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近乎残破得只剩下几根石柱的城墙, 被风吞噬的墙壁、破碎不堪的石阶,有一根旗杆竖立在那里, 旗杆上的旗帜已经风化,只剩下一半碎片残存着。
“走吧。”
司马成德没有回答她,而是跟着国师朝着城墙方向前行。
当众人来到城墙脚下时, 九微澜终于看清这城墙的模样,像是千百年前一次战败的战场遗迹,脚下还有一些破碎的盔甲和剑戟。
“这里是于滇国一千五百年前的一场战役之地。”
司马成德终于开口, 他伸出手,捡起地上一个已经掉漆的头盔,那头盔上的字已经模糊看不清:“当年于滇国与浮屠古族开战,死了三十万人。”
众人穿过了城墙,眼前出现的就是城墙后面的景象,只见里面遍布着无数巨大诡异的石熔柱,两边的墙面上延伸出了无数道铁链,将中间一座怪异的石像束缚着,那石像的表情痛苦而狰狞,不知道是被人雕刻成这样的,还是被施加了咒术变成了这副模样。
九微澜蹙着眉看着那怪异的石像,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郁止法师。”九微澜后退半步,询问从身后跟上来的郁止,“有没有觉得那石像身上释放着一股戾气?”
她刚说完这句话,那石像突然动了一下,石头制成的头颅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咯吱咯吱抬了起来,看向他们这边。
九微澜倒吸了一口气:“石像是活着的?”
“里面封印着一个活物。”郁止是佛修,能看到活物的气息。
“里面所封印的是当年率领三十万人将领与浮屠古族开战的将军——窦婴。”司马成德缓缓解释道。
随着他的声音传来,那名年轻国师已经来到了石像面前,他伸出手,指尖一点石像的额头,石像瞬间爆出无数裂痕,裂开的纹路从额头到面颊,从面颊到脖颈,再到手臂、四肢、全身,紧接着是“轰隆”一声,石像表层碎成了一片,露出了里面一个男子的容颜。
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长发男子,看模样不过三十岁左右,肌肤白的可怕,眼睛上缠着绷带,可以看到他脸上和胸口都有刀伤剑伤,当石像裂开后他发出重重的喘息声,像是被石头封印了许久许久。
“窦婴将军。”
那名国师缓缓跪了下来,将手中的盒子托到正前方:“今年的灵丹已经取来了。”
他说着,将一直以来被司马成德小心翼翼从玄天宗护送回来的盒子打开了,只见里面躺着的确实并非封印符,而是一颗通体混元的灵丹。
这灵丹颜色格外鲜艳,如同鲜血凝结而成。
九微澜瞬间与边上的阚泽对视一眼,显然他也对眼前所见的灵丹表示诧异。
之前司马成德明明说从玄天宗所求得的应该是封魔符……结果却真的是一颗灵丹?而且这灵丹看上去也不像是那种能提升灵力或修为的灵丹,丹体周围悬浮着一层诡异的咒文,看上去格外骇人。
“好……”
那被石像封印的苍白男子竟发出了声音,他从盒子里取出了丹体,抬手放置到了嘴边,但不知为什么,略微停顿了片刻。
紧接着,她听到他低声喃喃说了这样一句——
“我这样,到底还要活多久……”
随后便放入了口中,一吞而尽。
这一刹那,他体内竟瞬间悬浮起了三层金光,那金光盘旋出一道咒文,密密麻麻遍布了他的周身,像是将他整个人都封印住。
他原本苍白的脸也逐渐僵硬无法动弹。
原本跪在地上的国师重新站了起来,他取出一张符纸在长明灯上点燃,随后灰烬漂浮在了那男子身上,灰烬刹那间化成了石灰将他整个人重新塑成了石像。
九微澜看着眼前的一切,回想到那人被封印前所说的话,眼瞳猛地一缩!
难道这个人……
「相传于滇国有一名将军曾战败身亡,后来他的部下在边境之地挖掘到了一只金杯,用金杯盛水服下后那名将军竟然起死回生了。」
就是传闻中起死回生的将军?!
……
从皇宫里出来,九微澜一直沉默的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阚泽看着坐在对面的司马成德,率先开了口:“司马王爷,你们从玄天宗所取的并非封魔符,对吗?”
司马成德垂下眼帘,他抬手掀开了车窗帘,看着道路两边来来往往的行人:“确实并非封魔符,但它的作用等同于封魔符,能够控制着里面的那人不堕落成魔物。”
“他是什么人?”
