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普丽尔嘴唇颤抖着，她眼神中全是混乱和茫然。
她转眸看向身后的大祭司巴塞洛缪，“大人，您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大祭司该怎么说？
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就是他觊觎大祭司之位，就是他再也无法忍受阿莉西亚挡在他前面，他打杀恩师，他排除异己，他销毁了一切有关于他不利的那些记录。
他想要成那个神庙第一人！
他渴望那些荣光就像撒在阿莉西亚身上一样，撒在他的身上，为他加冕！
这让他怎么说呢？
也有人红了眼睛，“我见过……我见过石碑上的那道裂痕，跟这块石碑的断口完全是一致的。”
“不许胡说！”圣女吼了一声，示意那个人闭嘴，随后又再次看向了她的老师，养她长大的大祭司巴塞洛缪。
但怀疑就像一颗以人心中各种臆想和猜测为生的种子，一旦在人的心中扎根，那就会越长越快，迟早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我没有胡说，那断口确实有点奇怪，神庙的石碑看起来上下并不完全匹配，中间还填了好几个碎块。”
“这一点我也早就发现了。”
“其实……你们有没有觉得神庙石碑上下两块颜色有些不大一致？”
“我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往这方面想！”
有的时候，不过是断口自然的碎石损耗，有时候，不过是石碑颜色纹理……
可当他们开始怀疑，这其中种种，都成了光明书为假的铁证。
光明军中，对于《光明书》真假一事的怀疑仿佛一场瘟疫，迅速地传播开来。
阿莫斯看着那一张张逐渐染上了怀疑的面孔，声音很轻，带着几分嘲讽笑意，“人果然都是这般愚蠢又肮脏的东西，这些人口中所谓的对神明的虔诚信仰也如此不堪一击……”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这样愚蠢，能够永远保持忠贞之心的人吗？
他忽然想到了那场惨绝人寰的梅根里什城防御战，一个异族野人带着一群农奴打着一场绝不可能胜利的战斗，可那个人却义无反顾地丢下地位尊崇的二王子和信奉她拥戴她的帝国贵族，亲自赶往了那修罗战场。
还有几个月前，她一改低调谁都不触怒的原则，毅然派兵前来搭救艾尔弗雷德。
甚至在艾尔弗雷德死后，她寻王后尸体未果，带着病亲自冒险来了一趟顿区峡谷，差点死在那里。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三王子阿莫斯猛地回神。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能有忠诚这种东西，就她绝不可能有！
他重新看向大祭司所在的方向，冷冷开了腔，“且不论其他所有，只说一条，祭司大人先杀四王子殿下，后杀大王子殿下，如今又杀了二王子，他是准备要将我们整个迪恩王室赶尽杀绝吗？他这样做到底真的只是为了为光明执剑，还只是为了权利二字？”
“待我等全部死绝，到底是谁该坐上那帝国王座？”
“我不信你们看不出他的一点野心。”
一个人能装得了一时不可能装得了一世。
在老国王刚刚过世的时候，神庙还能够夸口说自己并没有任何野心，只是如今一年的时间过去了，四王子、大王子相继死亡，二王子如今也危在旦夕。
哪怕这其中许多事情并非神庙亲手作为，但神庙在其间到底抱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早已一目了然。
此时，四王子地声音也响了起来，“如今我们兄弟五人只剩下我和三哥二人，我是绝对支持三哥继任国王之位的，大祭司若真没有野心，那可愿意为我三哥加冕？”
“就在今日，就在此处！”
“你敢吗？”
所有人都在等大祭司巴塞洛缪一个答案。
圣女见巴塞洛缪依旧不说话，脸上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她不断地张合着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一条被抛上了岸的大鱼无法正常地呼吸，又仿佛灵魂正在抽离她的身体。
艾普丽尔肩膀都颤抖起来，她忽然朝着巴塞洛缪跪了下去，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上。
这是信徒对导师表达从灵魂上的忠诚的礼仪。
不少巴塞洛缪养出来的亲信见状，有些人更加茫然了，可有些人却下意识地跟着艾普丽尔跪了下去，其中就包括光明军的统领和那些圣子圣女们。
他们都是巴塞洛缪亲自挑选出来的被认为是神选的孩子。
