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不可以——布丁琉璃
时间:2021-05-04 09:10:43

  待祁炎和宫婢们都退下了,纪初桃这才长舒一口气,将那些画卷书册随意一卷,塞入了瓷缸之中,准备寻个机会偷偷拿去烧掉。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一夜。
  三更天了,花街酒楼的灯笼还亮着。
  宋元白打着长长的哈欠,百无聊赖地砸核桃玩,当核桃肉在盘子中堆出一座小山时,一条黑影自后窗闯了进来。
  宋元白顺手将手中的核桃朝黑影扔去,带起凌厉的风声,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攥在手里,捏成碎屑。
  “祁大祖宗,你可算来了!吃了一晚上的核桃,嘴都起泡了,你瞧!”说罢,他指了指沾满核桃屑的嘴角。
  祁炎带着一身水汽,扯下蒙面三角巾,不耐地伸手将宋元白的脑袋拨开,声线也染着雨水的冷:“东西带来了?”
  “带了带了,你交代的事,我几时不放心上?”宋元白从怀中掏出一个黑乎乎的硬块,抛给祁炎。
  祁炎单手接住,穷奇墨玉在烛光中折射出清冷的光泽。
  “看你这身衣着,也没缺胳膊少腿儿,三殿下似乎对你不错。”宋元白反手搭在椅背上,打量祁炎的神色,难得换了正经的语气,“你想清楚了?一旦用了这个东西,可就不能再回头了。”
  祁炎收拢五指,冷硬的眉峰上挂着水汽,嗤道:“我若回头,纪妧肯放过祁家?”
  “也是。”宋元白颔首,想起朝中的尔虞我诈,不由叹息,斟了一杯酒道,“琅琊王虽有野心,却差点火候,你和他联手,怕是反而会拖累你。”
  祁炎摩挲着手中墨玉,道:“当年幼主登基,纪因若有篡位之心,早在八年前就该动手。但却他一直蛰伏,至今方有动作。”
  “这点,我也甚为奇怪,”忽然,宋元白似乎想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感兴趣的不是纪因,而是他背后那只大手。”祁炎眸色一沉,将墨玉藏入怀中,将三角巾往脸上一拉,起身道,“走了。”
  “祁炎,”宋元白把玩着酒盏,玩笑般唤住他,“你有没有想过,有一条捷径,比你以身犯险要更为妥当……”
  祁炎脚步微顿,知道宋元白所说的“捷径”是谁。
  但他没有回答,仅是片刻的迟疑 ,便掀开窗户跃下,消失在雨夜之中。
  冰冷的雨很能镇静心神。
  记得年少时,祁炎不理解为何祖父可以为了皇帝的一句话,便义无反顾地领兵北上,冲锋陷阵。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大大小小几十场战役,祖父壮硕如铁的身躯渐渐伛偻干瘪,身上的伤痕一道叠着一道,几乎看不出一块好肉……
  他为大殷流尽了最后一滴血,弥留之际,祁炎跪在榻前问他:“值得么?”
  祖父没有回答,只用浑浊苍老的声音虚弱反问:“……炎儿,你有没有遇见一个人,即使全天下人都辱你骂你,他也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你?”
  那时,祁炎的眼神是空洞的。
  他十三岁就跟随祖父出入战场,不是因为忠君爱国,而是单纯的征服欲。
  “孩子,你心中没有信仰啊。”祖父一语道破。
  祖父的“信仰”是先帝。
  二十余年前,尚是皇子的先帝孤身一人闯入祖父的地盘招安,在全天下都举而讨伐的节骨眼上 ,以一人之力保下了祁家。
  祖父没念过书,只知道一句:士为知己者死。
  对于祁炎来说,却是迂腐至极。
  先帝只是利用祁家夺储,坐稳自己的龙椅而已,偏偏祖父看不出,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受骗。
  或许宋元白说得对,取悦纪初桃是完成计划的绝佳捷径,那个小公主太干净单纯,以自己的条件,完全可能将她握于股掌……
  但他没有。
  压制这个疯狂的想法,大概是他此生最大的善意。
 
 
第20章 救美   他是本宫的驸马……
  一场雨过后,寒气透骨,公主府上下都换上了冬衣。
  今日是纪妧生辰,于长信宫举办家宴庆祝,纪初一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因要进宫,她换了稍稍庄重些的妆扮,裙裾嫣红,鬟发轻绾,两边各坠一对珠花,行动间摇曳生姿。
  出了殿门,便见祁炎一身劲瘦挺拔的武袍负手而来,像是黯淡初冬里浓墨重彩的一笔。
  纪初桃眼睛一亮,拉长语调唤:“祁炎!”
