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需要在谷场晾晒几日,然后用木棒把玉米粒都打下来,然后便能够卖钱了。
穿着打满了补丁的衣裳的沈临一趟一趟将玉米背到谷场。谷场上,各家都在忙活着,不过别的谷场可比沈临家的谷场上热闹多了。
别人家都是一家出动,儿子在地里掰玉米、父亲将玉米一筐一筐背到谷场。
沈临却得自己一个人将玉米掰下来,然后再一个人背到谷场。
沈老二在的时候,和沈临也是这么个分工,沈老二去了之后,这些活,就都成了沈临一个人的。
谷场上的村民看着孤孤单单的沈临,都得唏嘘一阵。
沈老大家的谷场和沈临的谷场离的不远,沈老头和沈婆子都会帮着沈老大干活,沈三也在谷场上,不过沈三也不怎么干活,干上一阵,便四处溜达着和各家的劳力唠嗑。
到了中午的时候,各家的壮年劳动力都集中到了谷场上,秋收时候男人们的午饭都是在谷场上吃的,旁人家的母亲都在家里做好了饭,到了吃饭的点给干活的男人和儿子送到谷场。也便省去了男人们在路上来回往返的时间,有这功夫,还不如在谷场捶一会儿玉米呢。
捶玉米比掰玉米轻松多,搓苞米简直就是在休息。
但是平日里沈临干完了活便还要回去做中午饭,并不是在谷场上吃的。
今日沈临早上已经吃了饭,便不打算吃中午饭了,有这回去吃饭的时间,能留在谷场搓了不少玉米。
前几日沈临都在忙于掰玉米和背玉米,今日沈临不用回去做饭吃饭,倒是能腾出一会儿空当捶玉米。
晌午时候,各家的女眷都往谷场上送来了饭,乡下人的饭,都简单的很,各种炒的或是烩的菜叶,就着或是粗粮窝头或是白面馒头,还有人家吃的是粗粮或者白米饭。
大家都在吃着饭,沈临一个人低着头把玉米粒搓下来。
突然,一个人影来到了沈临面前,沈临不抬头,依然搓着玉米。
“沈临,你这搓玉米呢?”流里流气的调调,是沈三。
沈三那日被沈临拎起来丢在地上,觉得很是丢人,今日,祖父祖母也在这谷场上,沈临是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沈三便想着报复回来。
沈临并不答沈三的话,按照沈临的经验,沈三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沾上了甩都甩不掉,不搭理是最好的办法。
沈三兀自往下说:“你这有空给你自己搓玉米,怎么不过去给我家搓搓玉米呢,我家你大伯都忙成什么样呢你又不是看不见。”
沈临不搭理沈三。
沈三继续往下说:“祖父祖母那么大岁数了,还在谷场上操劳着,你瞧瞧祖父的背都驼成沈么样子了,你也不心疼,你也不说过去帮着祖父祖母干点儿活。”
沈老头和沈婆子把她们的大部分地都给了沈老大,自己只留了几亩,都种的是麦子,夏天的时候就已经收割完了,现在沈婆子和沈老头完全是在帮着沈老大干活。
沈老大有三个儿子,前两个都在学堂读着书,没空干农活,不过有着沈老头和沈婆子帮衬,活计倒是也干的过去。
沈老头和沈婆子只帮着沈老大干活却不管沈临没有遭大家议论的原因便是,沈老大家到底供着两个读书人,这寻常人家供一个已经是不容易,沈老大家供着两个,沈老头和沈婆子帮忙,也是自然的。
至于说沈临,沈临干活随沈老二,一向都快,完全不需要人帮忙的样子,并且有的时候沈临还被叫过去帮着沈老大家干活。
沈三说是让沈临帮着沈老头沈婆子干活,实际上就是帮着他们家干活。
沈临还是不说话,对待沈三最好的方式,就是不搭理。
沈三一拳打在了拳头上面,有些窝火,声音也放大了:“你怎么能如此不孝,一点儿也不在乎祖父祖母的身体。”
谷场的的人都朝着沈临和沈三看了过来。
沈临不孝,也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了。不过这收秋实在是太枯燥,有热闹看就挺热闹。
大家伙都的注意力都在沈临身上了,其实大家心里也都能看明白,这沈临,也不是不孝,沈婆子和沈老头要夺沈临的房子,沈临不愿意,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不是真的觉得沈临不孝,但是看不起沈临也是真的,沈临家原是这村子里面最富的人家,现在确实最穷最潦倒的人家。
穷会被人看不起,由富变穷更被人看不起。
不过恰在这个时候,有人开了口:“沈三,你说沈临不帮你祖父祖母干活,你这不也不帮着干吗,这不孝的是你啊。”
是沈临家谷场不远处杨家谷场上传过来的声音,是杨五,这杨家兄弟多,虽然人穷也被看不起,但是人家到底兄弟多,没有几个人会主动招惹杨家。
村民们的议论是很容易被带着走的,一听杨五这话,便也纷纷议论起沈三来。
“就是就是,沈临虽然是不帮着沈老头沈婆子干活,也是因为他实在忙不过来。”