他们也是由巴塞洛缪一手教导着，学会了站立，学会了行走，学会了说话和写字，也学会了对神明的虔诚，他们是将执掌光明奉为人生信仰的人。
只听他们虔诚地祈祷着：
“大人，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真的！”
“求求您，给您的孩子以光明的引导，告诉我们阿莫斯说的都不是真的。那是恶魔吐露的话语，他在诱惑我们质疑您、质疑神明、质疑光明！”
他们曾经无数次对大祭司宣誓忠诚，他们的一切都属于光明。
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
他们拥有着最坚定的信仰，对光明有着绝对的忠诚，他们绝不会受到任何恶魔的蛊惑！
不远处，三王子阿莫斯也察觉到了艾普丽尔等人的异动，他愣住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大祭司忽然又有了动静。
如今的大祭司已然被逼到了绝境，从出生到现在，他第二次这样难堪。
第一次难堪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六十八年以前，那个时候他还是阿莉西亚的亲传弟子，阿莉西亚却当着一众弟子的面，呵穿他著书立传一切只因自己私心，鬼迷心窍、为权势所迷，不堪大任。
那个时候，他仿佛被阿莉西亚当众扒光了衣服，他已经记不得那些师兄弟们脸上的表情了，可那种深入骨髓的羞耻感却一直伴随于他。
到如今，将近七十年过去，他却再一次被人扒掉了衣服，扒掉了他身上的人皮，而那人竟是阿莉西亚的亲孙女。
难道这一切，竟真是神明之意？
不！他不信！
他著书传颂光明，传颂他持心虔诚的事迹有什么错？谴责那些被恶魔引诱的堕落之人又有什么错？
若论权势，在那个时代，还有人的权势声望强过阿莉西亚本人吗？
她说那个话的时候，何不先看看自己！
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阿莉西亚活了一世，却看不清身边对她不满之人不知凡几。
而他呢？哪怕落到现如今这个境地，依旧有一帮孩子对他不离不弃。
说到底，是谁失败了，又是谁成功了？
他闭上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睁开，“我的孩子们，神明赐予了你们智慧的眼睛，让你们能够分辨真与伪，你们可愿与我一起冲破黑暗？”
众人脸上的迷茫终于散去，重新被兴奋所替代。
“愿意！”
“愿意！”
“愿意！”
大祭司的身周响起冲天的呼喝声。
而那些原本怀疑大祭司的人见状，却又再次迟疑不定了。
阿莫斯目光冰冷，“大祭司果然是好手段！”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也来不及说什么了，他立刻下令围住神庙诸人，务必要在今日留下大祭司。
第230章 假如能早一步
双方交战在一起, 谁都没有多看二王子那方人马一眼。
二王子的腹部和胸口都被箭矢洞穿了，此时的他坐在一块巨石上，已经没有了声息, 他的眼底浑浊一片，留下了十分的茫然和不解, 其中还夹杂着几分欣喜和雀跃。
他死在了阿莫斯拿出光明书的那一刻。
那是科琳娜送给他的国王继任礼。
原来科琳娜所说一切为真，神庙早就已经不是当初阿莉西亚在的时候的那个神庙了, 而他才是那个命定之子。
神庙做的所有一切, 或许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从一开始就非要支持五王子上位，到来又处处针对于他, 要将他赶尽杀绝。
他们怕了, 怕他这个命定之子会顺应神明的感召，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将这一切都告诉了阿莫斯却不告诉他？假如能早一步，假如能早一步……
……
十二天后，科琳娜就收到了从水路传来的前线消息。
“二王子殿下死了……”
贾森摩挲着那张写着消息的纸张, “如今三王子阿莫斯将二王子的死讯传得整个帝国皆知。
所有人都知道了是大祭司想要谋夺帝国权利, 杀害了二王子，也知道了真假《光明书》的事情。
“可惜让大祭司逃脱了, 这位三王子殿下恐怕还得忙一阵。”
科琳娜皱着眉头, “最怕的还不是大祭司那个人, 也不是神庙的那批光明军……”
不等贾森琢磨明白科琳娜说的话里的意思, 三王子的信紧跟着这个消息也来了。
他已经许久没给科琳娜写信了。
信件打开以后科琳娜就明显愣了一下。
贾森留意到科琳娜神色间的变化，“大人，他可是又要为难你？”
二王子死了，剩下一个四王子早就已经被他吓破了胆子归顺于他, 神庙也受到重创，大祭司虽然顺利逃脱可是回去后就一病不起，可以说整个迪恩帝国已经无人再是三王子阿莫斯的对手。
科琳娜神色古怪，“不是，他向我道歉了……”
这可真是破天荒的事情。
