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组成它的是活生生的人类,所以作为同类的自己是不能说出那句话的。
它很美,但也令人厌憎。
即使它真的很美,有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美,足以让虔诚的教徒即使只看到它的百分之一,都要向上帝告饶自己的罪恶。
只有魔鬼才会做出这样的作品,赤.裸裸地展现其冷血与残酷。
伊德看着杰森的侧脸,他的下颌绷紧,眼睛里的情绪让人难以读懂,她才突然意识到自从他以红头罩的身份回到哥谭后,就再也没见到杰森放松、愉悦的模样。
即使他还未成年,但死于小丑之手又重回人间的杰森,似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青年,他总是显得有些沉默,每次出手都暴力而残忍,让红头罩这个名字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哥谭地下世界。
她还记得在坎贝尔屋的那扇黑门中,杰森目睹了不可名状之物然后陷入谵妄,但如今他的坚强程度让伊德感到诧异。
是的,就是诧异。蒂芙尼姐妹没有出过房门,并未亲眼目睹或者听到任何的异样,都已经陷入了理智错乱的状态。
人类对于这些事物总是既受迷惑又难以抵挡,即使伊德知道的并不多,也明白人类在面对这些事时多么脆弱。
所以杰森现在的这份理智着实令她感到吃惊,要么他就是从奇异的阴影中降生,要么就是他离禁忌之门不远了;这显然都不是什么好事。
杰森此时已经收回了对床上之物的目光。
“走吧,去38层。”
第一卷 第75章
哥谭皇家酒店统一采用的是雕工精细的木质房门,古铜色的门把手镶嵌在上面仿佛装饰品般精致。
而眼前门把手疯狂地转动着, 有人正在门外试图开门。伊德惊疑不定地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将37层全部扫了一圈, 并没有看到人, 除了蒂芙尼姐妹。
是她们吗?可胆怯的姐妹俩怎么有勇气打开房门走出来的,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就在这间房?
伊德靠近猫眼,然而只有一片模糊的暗红色, 像是被堵住了。
她转过身对杰森摇了摇头。
门外的动静突然停止,重新回归一片寂静。
杰森凛步走上前, 冷峻的脸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苍白的手指轻搭在古铜色的门把手上, 过了半晌外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除了他们身后的那座肉山时不时发出呜咽。
他收回手指, 点了点玄关右侧的洗手间,然后便与伊德一齐藏了进去。只听到门锁咔嚓一声,杰森不知在门把手上做了什么手脚,在无人的情况下门锁就这样从内打开了。
来自走廊白色真菌的奇异香气涌了进来。
大概过了2分钟,走廊处传出少女怯懦的声音。
“哥哥姐姐…你们在哪呀, 我是蕾妮啊。”
他身上的T恤还是湿漉漉的,靠的太近黏的伊德不太舒服,她刚想轻轻调整下身体,就被杰森修长的手臂圈住。
伊德心想,行吧那就不动吧。
“我看到你们啦,呜呜呜, 为什么不理我。”蕾妮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他们躲藏的洗手间刚好可以看到置物柜上对着房门的一面小镜子,虽然角度不太好只能看清一小部分。
镜子中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少女低着头走了进来,镜子里只照出了她的长发,都看不清脸。但确实是蕾妮所穿的那件裙子。她走的很慢,而且小声嘟囔着什么。
伊德感觉到杰森在她肩膀上点了两下,她睁大眼睛看向杰森,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然后便看到杰森从腰带中掏出类似绳索,两头系着球体的器具。下一秒,他就迈开长腿,在冲出去的同时杰森将手中的飞石索投掷了出去。
女孩惊呼了一声便被绳索缠绕了几圈,踉踉跄跄的跪坐在地上。
伊德从洗手间也走了出来,看到地上的女孩,她一下愣怔。蕾妮身材属于未长开的少女身形,平板而瘦削,但此时身上的连衣裙鼓鼓囊囊,里面像是塞了很多东西。
她抬起后的面容让伊德后颈一麻,虽说初时蕾妮脸上已经布满了丘疹,但五官都依旧清晰可见,更像是某种皮肤病。
而现在她的眉睫毛掉落的仅剩寥寥几根,脸上密密麻麻的长满了凸起的结节,右眼都被深红色的瘤状物挤得不见一丝眼白,看一眼便让人想要作呕,哪里还有人形?
