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没发现夏幺幺!
夏幺幺就在他身边,他竟因担忧夏幺幺,毫无察觉!
裴声行眼中懊悔。
朝堂上,众臣讨论如何讨伐燕国,更有人说把燕相妄图联络戎狄的事让天下皆知,让燕相背负千古骂名,裴声行盯着屏风,见屏风后那道纤细身影始终安静。
裴声行心烦意乱,匆匆结束朝会:“燕国兵力弱小,上大夫负责剿灭,同时,派郭将军与其身边副将趁此机会剿灭戎狄,以免忧心。”
“.......”
“幺幺?”众臣散去,裴声行急急离开王座,站在屏风前,他流露踯躅。
明明他的王后就站在屏风后,裴声行一向冷戾果断,此时却小心翼翼,“幺幺,你要和我说话么?”
夏幺幺声音极轻:“不要责怪丞相高华君,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听到父亲的事,是我让他瞒着你的、我是你的王后,他不敢违背我的话,你不要生气,也不要因此处罚丞相,你要惩处有度呀。”
此时此刻,她竟然还不忘劝阻裴声行,让他圣明,莫要擅自处罚。
裴声行袖中指尖微颤,他猛地把夏幺幺拽出来。
她眸色怔然,苍白的脸仰起,愣愣地望向裴声行。
“我以为,你会让我静一静。”
夏幺幺低敛眼睫,“不过,你这样,我也可以接受。”
她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你呀,怎么总是这样不合常理呢。”
她没有哭泣,双手紧紧攥住裴声行的衣衫。
夏幺幺如此模样,让裴声行心中发痛,他脸色发白,“业国发兵,剿灭燕国,我无法向你隐瞒。幺幺,你若是恨我,那也可以。”
夏幺幺闭眼,她摇了摇头,“我不恨你。”
她靠在裴声行怀中,无助道:“我的阿耶,确实错了,我无法阻拦。”
联系戎狄,与虎谋皮,若燕国真的成功了,当燕国攻灭业国的时刻,便是天地沦陷。
她身为业国王后,又生的美丽,怎会善终?
成为燕相的武昌侯,竟能做出如此决定......夏幺幺心死。
她的阿耶,也许早已忘记初心。
***
夏幺幺没有哭也没有闹,她只是常常发呆。
燕国与业国正式开战,戎狄参与其中,平静的天下搅乱,幸好业国早有预备,百姓尚且有温饱的日子,然,战争的安定,总是不能与和平时期相比。
“戎狄,会平复的吧?”夏幺幺抓紧裴声行的袖角,执着地问。
她不问燕国,不问燕相,只问戎狄之事。
“无需忧心。”裴声行回头,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膝上,不管她问多少次,郎君耐心温柔,“业国的将士早已迎击戎狄,戎狄内部也有业国密探,一切平稳,剿灭戎狄,只是时间问题,燕国联系戎狄的计划,其实早已胎死腹中,只是燕国不知,在徒劳抵抗业国罢了。”
夏幺幺眸色微微升起亮光,燕国没有真正与戎狄联系,这样,是最好的。
但夏幺幺眸中的光亮,很快消散,她呆呆坐在裴声行怀中。
“燕相呢?燕相应该不会善罢甘休,他若是发现戎狄不会与燕国合作,他会如何做?”
事实上,夏幺幺的父亲燕相已经有所察觉,正在派使者到戎狄那里急急询问,裴声行沉默一瞬,他揉了揉夏幺幺的脑袋,“他是个聪明人,定会知难而退,也许,还会带着燕军另寻出路。”
夏幺幺没有说话,她抬头,回应似的亲了一下裴声行的下巴。
半晌后,她轻声:“你在骗我。”
裴声行肩膀顿时僵硬,他曾想让夏幺幺乖乖如人偶,此时,她安静乖巧,却并非裴声行所愿,他眸色沉沉。
见无法瞒过她,她眸中神情也让他不忍,裴声行认真道:“燕相确实不甘心,但有我在,燕相无法与戎狄联系,燕国,不会与戎狄合作。”
夏幺幺抱紧他,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你复兴了业国,如今业国强大......燕国向业国宣战,撕毁盟约,燕国无义,业国,应当剿灭燕国。”
她不再阻止业国收复燕国。
***
有了夏幺幺的同意,裴声行不再收敛业军,他让业军迅速剿灭燕军,在业国面前,燕军的抵挡不过是负隅顽抗,业军威风赫赫,摧古拉朽,攻灭进攻的燕军。
尽管燕相有良将大才,多次以少胜多,扭转战局,但一人之力终究难敌业国,且燕国内部怨声载道,支持燕相的人越来越少,燕相不过是为着扭曲的理念强撑罢了。
燕国王室趁乱投敌,直接宣布臣服业国,燕王瑟缩,他还想活命呢!至少把燕国血脉传承下去,继续打下去?天下世人谁看不出,燕国,必败。
燕国四分五裂,人心惶惶,燕相不得已以强权压迫,让仅剩的燕人听从号命。
然士气低迷,越来越多的逃兵,越来越多的叛逃,燕相带着最后一支残军,终究走到了末路。
业军将燕相残军包围,燕军穷途末路,插翅难逃。
壮士悲歌,燕相双手握剑,站立在营帐前,他背影萧瑟,却有一股罗刹的倔强。
“丞相,粮草用尽,今后......”属下声音逐渐弱小,今后?他们心知肚明,这支军队,没有今后了。
看着燕相强撑的身体,燕人属下心中悲壮:“燕国亡国,丞相,我等誓死相随,就算战死,也在所不辞,无愧燕国!”
