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是个高阶法宝,名叫“莫问”,是韩月歌当初在重华殿蹭灵气时顺出来的,席初和韩月歌都知道匕首的厉害之处。
韩月歌身体僵得厉害:“你弄错了,我不是他的心上人,我就是与他的心上人长得有点像罢了,你抓我做俘虏没用的,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席初打断韩月歌的话,直接了当地问:“条件?”
韩月歌:啊这……
“太子殿下的这把岁华,只杀过别人,还未伤过自己吧?”男人的目光不怀好意地停在岁华剑上,“若太子殿下肯捅自己一剑,我就放了她。”
席初沉默。
韩月歌又道:“我就说了吧……”
男人不耐烦道:“这株小仙草修炼至今,怕是很不容易,啧,我没有什么耐心,我数三下,你若不应,我就当着你的面捏碎她的魂魄。”
捏碎魂魄那可不行。
韩月歌讨价还价:“你换个条件吧,这个条件换了他真正的心上人,他也未必肯。”
“我答应你。”席初的声音缥缈空灵,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
韩月歌一愣,努力睁大着双眼,看向席初的方向。她的眼睛还在滚着泪珠,眼前一片浓烈的黑暗。
第27章 “好看吗?”骷髅问。……
岁华剑是席初的本命剑, 浮在半空中,剑身震动着,不肯伤害自己的主人。
席初脸色一沉, 指尖凝起灵力,注入剑身, 岁华不甘心地发出一声悲鸣,凌空飞起, 刺入席初的胸膛。
落在韩月歌的耳中, 就是一阵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
“席初!”她惊恐叫道, 疯狂地挣扎着, 抓住男人的手,便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 松开韩月歌。
韩月歌去夺他手上的匕首。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凭着感觉攻击,又怀着满腔怒意, 将平时五分的力量爆发出十分。
男人本就没打算伤害她, 将匕首的锋芒撤回, 却被她揪住面巾, 猛地从面上扯了下来。
巧的是, 她的眼泪终于将眼睛里的毒素冲洗干净, 强烈的天光透入她的眼底。她眯了眯眼,模糊的视线中, 映出一张俊美邪肆的脸庞。
薄霆。
韩月歌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瞬,反应很快,往前一扑,假装跌倒在地,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着, 摸到一把剑。
她把剑抓在手里,坐在地上,剑尖胡乱指着一个方向冷声道:“把匕首还我!”
薄霆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她,出声道:“我在这里。”
韩月歌浑身惊颤,立即将剑的方向转过来,双眼无神地瞪着他,脸上覆满霜色。
薄霆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的眼睛。
韩月歌紧张得浑身冒汗。
“歌儿,过来。”席初拔出身上的岁华,虚弱地说了一句。
韩月歌如获大赦,握着剑,跌跌撞撞奔向席初,中途踩到一块石头,险些跌了一跤。
她跪倒在席初的身前,伸出左手,摸到他身上的窟窿,指尖微颤:“席初。”
“我无碍。”席初轻声道,“扶我起来。”
薄霆冷冷盯着他们两个,五指张开,诛魔剑飞入他手中。他握着剑,杀气在眼底汇聚,缓缓逼向二人。
韩月歌又惊又惧,却强装没有瞧见他一副要杀人灭口的表情,她紧紧咬着牙齿,右手暗中握紧了铁剑。
薄霆停在二人身前,举起剑,朝着席初斩下。
席初抬手将韩月歌抱入怀中,张开护身罩,染了血的岁华剑光芒大绽,剑身陡然暴涨,变作三倍大小。
席初右手两指并在一起,指尖一股灵力牵引着岁华剑,凛冽剑气席卷了整个山林,清越吟啸震彻九霄。
韩月歌只觉满目都是纷乱的剑影,岁华绽出的银白色的剑光,逼得她合起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
剑啸声戛然而止。
韩月歌掀开双眸,周遭恢复寂静,碧色的山林间已经没了薄霆的踪影,岁华剑恢复正常大小,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与此同时,席初轰然向身后倒去。
“席初。”韩月歌一手去扶席初,一手去接岁华。
岁华的剑端系着一条剑穗,瞧清楚那条剑穗的模样,韩月歌微微惊讶。
她扶住席初,将岁华插入席初腰间的剑鞘,轻轻抚着那剑穗,喃喃道:“你还留着它。”
席初手臂搭在她的肩上,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垂下脑袋,早已昏了过去。
韩月歌将席初平放在地上,抬眸四处张望,除了满地长明派弟子的尸首,此地再无旁人。
席初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势。
她的机会来了!