“是一千五百年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戎马一生的于滇国大将军窦婴……”
“一千……五百年前?”阚泽一下子怔住,“可他似乎并非修仙者。”
“他确实并非修仙者。”
司马成德放下了车帘,转过头:“一千五百年前,窦婴将军率领三十万军队与浮屠古族开战,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浮屠人引来了妖兽潮,成千上万的妖兽袭击了于滇国军队,几乎所有士兵都葬身在了那些妖兽的血口下,只有窦婴将军一人杀出重围,在妖兽的追击下跌入了浮屠河。”
“他原以为会命丧黄泉,却在浮屠河的河底遇到了一件魔器,那魔器救了他的性命,让他在溺水的最后一刻获得了生息。”
“重获新生的他返回了妖兽潮的战场,为了包围身后朝都的城墙不被妖兽潮吞噬,他只身与那些妖兽交战。因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拦下兽潮,所以他没有注意自己身上的伤,早已不是活人能够承受的住。之后他在妖兽潮中杀了二十一天,将所有妖兽灭尽,支撑着身体返回了朝都。”
“那天所有看见窦婴将军的人都说,他是支撑着赫赫白骨的身躯,一步一步踏入城中的。”
当时城中的百姓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却不是迎接凯旋而归的将军,而是如同看见魔物一样看着他。他身上的肉早已被妖兽吞噬,只剩下一堆白骨。
阚泽极为震惊,是什么样的魔物能够让人不死不灭,甚至过了千年还活着?
既是魔物,那活着的代价自然不是那么轻松的。
“后来在城中发生了什么吗?”
“窦婴将军回到朝都后的第一天晚上,就尸化成了妖物,在夜半时分的时候苏醒起来吃人,包括他的妻子、儿女,府上的下人小厮,一共三十二人都被他活活吃下肚。到第二天天亮他恢复意识的时候,窦府内遍地都是骸骨和鲜血……他变成了不死不灭,白天是人,夜晚是妖魔的怪物。”
如此骇人听闻,便是魔修都不会如此做。
阚泽有些担心这真相的尺度,他立刻看向身边的谢薇月师妹想要安慰她,却发现她就这样平静淡漠的坐着,仿佛刚才所听到的,不过是水中一只溺亡的虫蚁。
“从那之后,窦婴将军就被封印在了王宫的地底,最开始用的确实是封魔符,但是在二十多年前封魔符忽然削弱,玄天宗派了仙人前来加固,却毫无起色,似乎原因出在窦婴将军体内的魔器上。为了将他继续封印,在这之后于滇国便每年都会向玄天宗求取灭魂丹。”
司马成德解答了众人的疑问,脸上的表情却也是难得的沉重。
灭魂丹并非纯粹的封印作用,它类似于杀死凡人并将其灵魂泯灭,所以窦婴将军在吞下灭魂丹后等同于每时每刻都在死亡和复生中不断重复,直到丹药的药性消失。等第二年新的灭魂丹到来,便再次服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一直以来在做的是一件极其残忍之事。
边上的九微澜久久沉默……她早在听完后面那段话之后一直在想:窦婴将军身上原本一直贴着封魔符,之后玄天宗派人来加固过封魔符,但并没有什么效果,这说明问题并不出在封魔符上,而出在那个将军身上。
或者说,是出在那将军于河底所遇到的魔器身上。
魔器……会是兽纹八棱金杯吗?
第59章 吸血邀请 师妹……不需要我的血提升修……
从王宫出来, 因为天色已晚,众人便宿在了司马成德的府上。
九微澜因为恢复了谢薇月的身份,自然不便同阚泽一个房间, 她住在了东厢房,离郁止和阚泽所住的院落很近,只隔着一个园子。
到了夜里, 九微澜召唤了容螭。
容螭听到她的召唤,□□前来, 入了司马王爷府。
“主人。”
九微澜在屋内听到声音,立刻起身打开了门。
门外, 容螭乖巧的站着,他还穿着紫微山弟子的衣服, 但因为已经与她契定了灵兽契约,此后便不再回紫微山了。
“容螭。”九微澜一瞧见他, 便分外喜欢,伸手直接将他抱入了怀里, “好久不见你,我实在太想你了。”
容螭脸腾地红了,他其实有些难过, 这几日一直没有见到九微澜,还以为被她舍弃了。特别是白天看见她跟着阚泽和玄天宗的郁止法师一同入城, 两人相遇却不能相见,让他难过了好久,可怜兮兮的站在树下一直看着他们的车消失在街道尽头。
“我, 我也……”
“快进来吧,别被人瞧见了。”
九微澜将容螭拐进了门,然后反手将门闩拴上。
容螭头一次与九微澜单独在房间相处, 他有些不知所措,呆立在原地踧踖的要命。
房间正前方便是休息的床榻,九微澜只将容螭当做自己可爱乖巧娇小的灵宠,就像看待小猫小狗一样,忍不住将他一抱而起,放到了床边沿:“坐到我身边来,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容螭的手紧紧抓着九微澜的衣襟,面红耳赤:“主、主人……”
“这几日我让你在于滇国调查的事,调查的如何了?”九微澜之所以提前让容螭来,就是为了让他调查兽纹八棱金杯的传闻。
容螭一听主人提问,立刻认真起来,这是他第一次接到九微澜给他的任务,所以很努力在完成:“我打听到于滇国内并没有关于兽纹八棱金杯的下落,但是有一件事与兽纹八棱金杯有关,是一千五百年前于滇国遭受的一场妖兽潮,那妖兽潮是由一件魔器引起的。”
“魔器原本镇压在浮屠河底,相传那浮屠河下有一个巨大的河底裂沟,裂沟底下栖息着数千万的妖兽,浮屠河原本是一道封印河,那魔器就是封印河里的法器。后来不知道是谁动了魔器,结果封印被解开了,妖兽就从裂沟底下涌了出来,形成了妖兽潮。”
裂沟?
