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樱扑哧一笑，给他点了个赞。
*
到达天榕山山脚，唐樱便发现这座山名不虚传，天榕山有三座高低不同的山峰，远远看去，到处都是苍翠绿色，深呼吸一口，空气清新，沁人心脾。
但他们也只能止步山脚了。
天榕山不允许有修为的人或妖或魔进入，燕无咎便只找了处绿草如茵的柔软之地，跪下来，朝天榕山一下一下地磕头。
唐樱看着他，渐渐的，眼睛开始酸起来。
没有妈妈是什么样的感受，她知道。
燕无咎磕了十八个头。
他今年十八岁。
然后站起来，朝唐樱说：“走吧。”
唐樱结巴道：“这就走了？”
燕无咎向她投去疑惑的眼神。
唐樱指着天榕山说：“你不与你娘说说话吗？说说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之类的。”
燕无咎低声道：“有什么好说的？”
唐樱觉得不行，她盘腿往草地上一坐，拍拍身侧，用眼神示意燕无咎坐到她旁边。
燕无咎沉默片刻，容忍了她。
他坐下来。
唐樱从乾坤袋里翻了翻，翻到从云山食堂买的没吃完的小糕点，还有在丹黛城买的数种果酒。她把它们掏出来，小仓鼠一样，在面前整整齐齐摆好。
果酒三瓶，一瓶给燕无咎，一瓶给自己，还有一瓶，唐樱拔开塞子，目视天榕山，恭敬倾洒在面前的草地上。
燕无咎：“……”
他有些头疼地揉揉额角，道：“我娘不喝酒。”
唐樱：“啊？那我……”
她爬起来想去擦草地上的酒，被燕无咎一把拽了回来。
燕无咎的手指纤细苍白，在炎炎夏日，却分外冰凉，紧扣住唐樱的手腕。
唐樱有些呆，转头看他。
燕无咎骤然松手。
他别过脸，避开唐樱的视线，沉声道：“让她尝一尝也好。”
唐樱感受着自己扑通乱跳的小心脏，也有些慌，“哦哦”两声，一时不说话了。
天榕山的风轻柔拂过。
唐樱把自己面前的糕点往燕无咎的方向推了推，小声说：“你这两日都没怎么吃东西，吃一点吧。这个荷花糕和枣泥糕都不错，枣泥甜一些。”
燕无咎挑了块荷花糕。
唐樱心中默默想：哦，不太爱吃甜啊……
气氛又静了下来。
燕无咎吃下一块荷花糕，喝了两口唐樱递过来的酒。酒是青梅酿造，入口酸涩，渐渐回甘。
“我有时候会恨我娘。”燕无咎说。
“如若当初不是她爱上了魔尊，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那么就不会有我的出生，”燕无咎顿了顿，抬头望着天榕山，“但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很想我娘。”
唐樱注视着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便只能静默地陪在他身边。
“我娘是个可怜人，”燕无咎垂下头，再度抿了一口青梅酒，“这样可怜的人，竟会拼了命地护我。她给我取了这个名字，燕是她的姓，无咎，是她告诉我，我没有错。出生没错，活下来没错。”
唐樱铿锵有力道：“伯母说得很对！”
燕无咎低低笑道：“是么。”
“当然！”
燕无咎道：“多谢。”
只是语气之漠然，表现出他对此并不认同。
唐樱看着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除了在广场上分斋那天燕无咎穿了一身白衣犹如谪仙，之后他衣着大多为黑、灰或深蓝。即便如此，也难掩他姿容卓越。
“你娘一定很漂亮。”唐樱呆呆看了燕无咎半晌，冒出这么一句。
刚出口，她便心中一惊，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燕无咎没有看她，只说：“嗯。”
他的反应虽然很淡，但让唐樱松了口气。
她不动手色地用冰凉的果酒瓷瓶在微微发烫的脸上贴了贴，欲盖弥彰地说：“好热啊。”
燕无咎：“……”
天榕山这里的温度，比之烈日炎炎的云州，已经是相当适宜的了。
燕无咎偏头瞥她一眼：“那走吧。飞起来就没这么热了。”