韩月歌咽了咽口水。
她怀里揣着的明明是颗冷冰冰的石头心,却感觉那颗石头心突然狂跳起来。
韩月歌深吸一口气,曲起两指,剜向席初的双眼。
席初陡然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截在半空,眸底一片漆黑。
四目相对间,时间仿佛凝滞了起来。
韩月歌的石头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心中默念:“眼睛没好,眼睛没好……”
席初皱眉:“做什么?”
“我瞧你的伤。”韩月歌平时迟钝,遇着危险时,脑子转得格外快,答的也快。她的唇角抿出一个关切的微笑。
“这样?”席初伸出另一只手,捏住她弯曲的两指。
“我的手指许是方才撞伤了,骨头折了一下,动不了。”韩月歌脸不红心不跳,去瞅他心口的窟窿。
他是骷髅成魔,即使把人皮披在身上,装出一副人样,也是没有血肉的,没有血肉,自然不会流血。
薄霆要他捅自己,失策了。
席初合起手掌,握住她的双指,收紧力道:“真的动不了?”
“真的,真的,疼。”韩月歌面色一白,冷汗从额间滑下来。
席初高深莫测地盯着她的双眼。
韩月歌的眸子清澈透亮,像是雨洗过后的天空,哪怕是在说谎,也寻不出一丝杂质。
席初轻声咳嗽起来,掌中力道微松。
“席初,你没事吧?”韩月歌趁机抽回手指,藏在身后,被他捏疼的两根手指活动着,缓解着痛楚。
她垂眸看向席初。
席初咳得越来越厉害,咳着咳着,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下去,很快就变得干巴巴的,裹在他身上,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老树皮。
韩月歌的眸子有了微小的变化。
席初从她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的模样。他抬起手掌,映入目中的是干枯起皱的手,面色微变,手指快速在韩月歌眼前拂过。
韩月歌双目登时陷入黑暗,她惊疑唤道:“席初?”
她的身体也不能动了。
耳边传来怪异的声音,像是什么被一点点撕开,韩月歌心中腾起一个猜测,抿了抿唇。稍许,眼前浓黑褪去,失去的光线慢慢透入她眼底,四肢恢复知觉。
她迎着光望去。
席初站在天光里,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披风,从头到脚将他裹住了。他背对着她而立,风灌入他的袖摆,高高鼓起,隐约露出一截森白的颜色。
韩月歌睁大双目,极力望着,想从那露出的一角窥出端倪。
席初拢了拢袖子,抬步离开。
韩月歌连忙追上。
在人界与仙域的交界处,有一个叫做慕仙镇的小镇子,既不归人界管,也不会仙域管,镇子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韩月歌与席初现在就在这个镇子上名叫“红尘客栈”的地方落脚。
她与席初一人一间房,席初住在她隔壁。
一路上,她都在猜想,席初是不是脱了他的皮。席初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走得极快,根本不叫她看清楚。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故意往席初身上摔,每每都被他轻易避过。他越是这样躲,她越是肯定,席初脱去了他的皮。
现在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也是她最方便得手的时候。
韩月歌抓心挠肝,席初大抵也能感觉到她的那点坏心思,一路都避着她,不让她靠近。
尽管确认席初虚弱,但不确定他虚弱到哪种程度,他脱皮时是最虚弱的时候,仅仅为一个传说而已。韩月歌已经被他抓了一回现行,再抓一回,她敢保证,就算她把谎言编得天花乱坠,席初也会二话不说撕了她。
韩月歌进屋后,关起屋门,将耳朵贴在墙壁上,听隔壁的动静。
这个客栈隔音效果并不好,客人有需要,可以自行设下禁制。
隔壁传来走路的声音。
接着是桌椅拖行的声音,以及杯盏碰撞的声音。
韩月歌整个人跟只壁虎似的扒在墙上,心道,果真虚弱的不得了,连设下禁制的力气都没了。
她伸出手指,凝起灵力,在墙上戳了个洞。
光线从墙洞里钻出来。
韩月歌眼睛贴着墙洞看过去,先是看到了一盏烛火,橘黄色的烛火静静燃烧着,接着是一道映在墙上的影子。
影子身姿挺拔。
是席初。
席初解下披风,韩月歌屏住了呼吸,望着影子的眼睛一眨不眨。披风脱下,映在墙上的果然是一副没有血肉的骷髅架子!
