻轻瞥了赫尔曼一眼，“既然有赫尔曼大人相护, 护卫就不用带太多了，一千人……唔，就五百个人吧，我平日里习惯的吃穿用度多带一些。”
一旁的赫尔曼心头一动，忽然道：“大人，其实我早就想问了，您的美酒都是从哪里来的，王后给的吗？还是……那位大王子殿下？”
科琳娜一愣，不明白赫尔曼为什么会觉得这美酒是王后或者是大王子殿下给的。
她有些迷茫地看向赫尔曼。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这张年轻到甚至有些稚嫩的脸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冷硬的心脏忽然又软了一下。
他提醒科琳娜，“这酒水的工艺一看就很不简单，我在王后和大王子殿下那儿也不常见到，那位却送了这么多来您这儿。”
宴会那一日，他其实就想说了。
科琳娜的宴会简直奢靡到了极点，所供应的酒水品种繁多，全部都是这种新类型的不带任何酸味的佳酿。
“有些人哪怕拥有的很少，但他却愿意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大人或许更该珍惜才是。”
科琳娜感觉自己似乎听明白了，但又不是很明白。
赫尔曼难道是以为这些酒水是大王子殿下赐给她的？
然而她似乎又不能反驳，总不能说你搞错了，其实大王子殿下那儿的酒水都是我送过去的，虽然我看起来似乎是在疯狂地追求着三王子殿下，但我一直以来都跟大王子殿下暗度陈仓吧？
天呐，那可就太可怕了。
或许，这又是赫尔曼的一次试探？
她心头一凛，笑了笑道：“真诚的情谊总是让人忍不住倍加珍惜，但是请原谅我还是无法熄灭我心头那炙热的爱慕火焰，哪怕是稍稍让它变得不那么冲动也很难，我的眼睛、我的心都不受我的控制，不由自主地去追寻阿莫斯殿下的身影。”
赫尔曼看着科琳娜用看似热情却毫无真心的表情说出以上这一番炙热的情话，忽然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可笑。
眼前这一个女孩显然早已是情场高手，而这些男人大概只是她眼中的玩物罢了。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真情，她想要的东西大王子也给不了。
科琳娜很清楚这一点，反倒是他，他倒是看不清了……
他微微欠身，“是我逾距了。”
说完，他从餐桌旁站了起来，“要么就请大人等待着阿莫斯殿下的安排来临吧。”
……
深夜。
科琳娜将手头上最后一点工作的安排交代给了埃尔伯特，“我留了四千人在这里，人不多，但只有这些了……”
埃尔伯特捏着手里的工作日志，“大人，我们不需要这么多人，大人为什么不将这些人带走？阿莫斯不过派了三千个人过来……”
科琳娜失笑，“我是去布斯丘陵，隔壁就是顿区峡谷，如今那里可是几股势力的大本营，我带一万个人过去也于事无补，还不如让阿莫斯保护我。”
更何况如今整个斯罗郡也搜罗不出来一万个人。
“可是那位三王子殿下真的会愿意保护大人吗？”
“那当然不可能。”
埃尔伯特：“……”
他抓了抓头发，“是啊，大人您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分明就是将你当成人质，想要借您来驱策霍勒斯大人他们为他拼命罢了！”他眼睛通红，“大人，您不要走，不要跟他走……”
贾森在一旁皱起眉头，“你是哭鼻子了吗？”
“我没有！”埃尔伯特立刻否认了。
贾森嗤笑了一声，“这点事情有什么值得你激动的？大人又不是没被人俘虏过，你全身上下的心眼子加起来都没她一个小指头那么多，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贾森！”埃尔伯特直呼了贾森的名字，“您不用再反复强调，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很聪明吗？您和大人都比我聪明千倍百倍不止，这个书房里、这个书房里只有我是最蠢的，可是难道就因为你们比我聪明千倍百倍，我就可以停下不去担心你们了吗？”
“你们一个要去亚历克斯帝国，潜伏到敌国的王子身边，一个要深入顿区峡谷，以后所有一切人身自由都被那些豺狼虎豹所掌控，可是我却想不出办法……”
埃尔伯特已经在工作中经历过太多的无奈选择，可是当他需要面对同时送两个至亲的人去危险之境的时候，这种无奈依旧让这个少年崩溃了。
“埃尔伯特，”科琳娜温柔地安抚他，“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但是我们没有选择。”
“大人……”
“埃尔伯特，我们没有选择的，难道我们要跟阿莫斯撕破脸皮吗？如今的斯罗郡真的承受得起这个后果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