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伊德微微勾起唇,心里突然又有点轻松。
幸好,这次不是他们啊。
她走近了那扇门。
……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几乎无法用语言来进行描述。当钥匙触碰到大门的刹那,四周便开始发生一种充斥着荒谬、矛盾与反常的异变,置身此刻的她已经无法再持有那些一直以来所认知的时间观念。不知不觉中,时间与地点的概念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
怀亚特,也就是银之钥告诉她:“我将是你的指引者。”
伊德看向他,却发现怀亚特的身形模糊到几乎与周遭融合在一起,便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看不清你的模样?”
怀亚特轻轻笑了一声。
旋即伊德脑中闪过那张羊皮纸:
那些胆敢寻求窥探帷幕另侧的人,那些胆敢视其如指引者的人,当比避免与他交易之时更加审慎。
羊皮纸的主人恐慌地暗示指引者的可怖。所以怀亚特是故意不让她看到他么?
怀亚特:“还未到时间。”
他的身形微微闪动,下一秒某些活物便自由地出现在伊德眼前,组成一幅幅难以置信的画面。这些场景绝不会出现在任何理智的梦里,狭隘、僵硬的现实世界是绝对产生不出这样的画面,更像是某种不可言述、超乎时空的真实。
有屹立在海面之下的宏大城市,整座城市布满湿滑的绿色淤泥,扭曲的建筑物结构异常,与欧几里德几何学完全相悖;有被掩埋在沙土中的暗色黑色石头,巨大的岩石被切成完美的方形,没有任何下凹或是凸出的表面;有颜色如同真菌一般的臌胀月亮,泛着邪异的苍白色光芒;有黑塔状建筑物种无穷无尽的房间与走廊,以及窗外摇曳的蕨类与苏铁树林……
伊德看到了这些,不对,说是她看到了这些不如说是她站立的位置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那个银发少女的模样了。
在无意识的追寻着这些迷幻美景时,突然伊德惊骇的想道,若只是看着这些景象,她又如何知道那埋在大海中的城市的具体坐标,又如何知道那块暗黑色石头其实是一座可怕的活板门,又如何知道黑塔建筑物每条楼梯通向何处,它们提供给伊德的信息已经远远超过了只是看见而捕捉的信息。
随后,伊德发现自己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这些……画面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到熟悉,甚至是城市里石雕的每一条直线与螺旋里最琐碎、最精细的特征她都了如指掌。即使是纽约、哥谭她都不会熟悉至此。
这种发自本能的自信让伊德觉得毛骨悚然,她究竟为何知道这一切?
突然之间,她面前耸立的无数高楼坍塌崩解,化作碎石。她闭上眼,抱住头可怜而徒劳地想将那些可怕的猜测赶出自己的头脑。但即使伊德闭上眼睛,也可以敏锐的感受到周遭发生的一切。
怀亚特又对她讲话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使用任何语言,但是他的话语就这样出现在伊德的脑海里。
他告诉伊德现在才将穿过真正的终极之门,这扇大门将会引领她离开地球与时间,进入地球的外延——这里正是超乎时间之外的地方。
接下来,她将可以选择是否穿过真正的终极之门,那将引领她看到超乎一切星球、超乎一切宇宙、超乎一切物质之外的最终虚空。
“……”伊德回应道:“我又如何找到想得到的答案?”
怀亚特停顿了下,这停顿充满了不详的意味,但很快他的语气又一如往常般亲昵:“亲爱的伊德,你还没明白么?穿越终极之门后,你之前所处时空中的地球便如同你手中的泥巴一般,任你随意揉捏塑形,你可以轻易改变所有人的时间、命运与一切。”
第一卷 第84章
在伊德眼前, 一座巨大拱门的轮廓逐渐浮现,无需多言,已经下定决心的伊德按着一种先天习得、出于本能的仪式使用着银钥匙。接着, 在盲目的决心与本能双重的指引下,她飘向前去——穿越了终极之门。
她感觉自己正在穿越群星之间深不可测的巨大深渊, 这感觉既眩晕又愉悦。伊德感觉到了巨大翅膀发出的沙沙声,以及一些模糊地仿佛虫鸣鸟啼,还有许多不属于地球, 乃至不属于整个太阳系的东西所发出的靡靡低语。
伊德鼓起勇气向后看去, 在她身后的竟不只是一扇门,而是许许多多扇大门——其中每一扇大门都有一个伊德正在向她张望, 这场景让她情不自禁地想忘记。
最令她惊骇的是在她看到无数伊德的刹那, 无数的伊德也回眸凝视着她, 然后朝着她飘去,又一个又一个的撞散在终极之门的光晕中。