韩月歌还没来得及高兴,墙洞后出现了一具雪白的骷髅。骷髅的眼眶空荡荡的,透过墙洞阴森森地“盯”着她,声音像是贴着韩月歌的耳畔响起,惊雷似的炸得韩月歌三魂飞了七魄。
“好看吗?”骷髅问。
韩月歌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脚后跟没有踩稳,双腿像是被人抽走所有力气,软绵绵地跌坐在地上,浑身沁出一层冷汗。
妈呀,可吓死她了!
都是妖魔,她绝对没见过比骷髅更可怕的妖魔了。阴森森的,活生生被扒去一身血肉,走起路来还嘎吱嘎吱地响。
生灵都畏惧死亡,骷髅,却代表死亡。
如果只是躺在地上,也无甚么可怕,不过是一具没有了灵魂的空架子。
简言之,死的,不可怕。活的,可怕。
从前依附力量强大的席初,即便知道他是骷髅成魔,但从未见过他的真身,一时为他的皮相所惑。
这会儿那股子贪恋美色的心思散了个干干净净。
韩月歌想锤死自己,居然胆大包天,垂涎过席初的皮相。
怪不得妖魔总要隐去本体,辛辛苦苦幻化出一副美丽的皮囊。真拿本体去招摇,怕是连只苍蝇都忽悠不来。
“过来。”隔壁房间传来席初冷冰冰的声音,将韩月歌乱糟糟的思绪扯了回来。哪怕隔着一堵墙,韩月歌也能感觉到周遭气温低了些。
她本就是草木,对温度变化感知明显。
第28章 “我虽未真正宠幸过你,……
韩月歌手脚发软, 从地上爬起来,垂头整理好衣裙,小跑到隔壁, 刚准备敲门,发现席初特意给她开了道门缝。
她犹豫着伸出手, 将门缝推得大一些:“殿下。”
“进来。”席初背对着房门而坐。
他又披上了那件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看着灯下那道孤零零的背影, 韩月歌的恐惧淡去了几许。
她摸着不算良心的石头心说, 与席初相处的这大半年, 席初并未拿自己的本体吓过她,她受惊吓, 也是自己偷窥引起。
席初在人间做太子时,风流倜傥,俊秀无双, 拥有这世上人人都艳羡的好皮囊, 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 不是他所愿。大家都是妖魔, 不能因他的本体长得可怕, 就去歧视他、疏远他。
韩月歌一向都是个讲道理的好妖。
席初拿她做药是一回事, 席初不该因为本体长得不好看而受到歧视是另一回事。
众生平等,众生平等……她默念着, 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恐惧感又淡去了一些。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席初说。
韩月歌想,哪个问题?忽然反应过来,他问的那句“好看吗”。
这是个送命题。
无论答好看与不好看,都要命。
答好看, 显然是骗人的,席初心情不好,还敢当着他的面糊弄他,那是蠢蛋才干的事。
答不好看,说的是实话,就是戳人肺管子,席初和她,总有一个要先炸。
韩月歌快速酝酿着情绪,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扑到席初的腿边,抓住他的手就哭:“殿下,歌儿知错了。歌儿不该偷窥殿下的贵体,歌儿做出如此龌龊事,实在没有脸面见殿下。”
她哭得稀里哗啦,闭着眼睛不敢看席初,席初此刻定然是不好看的,她怕她的眼睛泄露自己的真实情绪。
她手中握着席初的“手”,硬邦邦的,硌得她心里发慌。
她淌着眼泪道:“是歌儿色胆包天,歌儿喜欢殿下,总想时时刻刻看着殿下,这才动了歪心思,偷偷摸摸看殿下宽衣解带,还请殿下宽恕歌儿这一回,以后再也不敢了。”
她的眼泪哗哗滴落在席初干枯的骨架上。
席初的神识看着哭得满脸是泪的她。
她很有劲头,刚才那一撞,撞得他骨头架子差点散了,哭得也很大声忘情,要不是他及时设下禁制,只怕整个客栈的人都会被她引来。
“抬起头,睁开眼睛,不许再哭。”然而席初并不买账。
他空荡荡的眼眶幽幽地将她“望”着。
韩月歌哭声一顿,脖子慢慢往上抬,睁开的眼眸被眼泪洗过,干干净净的,映出一副雪白的骷髅架子。
韩月歌的瞳孔不可察觉地缩了缩,揪起席初的衣摆,擦着眼角未干的泪痕。
有了心理准备,便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殿下。”她吸了吸鼻子,还带着鼻音,“殿下可是原谅我了?”
席初用骷髅手托住她的下巴,指尖抚着残留在她睫毛上的一颗泪珠:“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