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现在有人找上门来说是他的父母,陆少宽怎么也难以相信,更何况据那小兵描述,前来寻亲的两位老人衣着得体并不似流民,陆少宽就更不信了。要么是骗子,要么是有个和他同名同姓的儿子,总之陆少宽并不打算见人。
原本想让人直接将之赶走,但听谢子归这么一说,陆少宽沉吟一下便同意了。
小兵出去后不久又回来了,谢子归等在一旁看着,就见那小兵面色古怪,凑到陆少宽跟前小声说起来话来,那小兵还没说完呢,这位陆将军的面色就渐渐涨红起来。
见状,谢子归面上不动声色,脚尖悄悄往那儿移了一下,耳朵也竖了起来,十分想偷听一下,毕竟他还没把这位陆将军发展成他的好朋友,多知道点他的秘密有好处。
然而陆少宽很快就止住了小兵的话,并且头也不回地飞快往外冲去,显然那对寻亲的老人真有可能是他的父母了。
果然,一见到老人的陆少宽立即激动地跪地,一家三口抱在一处哭了一会儿,便相携着一起回来了,谢子归连道三声恭喜,而后便十分识趣地离开了,好让陆将军与久别重逢的亲人好好叙旧。
谁知谢子归一出去,陆家父母立刻左右张望了一下,见将军营帐里没有旁人,当即道:“儿啊,你如今,怎么到安州王麾下了?”
听到父母提起大将军,陆少宽正要好好跟父母讲讲大将军的来历以及对他的知遇之恩,就听父亲道:“儿啊,快些离开吧!不要再为此人效力了。”
陆少宽当即双眼一瞪,“为什么?”
陆父也把眼睛一瞪,“我是你爹,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要忤逆不成?”
陆母则道:“儿啊,你不晓得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我和你爹差点死在流寇手下,是恩公救了我们给我们衣食,不然你哪里还能见到我们?如今你在安州王手底下做事,不是肯定要派你去打咱家恩公啊,你不能做出这样无情无义的事。”
陆少宽追问,“恩公是谁?”
陆父陆母异口同声道:“燕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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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州。
燕衔玉也不记得自己在这满地狼藉的大殿中坐了多久了,大门紧紧关着,外头重重卫兵把手,压抑得连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在他面前,德广王披头散发坐在地上,身上华丽的袍服被划了几道,渗出的鲜血洇湿了一大片衣料。
燕衔玉第五次上前想要替他包扎伤口,都被德广王冷漠推开,“你这弑父的畜生,还要惺惺作态!”
燕衔玉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也好,就让你这么疼着,反正你这只不过是皮肉伤,跟我毒病缠身二十年的痛苦相比,倒也不值一提。”
德广王蓦然睁大眼看他,“你……”
燕衔玉:“是,我都知道了,是你一直给我下毒。”
德广王阴沉沉地看着他。
燕衔玉:“我不明白,明明我才是你所有儿子中最聪明、对你最有用处的一个,我还占了嫡长的名分,多年来我敬你爱你,为何你却要害我?”
事到如今,德广王也不必跟他虚与委蛇了,“你并非我所出,你不过是你母亲与一个马奴的贱种。”
燕衔玉早有所料,但听见“马奴”二字还是怔了怔,眼中闪过不堪之色,显然这样不光彩的出身叫他厌恶。不过表面上他依旧镇定如初。
“父亲。”他依旧这样称呼,“你路走窄了。这么多年,我为你出谋划策立了不少功劳,无论我真正的出身如何,你都该笼络我,信任我,你其实不必对我暗中下毒,只要你表面上待我好,甚至装作不经意将真实身世泄露给我,那我自然会自惭形秽,甘愿隐退,将世子之位还给你的亲生儿子。可你却对我下毒,这才使我寒了心啊!”
德广王呵呵冷笑,“你这狼子野心的东西,你说的话我会信?”
燕衔玉,“大雍皇室本来可以再走个两百年,可是他们自己出了内乱,自家人打自家人,为了点权势斗得你死我活,这才沦落到今日光景。父亲,不管我真实身世是什么,我心里认自己是燕氏人,认你是我父亲,我就不会做出有损燕氏之事。这些年我在锦州积攒了不少声望,若真传出去你我父子相残,只怕锦州局势不稳。儿子知道你要动手,为了锦州着想,只好先将你囚禁在此,你放心,等得了天下,我一定会将你放出来,再送你坐上皇位。”
德广王只冷冷看着他。
燕衔玉见他不信,叹息道:“罢了,是我强求了,我也不指望目光短浅的父亲能看清我的布局,更不指望冷清冷血的父亲能明白我是怎样一个情深义重之人。”
德广王:……
燕衔玉继续道:“毕竟这世上像唐枕那样重情重义的人实在太少,也只有他会为了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妹妹远赴京都了。我真希望唐枕是我的兄弟。”
第95章 “阿嚏!”船上有位……
“阿嚏!”船上有位貌美小娘子打了个喷嚏, 她这喷嚏打得颇为豪气,仿佛壮汉喷雨, 叫那些暗暗觑了她许久的人大失所望。
明明是个美貌无双的小娘子,怎么如此粗俗呢?