“沈临一个人干活,沈老头和沈婆子也不说帮帮沈临。我这都怀疑沈老二不是沈老头和沈婆子的亲儿子了。”
“你还别说,还真有可能沈老二就不是沈老头的亲生儿子,你想想,这些年,沈老头把沈老大疼的跟什么似的,到了沈老二,所有的活都让沈老二干。”
“就是就是,这么一想,这沈老二和沈临长的都不像是沈老头啊。”
当然,村民们说这些的时候也都是窃窃私语,这议论人家骨血关系的,被听着了可是大事,若是人家告到衙门,衙门也是要判议论的人没理的。
沈三一听,嗬,原本是自己在指责沈临不帮着祖父祖母干活,怎么成了旁人说自己不干活了。
这村子里面谁不知道他身子不好,不能干活。
沈三不愿意吃亏,招呼了三个和自己混在一起到处惹事生非的同村小伙子。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这几个,都是游手好闲死皮赖脸的主儿。
沈三那三个好哥们儿也过来了,沈三当众指责起了沈临。
这三个人也指责起了沈临不孝,管他是不是不孝,指责人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就令人愉悦。
沈婆子和沈老头也一边吃着沈老大媳妇端过来的鸡肉一边冷眼瞧着沈三和他的好兄弟们教训沈临。沈老头把苏晚拿了他们一百文的气都记在了沈临头上,等沈临庄稼卖了钱,就去找他要银子。
沈老头一边嚼着一个鸡腿一边开口:“咱家这小三子,威风着呢,你瞧瞧他这几个兄弟,他干什么他这几个兄弟就干什么。”
沈老大媳妇赶紧给沈老头添了一碗水,道:“可不是,咱家小三子虽然没像他大哥二哥一样在学堂读书,但是是个有本事的人呢,他以后一定能给咱沈家光宗耀祖。”
沈三的那几个兄弟继续指责着沈临的不孝,反正,一个人的坏名声若是传开了,那么以后谁都可以指责他。
只要沈临不帮着沈老大家干活,他就洗刷不清楚。其实沈临根本没有时间帮沈老大家,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只是不说罢了。
也有些正直好性的村民看不过去,但是却也没法儿为沈临说话,这些人大多好性子,若是帮沈临说了话,免不了要得罪沈老头和沈婆子这两个泼皮,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少掺和的好,庄稼人嘛,就老实本分的种庄稼。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杨五还想说几句,被杨老头硬是拉住了:“唉,咱家还是少惹事的好。”
沈三和他的三个兄弟,张二狗、李四还有王川说着说着,又说到了苏晚头上。
张二狗道:“我听你三哥说,你没银子孝敬你祖父母,倒是有银子去给姑娘付药钱,你小子够可以,还挺怜香惜玉。”
沈三一阵哈哈大笑,捂着肚子道:“二狗子你还真会用词儿,你刚才说什么,怜香惜玉,什么香什么玉,难道你没见过苏晚吗,那脸黑的像是包公,女包公哈哈哈。”
李四也道:“几个月前又一次我在路上碰见苏晚了,好家伙,我还以为是乞丐要饭要到我们青石村了。”
王川也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女人吧,丑点儿也没什么,重点是要贤惠,得会干活,得勤俭持家,你花了七两把苏晚捡了回来,她会这些吗?这姑娘家啊,若是不会干那细致活、不会勤俭,那和个男人有什么区别。”
沈临抬起头来,眉眼里尽是锋利的厉色:“议论姑娘,非大丈夫所为,你们若是再多说苏姑娘一句……”
“呦你这还护上那丑八怪了啊。”沈三调笑着打断了沈临。
“犹如此物。”沈临话出口,展开了手掌,手上的一个苞米,原本里面是有芯子的,被沈临一捏,里面的芯子碎了,玉米粒也都从芯子上面落了下来,沈临倾斜手掌,一粒一粒的玉米粒和破碎的芯子像沙子一样掉落下去。
原本仗着人多沈三并不怵沈临,但看这样子,若是真打起来,他们四个好像也占不上便宜。
沈三不敢说苏晚了。
围观的村民见沈三和张二狗几个被沈临吓住了,全都看热闹笑了起来。
张二狗有点不甘心,不能就这样落了下风被人看了笑话。张二狗不敢说苏晚丑了,只换了一个奚落沈临的说法。
张二狗继续戳沈临的痛处:“唉你中午怎么不吃饭啊,你是吃不起饭了还是那苏晚不会做饭你才吃不上,我说,你要是好好孝敬你祖父祖母,三哥能不给你口饭吃吗?对了三哥家今儿个吃的可是炖鸡。”
“炖鸡啊,这吃上一口,能香到心里头,啧啧啧,你这已经流上口水了吧。”
“不过你流口水也没用,三哥才不给你吃。”
张二狗的话音一落,惊觉周围没有了动静,方才都在说笑的村民们也没了动静。
沈三和张二狗等人回身,一道仙姿绰约的身影朝着谷场的方向走来,来的正是他们的这个方向。