在无数个“伊德”变成宇宙的碎片后,她的身体急速的下坠, 向黑暗的深渊坠去——在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着她, 她冥冥之中有所明悟, 它是一种力量或者是一种意识,既在她面前, 又弥散在她的身体内。它存在于此地, 又是伊德的一部分,同时也与所有的时间共存。
这是一个由无限存在与自我组成的骇然存在,集合了局部、个性与无限。你可以认为它是伊德的组成部分, 也可以认为伊德是它的组成部分。因为这是一个没有限制,既超越了奇想也超越了逻辑的绝对浩瀚。
在一瞬间,伊德感觉到一股带着腥味的海风向她拂来。
她一直以来的迷惑、恐惧与苦恼开始衰退。
她知道了祂的名字——伊德海拉。祂古老而神秘,奇异而温柔。早在地球之前它就存在于世,在地球第一个微生物出现后,伊德海拉的一部分就开始在地球上生活,并且通过世世代代地与所有地上的生命无休止的交织,而不断进化。
祂的身体是那样的多样,因为祂吞噬过所有的生命,并从它们的基因中改变自己,如祂所愿般变幻。祂的身体很多,有的隐藏在南方的树林中;有的在北方的废墟中;有的在西海的沙漠中。不用妄图去寻找伊德海拉的身体,因为祂的身体参与过世上所有的生物,所以祂永远公平地变幻着。
孤独的伊德海拉喜爱穿越在人们的梦中,在梦中祂既是母亲又是女儿,既是情人又是丈夫,既是圣训者又是执教者,祂使追随者的思想蒙上阴影。
这样的伊德海拉,祂孤独的一部分掉进了狭隘的现实世界中,于是便有了快乐而烦恼的伊德。
伊德此刻才明悟自己的存在,但是她依旧愿意称呼自己为伊德而不是伊德海拉。周遭嗡嗡作响的虫鸣鸟啼此刻化作了能够理解的语言,她已经得到了所有的真相。
伊德看向怀亚特,又或许应该叫祂“犹格·索托斯”。祂模糊的身形逐渐清晰,无数的光线随着祂的行动而闪烁,犹格索托斯仿佛就像是位于空间中不同位置上的无数个太阳、无数个世界、无数个宇宙都聚集在一点上。它们结合在一起,犹格索托斯的身形仿佛在无休止的爆发、冲击与湮没。所有一切皆在其中,祂与所有时间共存,与所有空间相联。
也只有犹格索托斯——全知全视的门之钥能将伊德带到这里。
犹格索托斯说话了,带着宏大澎湃的思潮沉重地向她袭来:“我在你星球外延上的化身,怀亚特,将你送回了你母亲这里——他说你愿意穿越终极之门寻求答案,现在你已经身处最深处的最终秘密。
你的愿望,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允诺你的一切行动,但在此之前,我仍给你一个自由选择的机会——我的化身必定没有告诉你,在终极之门里你可以做出任何改变去挽救你的星球,但你做出行动之时,你将再难折返回自己曾经所属的星球。现在你仍可以反悔。”
祂的话语顿了顿,似乎在跟体内的怀亚特说话:“为何不能告诉她?你是害怕什么?”祂似乎愉悦极了,虽然伊德不明白祂为何如此开心。
接着,犹格索托斯在一瞬间消失了,仅余伊德留在一片荒芜与死寂中。她知道,祂是在给她时间去思考。
她没有思考太久,在入门之时伊德便知道风险,在得到如此多的信息后她更难眼睁睁看着地球湮灭:“我接受。”
紧接着,伊德接受到了无穷无尽的信息。犹格索托斯慷慨的将所有时间与空间展现在她的面前,这让她瞬间便感受到三维世界的单薄与狭隘,除了上下、前后、左右这些已知的方位外,还有无数其他的方位。
即使是伊德海拉也做不到如此,时间与空间变成各式各样有如实质的延伸,犹格索托斯告知她空间中的每个形状不过只是更高维度在与这个空间相交产生的一个面而已——那就像是立方体上的一个方面,球体上的一段圆弧。切断一个圆锥后得到的形状会因为剪切的角度不同而发生变化——根据不同的剪切角度可能得到圆形、椭圆、抛物线或者一条双曲线,然而圆锥本身并没有变化人类所处的三维世界就是如此微不足道,就像是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蚂蚁,看着那些破碎的景象便以为是时间的规律。
犹格索托斯还告诉稚嫩的伊德,时间其实是静止不动的,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那种由于时间流动而导致事物发生变化的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罢了,只有置身在有限维度中、视野狭小的存在才会认为有过去、现在和未来之类的东西。
事实上,对犹格索托斯而言,过去存在、现在存在、将来会存在的事实都是同时存在的。
在此刻,伊德才明白为何犹格索托斯会对她的愿望发笑,在祂看来,伊德就像是想要拯救一只蚂蚁般荒谬。她的一切努力、一切决心都让门之钥真心实意的感到可笑。
伊德看向自己的起源,伊德海拉只是在一旁有规律的韵律着,似乎无所谓她的想法也无所谓伊德回不回归本源。
她本还在断断续续的思考着,因为犹格索托斯传给她的信息是如此的源源不断,她的思维都要被爆炸了。直到她一下惊醒——现在地球上是怎么样了?她的目的难道就这样动摇了吗?