九微澜怔了怔,莫非是齿脊洞穴的延伸地?
齿脊洞穴是遍布恶级妖兽的巢穴,位于大荒最西方,长度可达数十万丈宽远,是非常陡峭的裂沟,谁也不知道这裂沟深处的地带会延伸到什么地方,因为裂沟非常深,通常那些妖兽是无法攀爬上来的,所以形成了自然的保护带。
但若是那裂沟延长到了其他地方,倒是也有可能从某个河底里冒出来。
当年她只顾自己修炼,不像其他正派修士那般会去考虑天下苍生的问题,莫非那炼造兽纹八棱金杯的大能修士是为了封印齿脊洞穴的破口,所以利用那魔器镇压在浮屠河底的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与司马成德所说的有些出入,那浮屠古族并非是妖兽潮的发动者,真正引起妖兽潮的始作俑者反而是那坠入河中的窦婴将军?
至于那魔器,是还在那个将军体内吗?又或者已经放回了浮屠河底,重新封印了齿脊洞穴的破口?
“你去过浮屠河了吗?是否有在那里发现了什么?”
“浮屠河是一条流沙河,我虽识水性,但在沙石里无法行动……”容螭垂下了脑袋,“我试过下河去,但很快就被沙土推了出来,没有办法下到河底。”
九微澜眯了眯眼睛:浮屠河是流沙河?之前司马成德可是说那窦婴将军是在河底差点溺水时才遇到了魔器被救的……
——他原以为会命丧黄泉,却在浮屠河的河底遇到了一件魔器,那魔器救了他的性命,让他在溺水的最后一刻获得了生息。
看来当年在浮屠河所发生的,并不是真的像司马成德那般所说。
那个封印在皇宫里的人是否真的是当年的窦婴将军?还有那件在河底所遇的魔器到底是什么?这些都值得她好好查一查。
“师妹。”
九微澜还在思考,忽然门外响起一个声音——是阚泽!
她立刻从床榻上站了起来,条件反射的抬手挡住了坐在榻边的容螭,但一想她现在反拴着门,阚泽也看不到里面。
于是压低声音对容螭比了一个“嘘”字,然后走到了门前。
并没有开门,只是靠在门前对着外面道:“阚泽师、师兄有什么事吗?我已经睡下了。”
厢房门外,阚泽孤身立着,月光穿过茂密的树叶落在他身上,竟意外的斑驳阴凉。他原本是来给九微澜送糕点的,他知道自己这位师妹向来嘴馋,但是在走到门外时,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并不只有一人,他还听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声音,是一个男声。
那一瞬间,之前曾从心底滋生出来的心魔仿佛再次出现在了周身,他脸上原本温和的笑容逐渐消失,几乎是握紧了端着糕盘的手,压抑着声音开口喊了她。
从门内传来的声音明显有些慌张,但似乎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我为师妹端来了糕点,是你最爱吃的薄荷糕。”阚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压抑住内心想要撞开门的冲动,他竭尽全力维持着一贯的儒雅。
“天色已经很晚啦,我就不吃糕点了,而且晚上吃多了容易胖。”九微澜脑子有点乱,她不能让门外的阚泽看见屋内的容螭。
容螭已经叛离了紫微山,他又是蛟龙之身,他的身份不能被发现。
“既然这样,不如我把糕点留在房中,师妹如果晚上饿了,可以再吃。”
门外的阚泽淡淡道。
九微澜简直了,她头一次觉得这个向来温柔有礼的师兄居然也如此难缠。看来今日若是不开门,怕是不好应对。也罢,赶紧那把糕点端进来之后,再将阚泽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