沈三看呆了,沈三身旁的张二狗、李四、王川也都看呆了。
这姑娘穿着一身青色衣衫,面白如玉,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此时提着一物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
等等,这个姑娘,这个个姑娘不是苏晚吗,她不是一个黑脸包公丑八怪吗,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沈三张二狗心里的震惊排山倒海。
谷场口处有几颗树,方才苏晚刚走近谷场,就看到沈三几个围着沈临趾高气扬的说着话。
苏晚一看就知道没有好事,躲在树后头听了一阵,这才走了出来。
苏晚大大方方的朝着沈临的方向走去,走近之时,苏晚开口:“沈大哥,该吃中午饭了。”
沈三、张二狗、李四和王川惊的张开了嘴,也就是两三个月没见,这苏晚,完全是变了一个人啊。
不只是这四个人看呆了,谷场的村民都在呆着。
这还是以前那个又黑又丑穿的破破烂烂的苏晚吗,看着衣服和肤色,完全不像,可是眉眼还是那眉眼,只不过是皮肤白了头发顺了衣服新了。
那日有好几个妇人和王氏都去了沈家,自然是知道苏晚已经长得好看了,不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她们才不会和人议论苏晚变得好看的事情。
所以村民们这也是刚知道苏晚成了这个样子。
苏晚走到沈临身旁,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先取出一块湿手巾递给沈临:“沈大哥,吃饭前你先擦擦手。”
坐在谷场地上的沈临抬起头,接过了苏晚递过来的湿手巾
沈临:“我不是说我中午不吃饭了么。”
苏晚一边打开那个圆柱形三层的大食盒一边说:“中午不吃饭你下午哪能有力气干活。”
苏晚打开了食盒,露出里面的一盘炸肉片儿,竟然是完完全全的肉,这乡下人家,做肉的时候都会掺上许多菜,这一掺上菜,原本能吃一顿的肉便能吃三顿甚至五顿。
苏晚竟然给沈临带了的是完完全全的肉,没有放任何的菜,肉片肥瘦相间,被炸的恰到好处,一看一口咬下去下去便是外焦里嫩。
沈三张二狗几个被惊的久久不能回神,一是惊苏晚的样子,二是惊苏晚带来的炒肉片儿。
一股强烈的妒忌在沈三心里油然而生,他已经看不起沈临很久了,可是现在,沈临偏偏和这么好看的姑娘住在一个屋檐下,还能吃到这么诱人的肉片儿。
沈三当即质问沈临:“你怎么好一个人吃炸肉片儿,你该先去给祖父祖母送去才是。”
苏晚不慌不忙的对沈三说:“沈三哥,你误会沈临大哥了,沈临大哥临走前,让我一定要给沈爷爷沈奶奶把饭做上,沈爷爷沈奶奶这么大岁数,该吃点儿好的了,我先来找沈临哥,是觉得该沈临哥端过去送给沈爷爷沈奶奶以示孝心。”
苏晚说着,打开了三层食盒的第二层,露出另一盘炸肉片儿。
人这么多,端自然是要给沈老头沈婆子往过去端了,吃不吃得着就得看他们是不是真把沈临当成他们的亲孙子了。
沈三咽了咽口水,既然是给祖父祖母吃的,那他自然也能吃着了。
苏晚说话的声音不低,周围的人都能听的见,沈临特意让苏晚给沈老头和沈婆子也做了饭。
有村民们心里嘀咕,沈临哪里有说的那么不孝,这明明还挺惦记着他祖父祖母嘛,自己家都吃不起饭了,还要惦记着他的祖父祖母。
杨五的喊了一句:“不错嘛沈临,这回倒是记得给你祖父祖母带口吃的了。”
以往家里吃好的的时候,沈临都会给沈老头和沈婆子端过去一些,但是都为了保暖包的严严实实,外人也看不出来沈临是过去给送饭,甚至于没有人知道沈临在吃好的的时候一直都惦记着沈老头沈婆子。
苏晚起身对着杨五笑了笑,大声道:“沈临大哥时时刻刻都惦记着孝敬沈爷爷沈奶奶呢,每次吃好的都给沈爷爷和沈奶奶端过去一多半,每次都是把好肉都挑给沈爷爷沈奶奶,今天家里吃炸肉片儿,沈临大哥更是不可能把沈爷爷沈奶奶忘了。”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沈临家每次吃好的都给沈老头和沈婆子端过去着呢,虽然是没见着过端着饭,但是沈临确实也是拿着东西去过,想必就是打包的严实的饭菜了。
沈临都穷成这样了还能这样做,沈老头和沈婆子那样骂沈临不孝,也是不应该。
苏晚主导着整个局面,沈临把这炸肉片儿当成自己的给祖父母送过去也不对,不送的话,就更不对了,这村民们可不管这肉谁谁的,他们只会看到沈临有肉却不给沈老头和沈婆子端过去。
沈三咽了咽口水,眼前佳人美食,实在人这谷场上最美的画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