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果然和考试时的东山林不一样。
树、草、藤蔓更加茂密，一望过去，基本上看不清前路。
抬脚艰难走了几步，唐樱甚至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和来路的方向。
她停下脚步，迷茫了两分钟，发现自己不仅好像迷路了，还失去了那个青衣人的踪迹。
心下稍微有些恐慌的时候，燕无咎适时出现在她身后，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唐樱有欣喜地回头，看到果真是燕无咎，立刻松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说：“刚真是吓死我了，还以为要在这里迷路了。”
燕无咎沉声问：“是什么人？”
他应该问的是青衣人。
唐樱迟疑了一下，说：“那个人和青雷的那位大先生有点像，不是说长相，而是他身上的气质，准确说……”
燕无咎挑眉道：“你感受到他身上的魔气了？”
唐樱点点头，“嗯”了一声，说：“是的，但有点奇怪。我有个问题……天魔之中有可以分.身的那种吗？能够变成不同的人，或是分开来寄宿在不同的人身上？”
燕无咎垂眸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我在魔渊没见过。”
“啊。”唐樱挠挠头，说，“那算了，我们先出去吧，这里可能不安——”
她话音未落，便听一阵草木响动，狂风吹过树叶，哗啦啦地响，周身温度骤降，空气肃杀。
燕无咎脸色一变，整个人突然倒了下去，然后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往丛林深处拖去！
唐樱整颗心漏跳一拍，大叫了一声燕无咎的名字，直冲过去。她耳边是自己沉重急促的呼吸，满脑子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陷阱！
天魔的目标是燕无咎！始终是燕无咎！从来就是燕无咎！
那些天魔贪婪、阴暗、恐怖，他们是修真界人人畏惧的魔鬼，她却不当回事。
是她太不小心了……
燕无咎不能出事。
唐樱握紧自己左手腕上的红绳，拼命奔跑，觉得自己心跳很快，快得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她不能停，要一直顺着被拖动的痕迹追过去。
她要保护燕无咎，她是天选之人，她不会死。
唐樱抱定这样的决心。
拖行的痕迹没有太远，很快到了尽头。
是一处相对来说比较空旷的地方，青衣人倒在地上，一只衣袖的袖管是空的——但唐樱刚才跟在他身后时，他明明是健全的！
目光一转，唐樱看到了燕无咎。
燕无咎被束缚在树干上，他脸侧已经出了血，魔气如有实质地往外溢，在治疗他的伤口。
而束缚住燕无咎的，是一块……蠕动的、巨大的、形状不规则、半透明棕褐色的软体物质。
那物质对着唐樱的那面很快浮出一张脸来，咧出森森的笑容。
唐樱拿剑上去，灵气沿着经脉聚于手腕再顺延至剑柄剑身，剑光与灵光同闪，冲上去用力划开那魔物。
燕无咎看准时机，挣脱出来，唐樱一看他，眼睛立刻红了。
他半条小腿几乎成了白骨，很快，黑色的魔气覆盖起来，唐樱几乎能听见血肉生长的声音，燕无咎却一声都没哼，爬起来蹦了两下叫唐樱快走。
很快又摔下去。
又被缠住了。
唐樱砍断缠在燕无咎身上的那一小条，盯着那天魔。它没有将自己的身体再黏起来，而是独立成长……现在已经成了三块。
虽然是看起来黏糊糊的、蠕动的物质，但速度居然很快，眨眼间三块都黏到了燕无咎身上。
唐樱原地站了两息，丢下剑，扑过去用手把它扒拉下来往外扔。
燕无咎：“……你疯了！”
唐樱说：“它又不吃我！”
她把手上的红绳撸下来，揣进兜里，挡在燕无咎和天魔之间，对燕无咎说：“你先跑，这个我说不定能对付……你去叫上君他们，或者院长……”
小的那一块天魔弹跳起来，唐樱精准地挡住，被贴在脖子和下颌处，只觉得一股难以忍受的刺痛，仿佛被腐蚀。天魔的声音在唐樱耳畔幽幽地响：“谁说我不吃你？”
唐樱忍着，只叫燕无咎快去求援。
她丹田运转，灵气在体内成了风暴，裹挟着无数幽玄之气被她吸收。
“你……”
那天魔似也是呆了呆。
若他本体在此，自然不怕这么点魔气的流失，可它现在只是一小块分.身，伴随着这样巨量的魔气流失，这一块渐渐软塌无力，从唐樱身上掉下去。
唐樱摸了摸脖子，一手的血和淡淡的黏液。
一块大的合并了这块小的，缠到唐樱脚和腿上，另一块要去追燕无咎，唐樱往前一扑，伸手死死拽住，把它拖过来压到自己的身下。
“来啊，”她恶狠狠道，“看我们谁吃谁！”
经脉丹田隐隐作痛，接触天魔的地方是更加剧烈的疼，燕无咎已经听话地离开，唐樱便也不顾及形象，一边滋儿哇地嗷嗷叫疼，一边死不撒手。
天魔气急败坏：“你等着，我会让你连骨头渣都不剩！”
“你等着，”唐樱反驳，“我让你连灰都不剩！灰飞烟灭四个字会写吗！”
天魔：“……”
天魔：“灰飞烟灭？嗤，这只是我的一部分分.身而已。”
僵持着，唐樱觉得自己愈渐恍惚，可能是失血过多。至于疼痛，疼痛已经麻木。
就在她渐渐没有力气的时候，惠虚和乌恪到了。
惠虚拿了只琉璃瓶，抵到天魔一角，它便陡然被收到瓶中。