“你怎么知道她不对劲了?”伊德撑着下巴问道。
杰森说:“声音,脚步的声音不一样了。”蕾妮肿胀了不止一圈,走路时双腿摩擦的声音、脚步迈下的声音都变得与之前不同。
蕾妮茫然的四处张望着,看到床上的肉山,她旋即发起抖,开始不停地挣扎,由于她挣扎的太厉害了,身上肿胀的瘤包竟然破了几颗,流出棕黄色的液体。
一股腥味弥漫在空气中。
“呃、唔……”
床上本来安静的人体肉山霍然间沸腾,空中滑动着白花花的手臂或大腿,就这样滚动到地板上,指甲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
它看起来像被激活了,一幅来者不善的模样。
子弹与血红凝成的钢针飞速的射进它的身体里,但就像水珠融进大海般,两人的攻击像被流沙般淹没了。
杰森余光瞟到蕾妮身上流出的液体竟然融化了他的绳索,应该说连带着蕾妮的皮肤一起被侵蚀,她就像行走的硫酸,身体里充满了腐蚀性的液体。
她先前便萎缩的手腕现在更像只套着一层皮的骨头架子,每节骨头都根根分明。
蕾妮坐在地上突然动了起来,四肢以常人难以做到的样子扭曲着,呈现出全部着地的模样,而身上流出的脓液滴在地上丝丝的冒着烟。
杰森拉着伊德退出了客房,然后带上了门。门被关上后伊德才看到,门外猫眼的位置被塞进了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球。
房间里的肉山还在不断哀嚎着,布满走廊的白色真菌也不断收紧着触枝,仿佛37层突然“活”了过来。这场景让人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滴答……
杰森的黑色T恤被烧出了个洞,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爬着一个人形的瘤状怪物!正像蕾妮一样从身体里流出棕黄色的侵蚀性液体。
这不会是蒂芙尼吧。伊德还没来得及想的更多,便被杰森猛的推倒在地,她原本站立的位置爬着另一只人形怪物。
房间木门被它穿透了,它的身体自带的腐蚀液体几乎把地板都要穿透,虽然身上穿的依旧还是蕾妮的裙子,但伊德无法将眼前的怪物与那对胆怯的姐妹花画上等号。
两只怪物不给他们喘息的余地便冲了过来,杰森按下扳机,拇指粗的子弹刹那间便穿过了蕾妮的身体,但也仅是让它身形慢了半拍而已。
他就地一个侧滚,避掉了蕾妮的一扑,虽然子弹没有起到作用,但杰森反应很快,翻身便一脚踢中它的脑袋,将它狠狠撞向墙壁。
另一边,无论是反应还是作战技巧,伊德都远远不如杰森。而蒂芙尼前冲的速度很快,她只得狼狈的向另一侧跑去,然后分神去调动血红。
当她熟稔的将血红拉成长线,试图切断蒂芙尼的身体时,却发现了不对。它身体里的血液黏稠的异样,就像胶水般凝滞住了血红的前进,所以血红刚切进它面部的不到一半便卡住了。
伊德又调动了几根,依旧如此,她无法干脆利落的将它切成几节。并且她能感受到血红在逐渐溶进它的身体里。
哐当——
身后传出一声巨响,然后伊德便听到杰森在后面大喊。
“向上跑,肉山撞出来了。”
她匆匆回头,看到杰森与那团肉山缠斗在一起。白花花的肉在黑暗里很是显眼,它们的肉就像橡皮泥一样,伊德亲眼看到杰森一拳打上去然后半天才拔.出来。
杰森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枪管更长的枪,一串火舌在空中燃起,砰砰砰一通枪响,全然打进了肉山身上。
固定蒂芙尼的血红也已经被它吃的干净,更糟的是,在伊德转身想要去帮助杰森时,本来针对杰森的蕾妮突然掉头向她扑来。
伊德暗骂一声,感觉自己这边处境看起来更糟糕。为了避免被包抄的局面,她扭身转向便朝38层的楼梯跑去。
第一卷 第76章
跟在伊德身后的怪物速度很快,但一直以不紧不慢的速度跟着她, 所以当伊德跑到38层, 快要靠近自己房间时, 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它们就像是要把伊德赶到这里。
果然伊德停在自己房间门口后, 它们就停在离她2米处的位置。
伊德心里一沉,她有什么可值得大费周章的?要拉上整栋酒店的人。她心里燃起怒火,到是要看看幕后之人的目的是什么。
她用房卡刷开了房门。
房间尽头的落地窗没有拉窗帘, 一个人坐在桌前,夜幕浓稠, 疾雨在他身后洒落。紫色的闪电划过天空, 映出来人俊美沉静的脸庞。
“怀亚特……”
与上次见他不过短短半月, 伊德知道以前怀亚特就很好看,但那份好看尚且带着一丝人气, 现在连那仅剩的人气都消失殆尽,就像一座雕刻出的美丽人偶一般。
金发男人微微翘起唇,“你比我想象中慢了很多。”
他虽然说话带笑,但浅灰色的眼睛带着极致的冷,他慢慢地说道:“因为多了一个人, 不是吗?”
