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什么权利就是冰冷而又残酷的……
那不是她的东西。
她所信仰的，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是人人生而平等，是修身治国平天下，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是从小在课本上耳濡目染的，是革命先辈用自己的血液书写的，是华国人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这东西，哪怕不承认，它也抹不掉、去不了。
“贾森，我之所以为我，而不是三王子阿莫斯，不是二王子，不是王后，不是大祭司，不是前几日我们刚刚见过的那位尊贵的大公爵大人，就是因为我不能接受这件事情。”
“我相信正义和权利一定是需要抗争的，是会流血的，斗争是不可避免的，和平演变是不足信的。”
“但我争取的从来不是某一部分贵族的权利！流血的人也不该只是这些平民和农奴！”
“如果我想要的只是参与到这一场政治斗争当中，与他们一起争权夺利，无视那些农奴们的性命，甚至将他们当成工具，当成不配拥有任何权利的牲畜，无情地利用他们，最终得以走上王座，那我还是我吗？那我不就是第二个二王子，第二个阿莫斯了吗？”
“那我做这一切的意义又何在？”
“我要这个王座又有何用？”
“我告诉自己，部分的牺牲是必须的，可是我看着他们一座城一座城地杀人，我真的无法再说服自己。”
贾森脑袋“嗡”的一下就炸了。
他忽然明白了。
他明白科琳娜为什么会痛苦了。
他以为的仁慈何其浅薄，那不只是心软，那反而是坚强、责任、一往无前、义无反顾。
她为了一开始那一百个人一直走到了现在。
而那些身处查文高地的人，与当初的那一百个人又何其相似。
若大人能做到亲手将他们葬送，那便根本不会有埃斯坦郡，也不会有后来的斯罗郡，加米城，还有如今的洛东城。
她所做一切，不过都只是看不得这些苦难的人受到压迫、遭受折磨，想要伸手拉一把他们而已。
他曾经也是其中一个。
他是那么痛恨着那些肮脏的贵族，而如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他为了消灭他们，早就忘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森一脸苍白地站在原地，呼吸急促，“大人……”
他说不出话来。
科琳娜缓缓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的，这不是你的问题……”
贾森嘴唇翕动了一下，他眼睛红色可怜，眼神中更是满满的茫然和无助。
一旁的霍勒斯握紧了双手，“大人……”
不等他说完，“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了。
是烧砖铺的主事人艾莫斯，也是学堂的大学姐，如今的客座老师。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科琳娜的面前，随后默默地跪了下来，“大人，艾莫斯请求出战。”
科琳娜愣了一下，怔怔看向她，“艾莫斯？”
艾莫斯是个女孩儿，也不是军人，从没有接受过任何军事化训练。
她抽出了腰间夹着的一份报告，“这是我整理出来的烧砖铺中，所有愿意参战的人。”
科琳娜接过了艾莫斯呈上来的报告，微微怔住了，这里面竟大部分都是女孩儿，“这些人？……”
“大人放心，我从未逼迫过他们分毫。”
“其实在我听说了那一次公爵府晚宴上千少女惨死之事以后，我便已经隐隐有了这个念头。我们埃斯坦郡出来的人出身都不怎么高贵，若不是遇到了大人，或许我这辈子便是她们其中一员，物伤其类也好，心生怜悯也罢，反正大人教我的，便是不能认命，她们不懂抗争，我教他们，教不会也没关系，哪怕只有我一个人，那我也会跟这些混蛋战斗到底！”
“没想到，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只有我一个，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不怕死的！”
科琳娜往下看去，除了战斗人员名单，艾莫斯甚至还详细地准备了战斗物资。
这些钱基本上就是由她个人捐献的。
“大人，艾莫斯永远是您手中之剑，大人光明所指，便是艾莫斯剑锋所指，艾莫斯请求出战！”
“大人，克里请求出战！”门外又响起一道声音，是属于克里的粗鲁嗓音。