燕相静静望着远方,远方的天,他看不到,只能看到四周包围的业军,乌压压的,无法阻拦。
“本相不能让你们死。”燕相慢慢道:“你说,将士们的家人如今在何处?”
“属下的妻儿在燕国都城、因为业国的军队,现在惶恐度日,业国野心极大,搅乱天下安稳,实在可恶!”
“不。”燕相摇摇头,“业军至少没有屠杀百姓。”
“正是因为业军,你的妻儿得以活着。”
“丞相?”属下愣住。
“罢了,你先退下,本相需要静一静。”
燕相沉思,残阳如血,逐渐落下,黑夜覆盖,湮没了他的身影,也遮掩了他脸上的疤痕。
“.......”
天未亮前,去往戎狄的使者,惊险赶回。
“丞相!好消息!”使者神色激动,差点语无伦次,“因为业军的进攻,戎狄内部分裂,有一部分的戎狄,愿意与燕国联合,联手拿下这天下!若燕国同意,那戎狄立马派兵援助,我们有救了!”
燕相静立一夜,闻言,眼神如狼,“那队戎狄,我燕国能否收复?”
“正是因为那些戎狄内部不和,所以,燕国可以与戎狄联合后,再直接灭了他们!丞相,依您的才干,怎会收复不了那些乌合之众?大好的机会!若事成,今后,您就是天下之主!”
燕相满是茧子疤痕的手握紧剑柄。
“丞相?您打算如何?”使者急急催促。
燕相道:“待本相见过将士们,再做决断。”
“他们也许,已无斗志,本相不能勉强他们,让他们继续妻离子别。”
燕相在营帐中走过,他步伐极慢,背影苍老,一时间,无人敢打扰他。
除了业军。
业军嚣张,燕军的悲歌,与业军无关。
“燕相!大业王后诏命!”业军高喊。
燕相猛然望向业军,他站在原地,步伐沉重,难以迈起,晨光在天际挣扎,微暗黎明,传来业国王后诏命。
“王后问两军,新岁之际,是否祭拜过家中故人?”
这道诏命,让业军和燕军都是疑惑。
宣读诏命的人似乎也觉得茫然。
只有燕相,彻底怔住。
当武昌侯还在楚国时,每年新岁,他都会带着女儿前去祭拜她的母亲。
业国王后还记得他这个阿耶。
事到如今,她还在劝他回头。
难以克制,燕相神色悲伤,忽然跪在地上,哑声呜咽,业国王后是他妻子的女儿,她像他的妻子,良善天真。
她不是什么夏丫头,不是什么夏府孤女,不是什么武昌侯的女儿,而是小幺,是小小的,他妻子十月怀胎所生。
在出生前就备受宠爱的孩子。
夏幺幺,不是他一个人的女儿,是他与妻子的孩子,他答应过妻子,要娇宠善待这个女儿,不让她被天下的纷乱影响。
“那业国王后的诏命是什么意思呢。”属下面上疑惑,悄悄抹了眼泪,从业国王后的诏命中感到温情。
“丞相、戎狄那边......”
燕相冷冷拒绝:“戎狄之人,内部四分五裂,可见其难成大器。”
“不再与戎狄联合。”
“败了,就是败了。”
燕相投降。
业军并未直接杀死燕相,只是道:“业王诏命,生擒燕相。”
救他一命的,到底是业王的诏命,还是业国王后的诏命?