别说贾森，就连来了东加索帝国以后就不怎么关心迪恩帝国那摊子烂事的贝弗利也精神了，“道歉？难得难得，咱们智谋双全、高尚完美的三王子殿下什么地方做错了，竟然要跟你道歉？……”
科琳娜又看了一遍手上的信件。
没错，确实是道歉。
[亲爱的神子大人：]
[我在此向您郑重地道歉。]
[我必须向您坦诚，我确实有意不想将你给的国王继任礼送给他。]
[但我并非故意选择那个日子、那个时机，也并非故意选在濒死的他面前做这件事情，让他痛苦地死去。]
[只是您送过来的那几个合适的日子中，正好那一日是最合适的。]
送这个礼物也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送的，它需要合适的日子，其实就是合适的天气——雷雨天。
如今迪恩帝国降雨十分少，要找这么个日子还挺难的。
科琳娜在送这份礼物的时候，曾与阿莫斯说过，他什么时候打算送出这份礼物的时候，需要提前招呼一声，她的人会提供几个合适的“祭祀”时间。
前些日子阿莫斯来信，科琳娜就吩咐人将所有的雷雨天都算了出来，给他送了过去。
而在整封信的最后，阿莫斯提出：[愿与君共掌帝国。]
这是阿莫斯在时隔半年以后，再次向她提出了求婚。
科琳娜合上了手中的信件，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霍勒斯呼吸有片刻的混乱，但很快他就重新冷静了下来，“这一次求婚出自他的真心，还是又一个试探？”
如今王子们死的死，势弱的势弱，神庙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三王子也成问鼎之势。
唯一对他还有所威胁的大概就是她这位神子了。
他想试探一下她的态度也无可厚非。
科琳娜思索了片刻，就给阿莫斯回了一封信，表示自己无心帝国权利，只想偏安一隅度过此生，拒绝了他的求婚。
谁知道过了一段时间，阿莫斯又一次来信了。
他再一次对她提出了结婚的请求，同时他也送来了大量的礼物。
之后的两三个月内，阿莫斯几乎是三天一封信，两天一份礼物，若不是大家都知道阿莫斯和科琳娜之间的那点子事情，当真要怀疑起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坠入爱河了。
或者说，阿莫斯难不成真的要爱上科琳娜了？
科琳娜也被阿莫斯这一再的试探态度弄烦了，她给阿莫斯回了信，明确表示她不可能跟他共掌天下。
这一次，她甚至没有否认自己问鼎帝国的野心。
信写到半截，她也冷静了些许，在信中告诫阿莫斯绞杀神庙的当下，不可轻忽怠慢领地内诸般事宜。
那位大祭司如今已然沦为一个跳梁小丑，凭借着他神庙几百年经营留下来的那点影响力，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到处骗取信徒的金银和卫兵，就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在科琳娜看来，大祭司这样做，只能更快地断送神庙的前途。
不用太长时间，神庙便会自取灭亡。
如今已经不是神庙或者某个具体的敌人的问题，而是帝国经过这连年的内战，四处征讨、加重赋税，再加上雨水的缺失，这条大船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
这封信寄出去不就，科琳娜便收到了来自阿莫斯的回信。
阿莫斯在回信中，态度十分谦卑，竟表示非常乐意听取科琳娜的意见。
科琳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再三权衡后，给阿莫斯送去了沟渠的技术和其他一些抵御旱灾的方式，她甚至还送去了不少的玉米土豆种子。
她的这一决策受到了贾森等人的强烈反对。
贝弗利极为罕见地提出请科琳娜尽快“迎娶”霍勒斯过门，定下名分。
而这个提议竟然也非常罕见地受到了一直鄙视于她的贾森的肯定，也得到了赫尔曼、阿曼德等人的全票通过。
就连远在斯罗郡，一直都非常看不上霍勒斯出身的尤金妮亚和莫娜等人得知此事，竟也没有表示反对。
姨母尤金妮亚在写给科琳娜的信中，语重心长地表示阿莫斯此人不足为信。
婚姻和政治斗争中的盟友何其相似，若是伴侣之间连基本的互相信任都做不到，每一日都活在互相猜忌当中，那这婚姻是绝不可能让其中任何一个人获益的，只会给生活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作为科琳娜唯一的亲族长辈，也是神庙中举足轻重的圣裁决骑士，尤金妮亚从来不对科琳娜所有在政治上或者军事上的安排指手画脚，只要科琳娜有令，她必定是身先士卒的那个。
而相对于在外开疆拓土、名声在外的霍勒斯，尤金妮亚看似无足轻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