  “殿下。”祁炎随意抱拳,躬身时腰背线条极为好看。
  “你随本宫一起进宫罢。听晏行说,十字街上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待午宴过后,我们一起去。”纪初桃盛情相邀。
  那晚她唤祁炎来就是为了说这事,结果被二姐那些不正经的东西扰乱心神,一时给忘了。
  祁炎眸色一动。他感兴趣的不是上街游玩,而是入宫。
  纪初桃大概还不知道,光明正大带一个“裙下臣”进宫,意味着什么。但对祁炎来说,兴许会是个好机会。
  “好啊。”祁炎答道,敛眸盖住眼底的深沉。
  不知此番入宫,又会有什么“惊喜”在等着自己呢?祁炎压下心中翻涌的阴晦反叛,有些迫不及待了。
  马车到了承天门下,便不能再前行,需换上宫中专用的人力辇车。
  守门的禁军伸手拦住了纪初桃身后的祁炎,抱拳道:“三殿下,按照宫中规矩,外臣非诏不得入内。”
  纪初桃本就没想将祁炎带去大姐面前,毕竟今日是大姐生辰,不宜添堵。此番贴身带他出来,也不过是向众人宣示她对祁炎的倚赖和器重,免得总有人借机欺负他。
  此时目的已达到,纪初桃也不为难禁军,回身对祁炎道:“委屈小将军先回马车上歇息,本宫赴宴,可能要些时候。”
  祁炎淡淡“嗯”了声,目光扫过宫墙之上,女官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装作不知道,好整以待地倚回马车旁,目送纪初桃鲜丽的背影远去。
  冷冽的风穿过宫门,纪初桃上了辇车,回首一看,祁炎墨色笔挺的身姿靠着车辕,像是一把锋利的剑。
  不知为何,纪初桃隐隐有些不安。
  风停,叶落,身后传来零碎的脚步声,武靴狠狠踏过枯枝,发出碾碎骨头般的咔嚓声。
  祁炎姿势不变,抬眼间,只见一队羽林军打扮的粗壮汉子目露凶光,如食腐而动的豺犬,将自己连人带马车团团围住。
  为首那个黑脸大汉将几十斤中的长戟往地上一顿,扭头呸出一口嚼碎的茶叶,抬着下颌看祁炎,语气粗鄙轻蔑:“末将羽林卫中郎将项宽,久闻小将军威名,愿领教一二!请!”
  说是说“领教”,但项宽眼里凶狠的杀意却不是作假。
  祁炎对这群人的出现毫不意外,轻轻“啧”了声,抬手按住后颈活动一番关节,再睁眼时,一改方才的随性,气场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长信宫。
  纪昭已经送过礼物了,是成色极佳的一对玉如意,但纪妧只是淡淡看了眼,便合上锦盒,平静道:“皇帝平日要多读书策论,莫将心思花在这些玩物上。”
  纪昭喏喏应允,垂着头坐下。
  纪初桃怕他受打击,便在案几下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开解道:“长姐是对你寄予厚望才这么说,并非苛责,你别灰心呀。”
  纪昭这才打起些许精神来,低声道:“朕知道的。”
  “我就没准备贺礼了。”纪姝依旧语出惊人,指腹摩挲着杯盏散漫道,“反正若是送美男,阿妧也不会要的。”
  她这么一打趣,气氛倒是活络了不少。
  纪妧凤眸上挑,乜视纪姝道:“你少去调戏官宦子弟,弹劾你的奏折少上几本,便是给给本宫最好的礼物了。”
  纪初桃也跟着笑了起来,冲散了与祁炎分别时的淡淡不安。
  纪初桃准备的生辰贺礼是一副七尺长二尺宽的画卷,画的是京都闹市的盛景,雕梁画栋,商铺琳琅,各种能工巧匠汇聚市井,海清河晏,热闹非凡。
  她知道,对于大姐这样身份的人来说,珍宝异兽反而不稀罕,需要的是一份百姓对自己辅政八年来的肯定。
  纪妧果然甚为满意,端详画卷许久才命人收起,对纪初桃笑道:“永宁有心了。”
  刚开始传菜,秋女史垂首进门,俯身在纪妧身边几番耳语。
  纪妧神色不变,淡淡给了她一个眼神,秋女史复又悄然出殿,不知做什么去了。
  那股不安又漫上心头。
  用过膳,纪昭就被赶去读书写字了,纪姝喝得半醉,撑着脑袋直打瞌睡。宴席散了一半,纪初桃也欲起身告退,却听纪妧发话道:“天还早着,永宁,你再陪本宫坐会儿。”
  纪初桃只得又坐回原位,心中疑惑:往常这个时候,大姐早该去处理政务了,一年到头不曾有一天松懈,今日怎么有空留她闲聊啦?
  何况,祁炎还在承天门外等着,她答应了要带他去十字街玩儿的……
  等等,祁炎!
  再联系秋女史和大姐的反常举动,纪初桃知道自己方才的不安从何而来了。
  她倏地起身,眼中闪过一抹慌乱。纪妧凤眸微眯,望向她道:“又怎么了?”