伊德脸色很难看:“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把酒店里的人怎么了。”令她尤为吃惊的便是怀亚特的能力有这么强大吗,他把不属于地球的事物渗透进现实,这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你很紧张吗?”怀亚特答非所问。
“无需紧张,我们才是同类。”他又笑了笑,“我只是把地球注定的结局速度加快了一些罢了。”
伊德忍不住嘲讽道:“你是指这永远不停的暴雨、疯狂生长的白色真菌、异化的半人怪物是地球的结局?你以为你是什么,神么?”
怀亚特看她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纵容, 仿佛她在怀亚特面前就是个小顽劣不堪的女孩,而他在耐心等待她懂事、长大。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第一次,伊德感到一阵晕眩向她袭来,就像在狂风暴雨中丧失方向感的旅人,强烈的迷失感瞬间就将她淹没。
她的眼睛被突然出现的奇异光芒充斥,真实世界遥远的令人茫然无措,接着伊德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味,她似乎掉进了一个充满冰冷的怀抱中。
意识突然破碎成一片泡沫,她看到了——一片散发着浓郁异香的海洋,温暖的波浪拍打在金色的陆岸上,而自己就站在这片海岸旁边。
就当伊德以为在这片宽广辽阔的海洋里时间都已经停止时,汹涌的海浪开始用一种语调奇异,并非人类已知的语言向她说话。
“真实之人超越了善恶。真理之人了解到幻觉是唯一的真实。”
伊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得懂,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并不是一个声音,仿佛无数人在一齐开口对她说话。
虽然她的内心涌动着无数茫然,她也并不知道自己跟这片海浪对话后会发生什么。
但她就像被迷惑了般开口问道:“你是谁。”
无数的声音吟诵:“吾乃万物归一者;吾乃犹格·索托斯——”
刹那间异香的海洋搅起巨大的旋涡,将伊德吞没了进去。
她看到了伊德。在哥谭市,2002年7月9日,一个女婴突然出现在一户贫穷的夫妻家门口,除了一张写着伊德字样的纸条外,再没有更多。
自己都养不起,更何况是从天而降的女婴?
幸运的是,贫民窟附近的圣洁之胚大教堂听说了这件事,一名神父表示愿意带伊德走。夫妻俩忙不迭地将包袱甩给了教堂。
然而,她又看见,也是在2002年7月9日,一名女婴突然出现在贫穷的夫妻家门口,但未等女人发现她,女婴便被路过饿极的野狗叼走了,短暂的生命结束在那个夜晚。
同一时刻,2002年7月9日,一名女婴突然出现在贫穷的夫妻家门口,被路过的游客发现,知道她是名弃婴后,游客心生不忍,将她带回了自己的国家,第三个伊德平平淡淡的过完了一声。
无数的伊德生平出现在她的眼前,变成了由无数图景交织的混沌,那无穷无尽的数目以及庞大可怖的多样性几乎要将她逼到疯狂。
无数个伊德分布在无数的背景,有的是黑发、有的是棕发、有的是银发,她们的外形也各不相同,到了后面她甚至没有人形,既是路边一只野猫也是路边一株小草。
但她就是知道,即使伊德们形态各异,但诞生的所有一切都等同于她本身。到了后面她现实的记忆,也仿佛匆匆一瞥的梦境,虽然生动但已经模糊。
她几乎都分不清到底哪段现实是真正的自己,她开始挣扎地试图区分哪些来自原来,而哪些又是万物归一者塞给她的。
然后她开始觉得颓丧而疲惫,大脑仿佛要爆炸一般,相比之下消散在时间的洪流里却能带来平和安宁的遗忘,她甚至渴望这么做了。
轰——
在她软弱的心智几乎要被摧毁的刹那,剧烈的疼痛感将她的灵魂拉回了自己的躯体,绝望与茫然开始衰退。
伊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归身体的感觉几乎要她落下泪来。
在她依旧愣怔时,一个人握住她的肩膀,死死抱住她冲向玻璃落地窗。碎玻璃划过她的脸,才让她又有了片刻的真实感。
是杰森,他单手紧紧抱住伊德,向38层的高空坠去。
暴雨冲的伊德睁不开眼,在她茫然自己是否将会摔死时,杰森另一只手向对面丢出钩爪,在离地面仅剩2米时堪堪稳住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