伊德向犹格索托斯提出了请求,她要回到地球一切错误开始的时间,将命运改变。
她的请求获得了恩准,很显然犹格索托斯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对于她的兴趣也只是来源于怀亚特这个化身的执念罢了。祂甚至很好心的告诉伊德,她必须牢记自己属于世界的哪一个位置,要不然将永远被困在地球上。如果她没有按照约定回到终极之门,祂就会收回伊德身上的银钥,而没有银钥的她将会被终极之门撕碎。
犹格索托斯的话语结束后,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一团巨大能量汇聚的光团炙烤着她,无数奇异色彩的光芒与色带开始在她面前摇曳,伊德察觉到自己运动的速度快得令人恐惧,似乎……她正在穿越着时间。
……
她首先回到了1900年,一切错误的起源,哥谭东郊的威尔逊将梦中模糊的指示付诸实践,他甚至找到了那本不应存在世间的《死灵之书》,他**的仪式确确实实使他一瞥犹格索托斯的身影,虽然在看到的同时他的自我已经被彻底地湮灭。
在他看到犹格索托斯之时,犹格索托斯也看到了这座蓝色的星球,然而祂的一瞥却招致全宇宙其他的物种来到了地球。
对人类来说,最仁慈的方法莫过于一无所知,他们生活在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被无穷无尽的黑色海洋包围,本就不该试图扬帆远航。夏娃亚当由于好奇心被驱逐伊甸园,威尔逊步上后尘引领着全人类逐渐滑向黑暗的深渊。
伊德本以为杀了威尔逊便能解决一切,但她将威尔逊的脖颈划开后,发现命运并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波澜。她才明白犹格索托斯的那句话,对于祂而言,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是不存在的,威尔逊既是过去召唤外神,也是正在召唤外神,又是未来召唤外神。
威尔逊是死是活,做了还是没来得及做都没有任何意义。于是伊德又继续穿梭时间。
随后米戈、深潜者甚至旧日支配者阿特拉克·纳克亚纷纷来到地球,如果说这尚且还不算灾难,那么第二个转折点便是——怀亚特。
犹格索托斯所代表的能量难以用言语去形容,但很显然即使祂毫无任何目的,仅是一瞥,便将种子埋入了地球之上,这颗种子随机选中了一个男孩,便是怀亚特。
伊德就这样了解到了怀亚特的一生,他家本是没落贵族,但他的母亲是名精神病,一直被兄长悉心照顾,母亲虽然精神疯癫,行事颠三倒四,但长相极其出众,淡金色的头发比正午的阳光还璀璨,浅灰色的眼眸能融化一切冰川,娇嫩的红唇轻启便让人意乱情迷。
她就像一幅得天独厚的佳作,甚至她的精神疾病这点残缺更让她如同《米洛斯的维纳斯》般动人。极致的美貌也会带来极致的厄运,怀亚特的母亲不久后便怀上了兄长的孩子。
这禁忌的孩子正是他们家庭的污点,他一出生便被扔在了圣洁之胚大教堂门口,又有谁会在意他的死活呢?
伊德看着只有6岁的怀亚特,他此时还未被克苏鲁教团烙上门之印,就像一个普普通通只是长得极其可爱的小男孩。她还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扎着2根小辫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她看了一会,忍不住想到除了犹格索托斯之外又有谁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呢,蝼蚁天生只能祈祷不要天降灾难,因为它们毫无抵抗之力。
但是……即使她是蝼蚁,也绝不是愿当傀儡的蝼蚁,对比回到伊德海拉身体内成为庞大意识的一部分,她更愿选择湮灭在这单薄、狭隘但是充满了爱与勇气的地球上。
伊德笑了笑——这一点,是托尼教给我的啊。
第一卷 第85章
稚嫩的孩童本没有任何罪孽, 但威尔逊拉开帷幕之时,怀亚特的命运就再也不属于自己。犹格索托斯将他从局部、片面的思想所施加的束缚和奴役中解放出来,他此后便是活在地球上真正的神灵。
但在这个时间点, 怀亚特还并未接收到犹格索托斯的种子,仍受时间的束缚。虽然他并没有任何罪, 但确实杀了他必定能改变命运的方向。
不是所有人都像怀亚特一样能接受犹格索托斯如此庞大的知识的,他确实自身就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