然而这小娘子实在生得太美貌了,即便她举止粗鲁,依旧有人偷偷瞧着。
江面上水波徐徐,月影被揉碎成粒粒珍珠,而那倚靠在客船船舷上的小娘子,容貌比月色更妩媚, 肌肤比珍珠更莹白……
实在太美了,即使她把脚架在腿上,即使她坐在那里又是抠耳朵挠头发,也有人忍不住朝她走去。
这般抛头露面,肯定不是士族女子, 说不准也不是良家女子, 跑快一些, 多撒点钱,没准还能一亲芳泽。
有人抱着这样的想法, 朝着那美人走了过去。
然而走到近前, 他们才感到诧异, 这美人,似乎高了些, 莫非有外族血统?
正在这时, 船舱里走出个满脸大痣的小矮子, 这小矮子一出来就冲那美人喊:“娘子,为夫来啦!”
方才还一脸无趣行为粗鲁的大美人忽然站直了身子,一脸高兴地朝着那小矮子迎了过去,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这么如胶似漆恩恩爱爱地往船舱走。
众人:……
这小矮子一定很富有吧!大美人一定不是心甘情愿服侍他的。
下一刻,就见大美人黏黏糊糊地往小矮子身上蹭,一副巴不得立刻跟小矮子扯了帷帐的急切样,反倒是那小矮子,举止颇有些矜持,发觉大美人拉他腰带,他又鬼鬼祟祟地将腰带扯了回去。
众人:……
究竟是他们瞎了还是大美人瞎了?
大美人和小矮子就怎么拉拉扯扯进了这客船中的上等房。屋门一关,小矮子叹了口气,大美人则勾着他的衣带缠缠绕绕,眼波丝线一样往他身上缠,“官人,奴家美么?你怎么不敢看奴家呀?”
小矮子把自己的衣带扯了回来,声音非常地无奈,“唐枕,不要玩了。”
大美人,不,唐枕易容成的大美人眼睛一转,旋身坐在榻上,他转圈的姿态娴熟又漂亮,裙摆仿佛花瓣一般层层散开,轻柔的衣料就这么从婉婉身上拂过,带起一阵香风。
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回了男子的清朗,“怎么样,我好看吗?”
婉婉很认真地点头,“好看,很好看。”说这话时她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对着镜子非常苦恼,“可你为什么把自己弄得那么好看,却把我弄成这副模样?”
每次照镜子,婉婉都能将自己吓一跳,镜子里的人胡子拉碴,皮肤黝黑,额头上,鼻子上、脸颊上、眉头上都有黑豆一样大的痣,丑得别具特色。
她用力拧了拧,还扯不下来,郁闷得锤了唐枕一把。
唐枕哈哈笑起来,“想要弄好看简单啊,你自己把易容学会了自己弄,让我给你弄,那肯定是怎么丑怎么来。”
婉婉鼓起了脸,故意用这张丑得别有特色的脸气呼呼地冲着他。
可也不知戳中了唐枕哪个笑穴,他竟然就这么冲着婉婉这张丑脸哈哈大笑起来,笑得捧腹还不够,竟然伸手一揽对着婉婉那张丑脸吧唧亲了一口。
婉婉:……
婉婉都惊呆了。唐枕这都能下得去口!
“这天底下还有你唐枕不敢做的事吗?”婉婉脱口而出。
唐枕烦恼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有的,太多了。”比如娇妻已满十八却毫无自觉,他该怎么自然而然毫不做作地那个那个……
脑子里一辆豪华大车开过,现实中……唐枕捂着爆红的脸躺倒在床上,还给自己拉上了被子。
婉婉见他不太对劲,关心道:“唐枕你怎么了?”
唐枕:“我现在很虚弱,我得冷静冷静。”
婉婉:???
“各位客官,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京都了。”
船工的提醒声远远传来,婉婉目光透过窗子投向茫茫夜色,“不知玉芝现在如何了。”
唐枕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来,“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第96章 “夫人,安州王的车……
“夫人, 安州王的车驾已经在路上,再有七日就能抵达京都。”
听到这话, 唐玉芝眼睛一酸,落下泪来,坐在她对面的丈夫邓不负倒是惊得站了起来,“唐……安州王当真来了?”
那传话人道:“千真万确,已经过了关隘。”
邓不负高兴得连连转悠,“他竟然真的来了,果真重情重义。”他说完一扭头, 见到唐玉芝默默垂泪,脸上笑容顿时僵了,“大好的事,你哭什么?舅兄不是要来救我们了?”
唐玉芝怨他,“若不是你, 怎会连累兄长前来涉险?”