“还有我，大人，伊内兹请求出战！”
“杰西请求出战。”
“干他娘的球的，算我杰弗里一个！”
科琳娜愣住，她缓步走出门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书房门口挤了一堆的人。
“大人！我们军械营全体请求出战！”
“请求出战！”
“请求出战！”
科琳娜愣了一下，扭过头又走到了窗户边上，不仅仅是书房门口，整个领主府几乎都被人给占满了。
密密麻麻一片，他们手中的武器在月光下泛着冰冷的光。
科琳娜却感觉到一阵心热。
身后，贾森也终于平静了下来，他缓缓跪倒在地，“大人，贾森请求出战。”
科琳娜怔住，扭头看向贾森，看到贾森神色平静、目光郑重，她的心忽然就定了，眼睛却有些发酸。
霍勒斯上前一步，最后一个跪倒在科琳娜面前，“大人，霍勒斯请求出战。”
科琳娜努力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却依旧沙哑了好几分，“好，出战！”
“埃斯坦郡军全体听令，我命你们一天之内打退东加索帝国联军，拿下查文高地！”
在场所有军人齐齐行军礼：“是！领主大人！”
第234章 我回来了
一向与世无争的洛东城忽然有了动静。
埃斯坦郡军忽然出现在查文高地, 不足三个小时，四万多人的东加索帝国联军被击退，其中, 杀敌一万，俘虏两万, 逃散者数千。
查文高地的信还没有报至东加索帝国王都，埃斯坦郡又连下了两个郡。
几乎是同一时间, 贝弗利、赫尔曼、克莱门特带领的三支大军也从各自大本营中发动, 牵制住了各方力量，从不同方向向东加索帝国王都挺进。
不到十天，东加索帝国再失六块土地。
无论是东加索帝国国王还是其他高层, 听闻这个消息无不震怒。
他们也顾不上那些个什么宇宙神教、生命女神之类的东西了, 开始全力对付科琳娜。
不到几天的功夫，东加索帝国就召集了十万大军，另有十万大军紧随其后作为支援，这二十万人直奔科琳娜而去。
说是举国之力也不为过。
除了主力部队以外，东加索帝国其他一些未曾加入大军的贵族们也召集了不少的人, 似在蠢蠢欲动。
甚至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盗匪们、各种邪一教组织, 也都兴奋了起来。
科琳娜在洛东城做了那么长时间的军械生意，赚足了钱财, 虽然她平日里低调到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了, 可伴着拍卖会的影响力不断扩大, 如今还有谁不知道科琳娜很有钱？
埃斯坦郡军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起来。
偏偏, 科琳娜还拖不起。
她这里多拖上一点时间，就给迪恩帝国和亚历克斯帝国多一点反应时间，到时候，前来围攻她, 想要撕咬她的敌人只会越来越多，她的处境也只会越来越不妙。
贾森分析的东西，几乎是条条都中了。
埃斯坦郡军从主动对东加索帝国联军发起攻击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一只球笼里的困兽，人人都渴望着从这只巨大的野兽身上分得一块大肉。
……
几乎是半个月以后才收到东加索帝国传来的消息的阿莫斯压下了羊皮卷，神色却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一旁的内事官奇怪于阿莫斯的反应，“殿下，这对我们来说难道不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阿莫斯眼睫颤了一颤，抬眸看向内事官，“哦？为什么说这是一个好消息？”
“这……科琳娜大人与东加索帝国决裂，自然是无暇他顾，她自然也无法对殿下的大业造成任何阻碍了。”
阿莫斯的心思或许别人不知道，但他自然是清楚的。
无论阿莫斯嘴上说得有多好听，科琳娜对他来说，一直就是一个心腹大患。
阿莫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羊皮卷，确实应该算是一件好事才对，可不知道怎么的，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
他的视线掠过旁边的一个大匣子。
匣子里放满了羊皮卷，每一封都是科琳娜写给他的。
在来往书信中，科琳娜最喜欢与他聊起种田、挖渠，还有一些底层农奴们衣食住行的琐事。
他察觉到科琳娜似乎很关心这些农奴们，这是很荒谬的。
他第一个反应便是科琳娜是在演戏，她在表演她的仁爱，她在表演符合她神子身份的事情。