在业军的监视下,燕相沉默走向囚车,业军对他警惕,生怕燕相下一刻就绝地重生,杀出重围。
身后燕军被俘,挣扎声不断,燕相停住脚步,忽然对业军那位领军的主将行礼。
那名业军主将身坐轮椅,面色病弱,沉着冷静地观看战局。
与业国开战的过程中,业军政策谋略,让燕相以为是那狠厉缜密的业王在指挥业军,但没想到,是这么一位主将。
“业国人才辈出,燕国不能及,楚国不能及,天下不能及。”燕相高声道。
主将裴青皱了皱眉,他身边的人道:“上大夫,也许有诈,要小心。”
“且听一听燕相要说什么,再做决断。”裴青思索,道。
燕相只是静静地望着业军主将,他沉默良久,最后,在业军与燕军面前,重重行礼。
“臣谢过业王与王后不杀之恩。”
***
得知燕相被生擒,夏幺幺无法安眠,她翻来覆去,裴声行每晚相陪,静静抱着她。
夏幺幺勉强对裴声行微笑,她乖巧待在裴声行怀中。
因为业王的催促,燕相很快被带来。
“王后、囚车运往业宫,正要到达!”红灵得了消息,就来通传道。
夏幺幺站起,她当即就要离开寝殿,这时传来宫人的通报,“大王到——”
夏幺幺身体顿时僵硬,她见裴声行走来,脸蛋闪过不安,她怕裴声行不让她离开,让她待在寝殿。
小王后杏眸可怜,楚楚望着他,直勾勾的,眼中只有他一个人,又是害怕又是情意绵绵。
“孤又不会吃了你。”裴声行无奈。
“走吧。”他说。
夏幺幺一愣,“去哪里?”
“去接父亲,他为业军献策,帮忙剿灭戎狄,以示臣服之心。”裴声行温声道,“幺幺,凭借父亲领军作战的才能,也许还能有个一官半职呢。”
夏幺幺垂眸,若有所思,并没有因此开心。
“先去见人。”裴声行抓住她的手,牵她离开。
燕相解盔卸甲,一身囚衣,两袖清风,他站在丹墀之下,脊背挺直,看向夏幺幺与裴声行这对夫妻。
见到父亲狼狈苍老的模样,夏幺幺唇瓣颤了颤。
“求大王赐剑。”
燕相此话一处,宫人卫士皆是紧张。
燕相想做什么?莫非要刺杀业王?
裴声行握紧夏幺幺颤抖的手,不紧不慢道:“赐剑。”
冷风萧萧,一柄剑被内宦递到燕相手中,燕相抬眼,望了夏幺幺一眼。
“小幺,为父愧对你,愧对这一生。”他低低叹息。
血肉相连,夏幺幺兀地恐慌,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她突然冲出去,“不要!”
裴声行咬牙,想也不想,抱住夏幺幺。
燕相举剑,自刎!
“暗卫!给孤拦住!”裴声行瞳孔骤缩,死死按住夏幺幺,挡住她的视线。
血洒丹墀,千钧一发,暗卫的刀砍下燕相的一只胳膊,手抓着剑落地,与身分离,燕相捡回一命。
***
燕相虽然活下来了,但他失血过多,重伤思维,变成痴人。
夏幺幺与裴声行去看望燕相,见帝后进来,医官贤奴急急行礼:“大王、王后,臣已经用尽毕生所学,但、但、”
“你已经尽力了。”夏幺幺搂紧裴声行的胳膊,轻轻道,“我的阿耶能够活下来,已经不可思议。”
她的这份不可思议,暗含着太多悲喜。
“退下罢,我与幺幺在这里就行。”裴声行对贤奴温和道。
贤奴惊讶于裴声行的和善,一声裴司徒差点脱口,他点点头,离开房间。
裴声行温柔地撩起夏幺幺耳边碎发,他眸色温和,温润如君,如此郎君,能给夏幺幺莫大的安全感。
“你不必勉强自己。”夏幺幺看到贤奴的惊讶,也是无奈于裴声行的行为。
“幺幺这些日子经不起吓。”裴声行柔声,“我怕你带着父亲逃跑。”
“都什么时候了,我怎么会逃跑。”夏幺幺掐了一下他,“你若是不想让我逃跑,那和我生一个孩子呀,那样,我就不会走了。”
“我要的是你,不是孩子。”裴声行仍然道。
夏幺幺楚楚望他一眼,“那你不要碰我了。”
“迟早会有的,等我调理好身子。”夏幺幺说完这句话,就去看望她的阿耶。
见到断臂坐在轮椅上,神色痴呆的武昌侯,夏幺幺升起悲伤,她跪在武昌侯身旁,一如曾经对英雄阿耶的崇拜,“阿耶,你知道我是谁么?”
武昌侯眼中浑浊地映着她的身影,不能回答。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夏幺幺也是低了低头,难掩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