邓不负张了张口, 却无法反驳。
当初唐枕一家落难, 唐玉芝本想立刻回去,可邓家担心会受牵连, 便将唐玉芝关在了家里。
邓家没什么势力, 在青州本地也是日渐衰落, 多年来全靠唐家提携才能维持世家体面,眼见邓家的靠山要倒了, 邓氏家主还没想出个办法, 就已经有人上门冷嘲热讽, 甚至有人雇人在邓氏的祖产上闹事。
邓氏家主是个软弱的,眼见这样就着急着想再找个靠山。终于各方辗转攀上了京都蒋家,没想到攀上蒋家第二天, 唐家就出来了,唐家虽然没了官职,但士族底蕴还在,邓氏家主颇觉尴尬,于是就将此事瞒下,也一同瞒着唐玉芝,到后来唐枕发达了,当上安州王了,邓氏因这姻亲关系,地位也水涨船高,邓氏家主就更不敢泄露自家墙头草的事实了,而蒋家那头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对邓氏的举动放任不管。
直到两个月前,挟持着小皇帝上位的蒋家忽然来人,威逼利诱让邓氏家主将唐玉芝交出去。
邓氏家主当时就傻了,他还试图跟蒋家分析利弊,说唐枕从前的纨绔都是装出来的,此子心机深沉,一定不会因为一个唐玉芝就冒险入京。
蒋氏家主说你个蠢驴,我看不出唐枕心机深沉吗还用得着你提醒?
或许一开始大家都被唐枕给骗了,但是等见到唐枕治下的那些事后,那些世家里脑袋聪明的都反应过来不对劲了。怎么唐枕手下的文官和武将,大多出自平民呢?怎么前去交好的士族,不是被关进牢里出不来,就是被迫主动献钱献粮割让土地呢?
再等到探子将消息送回来,众人才恍然大悟,好家伙,唐枕竟然在治下广开学府,接纳平民入学,教他们读书识字管理庶务也就罢了,竟然还在书院里教什么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这是想要变天啊!
让那些愚蠢的庶民学了知识,让他们知道士族其实也是□□凡胎一样吃喝拉撒,压根没有什么上天庇护,那他们将来还怎么治理庶民?他们士族还怎么保持如今的超然地位?
本来唐枕的存在几乎成为士族教化庶民的工具了,结果唐枕竟然公然与士族为敌!
哪怕唐枕立刻宣告天下他要称皇称霸,哪怕唐枕建都安州让所有世家称臣朝拜,这些家族衡量衡量,看在唐枕那神异之力以及那势不可挡的唐家军的份上,他们也就从了,反正天下就这么大,总得挑出一个做皇帝的。
可唐枕这时要掘了世家的根啊!所有消息灵通的世家都感觉到了危机。蒋氏家主自然也一样,这也是他非得将唐玉芝掳来的原因之一。
事实证明,关于唐枕的所有传闻当中,就重情重义这条靠谱,攥了他亲妹妹在手,唐枕果然就来了。
唐玉芝和丈夫被囚在蒋家大宅的一栋小楼里,唐玉芝每日郁郁寡欢,得知大哥真的为她以身犯险,她眼泪更是如同泉涌,止都止不住。
邓不负看得有些烦,“丞相只是想要舅兄效忠而已,又不会要了舅兄的命,舅兄那样非凡的人物,只要宣誓效忠,丞相一定会善待他的。”
唐玉芝:“他说什么你就信吗?也许他的本意是将我兄长骗过来杀害呢?兄长在安州势力颇大,谁不忌惮?”
邓不负:“不会,你忘了舅兄是什么人吗?他可是将星转世,若是对天发誓效忠,一定不会违誓,等丞相亲眼看见他立誓,一定不会伤害他的,丞相到时候重用他都来不及呢!”
看着丈夫这副不以为意的姿态,唐玉芝哭得更伤心了,说:“不是你的亲兄长你果真不在意,与你为妻这么多年,终归是错付了。”
邓不负最怕唐玉芝说错付这样的话,偏生唐玉芝是个爱多思多虑的,见他将枯死的盆栽丢了,她都要物伤其类,说些等她人老珠黄了也会被丈夫无情丢弃这样的话,更何况此时此景了,邓不负哄了她半天没哄回来,再想想自己和媳妇都被抓住囚在这小破楼里,只能等着别人来救,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憋闷,坐在那儿也跟着掉眼泪,夫妻二人默默对坐默默哭着,倒是谁也没力气再吵了。
叩叩!
就在这时,窗户被人叩响,夫妻二人一起侧头望去,就见有道人影立在窗纸上,正敲窗户。
夫妻二人神色都是一滞,哭声也一起停了,只因这是二楼,这扇窗外是一片小湖,没有任何可以攀登上来的东西,所以这窗外的究竟是人是鬼?
不一会儿,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开口了,“里边的,衣裳整齐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