空中的温度比地上要低，他们穿的轻薄，在红雀上有时还要多加一件披风。
唐樱跳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屑说：“我去给红雀喂点儿吃的和水，你在这儿再、再和你娘说会儿话……”
她忙不迭地跑了。
燕无咎望着她的背影。
等唐樱的背影被山林遮挡住时，他才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天榕山。
燕家在夙州，离天榕山不远。母亲曾经和他说过，她小时候，还没开始修炼时，曾经和朋友进过天榕山，说到这里的时候，母亲眸中全是怀念的神情。她说天榕山正是书中所言的世外桃源，美丽，幽远，静谧。她说，她死后想葬在那里。
“娘，”燕无咎轻轻叫了一声，说，“我现在很好。”
燕杨柳曾经握住燕无咎的手，一边颤抖着帮他包扎身上的伤口，一边哽咽着说：“凌儿，娘一定会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娘一定会保护你不再受这样的伤……”
彼时他满脸冷漠，既不觉得痛，也不觉得悲伤，燕杨柳便抱着他，说：“等出去以后，把这里发生的事统统忘掉，你以后会过得比在这里好千百倍。对了，我们去学院好不好，凌儿？”
他那时候还很小，七八岁吧。
疑惑地看着母亲：“学院，是什么？”
燕杨柳说：“学院就是有许多与你年纪相仿的孩子，你们在一起修炼、学习、玩乐……”
那时还叫楼凌的燕无咎问：“就是坠星谷那样的地方吗——”
燕杨柳激动地打断他：“不是！不是的！学院不会让你们自相残杀，学院不会让你这样痛！在那里，你会交到朋友，会过得开心、快乐……”
“我现在，”燕无咎喝尽最后一口青梅酒，“很开心。很开心，娘。”
*
从天榕山到珞城，要一天左右。
路上，唐樱磨着燕无咎，让他下载了《紫府拾遗》，两个人加了游戏内的好友，这样就可以玩一些组队任务。
一边玩，唐樱一边给燕无咎介绍：“看，梦禾！这个人物是以上古苗芒真君为原型，擅长种地，研发了许多好吃的，芳馔堂大受欢迎的甜莓果就是苗芒真君种出来的！所以我在游戏里给梦禾的设定之一就是可以在紫府里开一片田，种甜莓果，甜莓果可以用来给人物升级，回合战斗的时候梦禾还可以给别的角色补血。”
燕无咎：“……”
唐樱撺掇他：“你还有符，再抽一个，看能抽到谁。”
点击抽卡，燕无咎指尖停在画符的界面，久久未动。
唐樱说：“抽呀。”
燕无咎垂眼，语气淡淡：“想不出来要写什么。”
唐樱说：“就……随便写点什么？”
燕无咎看了唐樱一眼。
唐樱：？
燕无咎在符箓界面手指划动。
他……写了个“唐”字。
唐樱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瞬间脸特别烫。
幽玄玉屏幕一阵特效之后，人物角色出现，旁边用仿章的图案字迹，写着“通天境”。
唐樱猛然回过神，叫道：“SSR！”
燕无咎：“嗯？”
唐樱激动地跟他说：“就是通天境，掉落概率很低，很稀有，也很强大。目前一共有十个通天境，你抽到的这个是‘沈松云’，刀修，超酷！我给你看他的属性面板，”
她手臂伸过去，脸离燕无咎的肩膀很近。
唐樱点开沈松云的面板，说：“你看，他的战力属性特别高，是所有通天境中最能打的，你给他升升级，再加上梦禾辅助补血，到时候跟别人对战的时候想输都难。”
她说完了，燕无咎让了让肩膀。
唐樱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都快贴燕无咎肩膀和手臂的那块位置了，她立刻收手后撤，咳嗽一声，若无其事道：“啊，反正大体操作内容我已经教过你啦，你自己研究一下吧，应该挺好玩的，我觉得。”
燕无咎道：“嗯。”
顿了顿，他问：“你喜欢刀修？”
唐樱用力点头，然后叹气道：“其实剑修也很好，只是现在一提到剑修，我就想到薛帘先生，我就……”
燕无咎唇角勾了一下，似乎与她深有同感。
……
两个人在红雀上玩了一天紫府拾遗，终于抵达珞城。