  纪初桃太熟悉大姐的这种眼神了,定了定心神,朝纪妧屈膝一福道:“我有急事,下次再来向皇姐赔罪!”
  出了大殿,纪初桃强作的镇定分崩离析。
  她由快步到小跑,最后不顾宫婢的呼喊,提着裙子一路飞奔起来,衣袖鼓动,耳畔尽是呼呼的风声。
  她抄近路跑到承天门下,看到眼前的一幕,鼓噪的心脏几乎要炸裂开来!
  承天门毗邻羽林卫府,而此时,二十余个气势凶猛的羽林卫高手围攻祁炎一人,他们带着兵刃,而祁炎却是赤手空拳!
  敢在宫门下搏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授意。
  那一瞬,纪初桃忘了祁炎是疆场厮杀中成长的一匹苍狼,忘了他曾于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也忘了那群羽林军有一多半已被揍趴在地上,哀嚎着起不来……她满心都是以多欺少的愤怒,以及祁炎那呼呼带血的拳头!
  “住手!”纪初桃从不知自己能发出这样敞亮的声音,冷风灌入嘴中,嗓子疼,肺也疼。
  祁炎其实并未将这场挑衅放在眼里。
  这二十个人再强,也强不过北燕人的千军万马。但眼角余光瞥见那道嫣红奔来的身影时,他忽的改变了主意,拳头在离项宽鼻梁一寸的地方收势。
  一个微小的破绽,原本落在下风的项宽掐准机会,毫不迟疑地横扫一戟。
  几十斤的兵刃撞上胸腔,饶是祁炎早有准备,也被震得连连后退,单膝跪在地上,嘴里有了淡淡的铁锈味。
  “祁炎!”
  纪初桃倏地瞪大眼,只觉那一下比打在自己心口还难受。她下意识朝祁炎冲了过来,张开双臂挡在了祁炎身前,却全然没留意的项宽杀红了眼,收势不及,锐利的戟尖竟朝着她的面门扎去。
  她喘着气,骤缩的瞳仁映着戟尖的寒光。
  然而下一刻,她被拉入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一只戴着玄黑护腕的手伸出,稳稳握住了那杆锋利的长戟。
  时间仿若静止,戟尖停在离纪初桃三寸的地方,祁炎的手背青筋突起,指缝中淅淅沥沥淌下一线殷红。
  噗通噗通,血液重新涌入僵冷的四肢百骸。
  “祁炎,你没事罢?”纪初桃回过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确认祁炎的伤处。
  祁炎眉目冷冽,单手一松,长戟哐当坠地,没了手指的按压,他掌心的血流得更为凶狠了。
  “末将失手,请永宁长公主恕罪!”项宽冷静下来,亦是吓出了一身冷汗。若是误伤了三公主,便是十颗脑袋也不够杀的!
  “谁让你们伤他的?”纪初桃盯着项宽,呼吸微抖。
  “回殿下,末将奉命掌管皇城守卫,所有殿下身边的护卫都必须通过羽林卫的考核。末将见殿下随身带着他,便想着借此机会,替殿下考核……”
  “我只问你,谁让你们伤他的?”
  纪初桃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
  这么娇小又好脾气的一个人,项宽竟被压得说不出话来。他下意识看了眼宫城之上,视线与女官有了短暂的交接,复又垂首,嗫嚅道:“是末将自作主张。”
  “你们听着,祁炎不是罪臣,不是侍卫,他是本宫未来的驸马!”纪初桃身形微颤,犹自张开手臂护着祁炎,第一次如此疾言厉色,“你们谁敢动他!”
  纪妧登上宫墙俯瞰战局,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
  阴云消散,天光乍泄。
  祁炎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却犹自张臂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女,风撩动她的垂发,鼓满了她的袖袍,如此温暖而又柔弱。
  她说:“祁炎,本宫的确给不了你煊赫的权势,能给的只有足够的信任和尊重……你放心,只要本宫在,就没人可以伤害你。”
  明明后怕得声线颤抖,可眼睛又那么温柔坚定。
  这样的一双眼睛,是藏不住阴谋和污垢的。讽刺的是,直到刚才他还故意用苦肉计骗她。
  为什么呢?
  他疑惑地想:一个衣食无忧的帝姬,为什么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连命都险些不要了?
  “走,带你回府。”一阵温暖打断他的思绪。
  是纪初桃拉住了他的腕子,带着他往马车上走去。祁炎垂下桀骜不羁的眉眼,顺从的被她拉着前行,竟忘了反抗。
  少女的手纤细柔嫩,小小的,指甲带着淡淡的樱粉……
  “……炎儿,你有没有遇见一个人,即使全天下人都辱你骂你,他也依旧会义无反顾地相信你?”
  风吹开回忆的尘埃,祁炎仿佛又听见了十六岁那年,祖父问自己的这句话。
  当时嗤之以鼻的东西,现在却如风吹雾散,有了模糊的轮廓。
 
 
第21章 送药   药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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