一个出身高贵的贵族，如何能对那些低贱的农奴产生真正的同情呢？偶尔怜爱一下也无妨，可发自内心地想要为他们做一些事情，一心一意地希望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过上不错的生活？
这不是很奇怪吗？
可战报上明晃晃写着，科琳娜拿下最新的三块领地之后并没有与东加索帝国联军和谈的意思，后期也没有联合当地的各大贵族，反倒与低贱的农奴们勾连在了一起。
她将当地的田地直接就分了大半给这些农奴们。
她借种子给他们，借农具给他们，给他们发口粮，给他们发衣服……
她做尽一切可以让他们活下来的事情。
而她分地的这一举动不仅触怒了东加索帝国国王，伤害了那些被抢夺了领地的贵族，更是将整个贵族阶层的尊严和底线都扔到了地上践踏。
低贱的农奴怎可拥有属于自己的农田？
若是这样，贵族又为何能是贵族，而农奴又为何是农奴？
其实仔细想来，科琳娜有此举动并不算意外，埃斯坦郡军就曾经全体出身于农奴，而这些军人都是能够依靠打仗杀敌分得田地的。
更奇怪的是她的领地内似乎还设立了叫学堂的东西，无论是贵族还是农奴的孩子都可以进入学堂识字念书。
这一条条奇异的规定实质上，就已经是在挑衅贵族身份的优越性和合理性了。
只是她没有一次像这一次这样，如此直白地公之于众。
他不相信以科琳娜的聪明，会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那能够解释这一切的理由只有一个……
“她没有骗我。”
她在信中从来没有骗过他……
那些农具，真的只是农具而已，挖沟渠，也真的只是想要种出更多的粮食，让更多的人能够吃饱而已。
倒是他，一次次怀疑她在敷衍、在欺骗，在怀疑中生了更多的怀疑，甚至生了怨恨。
内事官不明白阿莫斯在说什么，“殿下？……”
“算了……都太迟了，她活不成了。”
……
不只是阿莫斯这样想，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人看好科琳娜。
都觉得科琳娜简直愚蠢到家了。
可是，拉密高地大捷。
科琳娜竟然打退了东加索帝国十万的先锋部队。
一个多月以后，圣灵港大捷。
再然后，德明山脉大捷，宗坚森林大捷，纳拉岛大捷……
埃斯坦郡军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迅速席卷了整个东加索帝国，一开始，埃斯坦郡军的人很少，经历战争损耗，科琳娜这方人马削减应该会非常快速才对。
可奇怪的是，埃斯坦郡军像是被神明加持了强力的祝福一般，人越打越多、越打越多。
到最后，无处不是埃斯坦郡军。
埃斯坦郡军还未入城门，便已经有人为他们打开了关卡。
埃斯坦郡军进入未知山谷，便有人为他们全程引路。
埃斯坦郡还未遭受伏击，便已经有人事先预警。
东加索帝国联军不是人不够多，不是军队不够强，不是武器装备不够先进，不是信念微弱、战斗经验不足，可就是无能为力。
他们所看不起的，不放在心上的孱弱的女仆、粗俗的农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埃斯坦郡军中的一员。
或者说，全世界的农奴此刻似乎都已经成为了埃斯坦郡军。
“抓捕所有散播神子消息的人！”东加索帝国的国王不得不下令。
可有关于科琳娜的一切，有关于另一边的东加索帝国的一切依旧如无孔不入的飞絮一般在街头小巷飞舞着。
“是的，真的可以拥有自己的农田！”
“不用上交所有的粮食，那是我们的粮食，只需要上交两成的粮食税金。”
“可以拥有自己的财产。”
“我们不用再担心会被随意地买卖了！”
“可以读书，所有在合适的年龄的孩子都可以免费读书识字。”
这些消息甚至传入了宫廷中。
东加索帝国国王听闻消息，立刻下令关闭宫廷大门，没有特殊允许不得随意进出，同时开始大肆捕杀宫廷内传播甚至只是知道一部分消息的男仆和女仆们。
亚瑟大陆348年，也就是科琳娜发动战争的第二年春，东加索帝国东加索八世死于宫廷床上，胸口插着一把引致餐刀。
埃斯坦郡军顺利挺近了东加索帝国王都宫廷，自此开启了这个帝国的新时代。
……
消息传到迪恩帝国的时候，已经是又半个月过去了。
迪恩帝国终于迎来了早春的第一场雨，雨水淅淅沥沥，湿润了整个迪恩帝国的皇宫。
已经在两个月前卫冕的阿莫斯就坐在王座上，他看起来比半年前更瘦了一些，那头金黄色的头发中竟隐隐有了几分斑驳。
远远的，内事官弓着身小跑进来，一路跑到了阿莫斯的面前，“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