唐樱把红雀圈在自己的院子里，大声喊着爹娘，唐海岳和施采迎出来，唐樱笑容满面地和他们介绍：“爹，娘，这是我在云山的同学……”
一回头，发现燕无咎人不见了。
唐樱：？
唐樱对父母说：“等一下，我去找一下他。”
她跑出院子，绕着自己家院墙找了一圈，仔细感受着红绳的变化。
最终，在自家不远处的河边柳树上找到了坐在枝丫上晃腿的燕无咎。
唐樱一下子想到在东山林时，燕无咎也是这样，淡淡出声嘲讽。这种时候，唐樱就会发现，燕无咎还蛮有少年气的。
“燕无咎！”她跳起来朝他招手，喊他。
燕无咎低头看她，眼中透出微微疑惑。
唐樱说：“你下来呀。”
“做什么？”
唐樱理所当然道：“去我家啊。”
“不必。”
“不必是什么意思？”唐樱盯着他，“难道你今晚还想睡在这棵柳树上？珞城这样的小城，客栈都不收灵石的，只收金银，你有吗？”
燕无咎说：“我有珍珠。”
唐樱：“……”
她败了。
但她锲而不舍：“你都到珞城了，还不来我家拜访一下？同学之间，这点礼貌都不讲吗？”
燕无咎迟疑了，他道：“这是……礼貌吗？”
唐樱肯定道：“当然！”
燕无咎似乎回忆了一下，印象中仿佛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他慢吞吞问：“是否最好要携礼上门？”
唐樱愣怔一瞬，艰难道：“这个也不是很必要毕竟我们还是十几岁的小……”
她话没说完，因为燕无咎从树上跳下来了。
他说：“稍等片刻，我做些准备。”
唐樱心惊肉跳：“准备什么？”
燕无咎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沓画符的黄纸和朱砂笔墨，左右看看，找到了块岸边的大石头，垫在上面开始慢慢画符。
符箓课学院也教。
不过目前的进度是还在跟他们死磕如何将灵气蕴入笔墨，并在灵气蕴入笔墨的情况下把横写平了竖写直了弯钩写圆润了。
唐樱本来灵气控制力就不好，因此符箓课比她上岑依然的文课抄文集道悟还痛苦。
眼下看燕无咎画符，她心中一个小人忍不住咬手绢痛哭。
那笔画叫一个流畅，那画一张符的动作是多么轻松写意，一张一张又一张，每张还不同，看起来都是符箓课先生发放的基础符图集里的基础符咒。
唐樱认出来的几张，有安心静气的，有清尘的，有防蚊蝇小虫的……总之，都是些特别居家实用的符咒。
心里的小人哭着哭着，渐渐止住眼泪，转而有些发呆地盯着燕无咎的后脑勺，心中忽然涌起暖意。
燕无咎竟这样郑重，这样用心。
最后一张黄纸画完，燕无咎起身，将符在一张一张整齐地压在掌心。尔后看向唐樱：“走？”
唐樱回过神，点头道：“嗯嗯，跟我来。”
两人回到院子，唐樱清楚看到父母在见到燕无咎的一瞬间眼睛睁大、瞳孔微缩。
是震惊这是个男孩吗？还是觉得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两个念头在唐樱心中一掠而过，她尽量稳住语气，淡然地说：“这是我在云山的同学，他叫燕无咎，成绩很好！因为一些原因，这次放假他不方便回家，所以我就邀请他来咱们珞城玩。”
无懈可击！
燕无咎走上前，把一沓符箓递给唐海岳和施采，沉声说：“一些小小的心意。”
唐海岳和施采对视一眼，还是施采率先笑着接过，招呼燕无咎：“好孩子，快进屋吧。外面怪热的，我们在屋里放了冰，凉快不少。”
燕无咎恭敬行礼：“多谢。”
唐海岳把燕无咎带进屋里，施采则拎着唐樱的耳朵把她带到了后院。
“娘，娘，疼疼疼——”
唐樱委屈。
施采叉腰问道：“说，你和那少年什么关系。”
“就是同窗！”
“同窗你带回家？”
“我有原因的！”
施采一把抓住她的手，抓住那红绳，目光炯炯：“同窗你俩戴一样的玉镯，一样的红绳？”
不愧是亲妈，唐樱泪流满面，眼睛还是一样的毒辣。
她解释道：“玉镯是云山的学生统一有的，红绳，红绳……”
施采一副“你说我听，解释不好家法伺候”的表情。
唐樱含糊道：“就是学院有时会有任务要分小组做，我和他一个小组的。”
施采盯着她看了片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