唐樱呼出一口气，眼瞳涣散，又不可思议：“什么玩意儿？这么简单就搞定了？”
惠虚说：“收魔瓶，象央子做的，只能一次性使用，而且遇到强大的魔族收不了太久会碎。但解一时燃眉之急还是够用的。”
乌恪过来，看着那透明的瓶子，伸手指弹了一下，面无表情道：“梦魔虽然跑了，但弄到这个，也算有所收获。”
唐樱气若游丝：“这只是这个天魔的一部分。”
乌恪说：“那就把剩下的都找出来。”
唐樱：“嗯。”
顿了一会儿，她抬眼，才发现不对：“燕无咎呢？”
“燕无咎？”惠虚愣了一下，“我们过来没看见他。”
“怎么可能！”唐樱一激动，立刻又疼得龇牙咧嘴，“他不是去找你们了吗？”
“别急，”惠虚铺开神识，“我找一找——”
他霍然起身：“这里还有第三只天魔！”
乌恪的剑“哗”一下就出鞘了：“我也看到了，我去。”
他飞身离开。
惠虚看向唐樱：“你没事吧？”
唐樱：“……好像有点事。”
惠虚说：“我叫医修过来。”
唐樱：“叫我们斋的苗如先生吧。”
惠虚闭目道：“她正好在东峰，我已传音给她。”
唐樱艰难竖起大拇指，笑道：“不愧是上君，神识传音也太便捷了！”
惠虚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只药瓶，拿了颗药丸塞唐樱嘴里：“止痛。乌恪那边不好对付，我去帮忙，你在这别动，苗如很快就到。”
药效上的很快，不疼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倦。
唐樱不知道是睡还是晕，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躺在医室里。
苗如在一旁捣药，身边另一块地铺上躺着浑身是血的燕无咎。
黄昏朦胧，橘色的霞光透过窗户照进医室。
唐樱：“……好眼熟的场景。”
苗如笑了一声：“醒了？”
唐樱摸摸胸口和脖颈，苗如大概是给她换了身衣服，干净的，没有血，脖子上包了绷带，按上去麻麻地疼。
她费力坐起来，呼出口气：“醒了。燕无咎还好吗？”
苗如说：“比你好，虽说血留得多，但伤口已经都恢复了，你反而还要再过几天。”
唐樱回头看他一眼，他沾血的侧颜安静，睡得似乎恬淡安稳。
没事就好。
唐樱收回目光，转而遥望窗外山峦连绵，问道：“今天的比试结束了吗？”
“结束了。”
唐樱舔舔干燥的唇：“青雷对觞羽那一场，谁赢了啊？”
“觞羽。”
“啊……那青雷的那个回去又要挨训了。”
苗如顿了一下：“今天不会了。”
唐樱：？
苗如说：“惠虚和乌恪后来去了西峰。他们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保管。”
她从袖中拿出两只琉璃瓶，里面是黏糊糊的、仿佛清洁泥一样的天魔分.身。
唐樱沉默须臾，问道：“那位大先生怎么样了？”
苗如说：“没什么事，只是暂时被兰峤院长请去了云山的禁闭室，鲁醉游和宋离忧先生去看守了，院长在重新联系青雷学院送人过来。”
“那个倒在东山林里的学生呢？”
“也没事。”
“他的胳膊……”
“三个月前，他胳膊断了，”苗如讲述来龙去脉，“虽是左手，但于他而言，这也是最致命的，因为他用的是左手剑。他是水调学院的，为了学院大比努力了三年，在最后一年——也就是今年获得了可以参与的资格，但是断了条胳膊。”
“造化弄人。”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他意外遇到一名商人，兜售一样稀有的天材地宝，可修补人之缺处。”
唐樱稍微一联想，就明白了。
她叹问：“那大先生的缺处？”
苗如沾了绿色草药汁的手指一点自己的右眼下：“一只眼睛。”
“一只眼睛……”唐樱喃喃道，“何至于此？”
苗如继续捣药：“他自己觉得至于此，便这么做了。”
唐樱叹了口气：“那这瓶子，惠虚上君有没有说过，什么时候会碎？”
苗如说：“对，这个他们也叫我务必告知你。这只天魔分.身大抵是分得太多，力量与一般魔族相差不多，琉璃瓶装一块分.身，能保持一年左右不碎，你放心收下，等攒齐了，再做后事。”
唐樱：“哦豁。”
苗如看她。
唐樱嘿嘿笑道：“只是想起一个有意思的游戏。”
宝可梦go！
一款走出家门、能用手机收集小精灵的游戏。
她呼唤天道。
唐樱：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59章 豢养 天道：你若死了我帮你重生。……
燕无咎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时苗如和唐樱在说话, 他呼吸放缓，并没有急于清醒过来。
苗如先生让他想到母亲。
濒死的时候，他想到了两个人, 母亲，和唐樱。
东山林植物疯长，枝叶虬结, 荆棘和叶片割伤了他。
他没想把唐樱一个人丢在那里对付天魔，直到利爪从他身后捅穿他的腰腹, 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悄无声息地带走。
那只天魔的残忍与狠辣和之前他遇到的不一样, 他也认出来他了，是父亲的左膀右臂, 长了张阴鸷苍白的脸。
燕无咎问他：“你是为父亲而来吗？”
他说：“没错，我为尊上而来。现在就带你回去复命。”
燕无咎强撑着意识问：“他在哪？”
三年了, 自从人魔大战之后，楼阔就销声匿迹, 不知所终。若是能得知他所在，那么惠虚上君和大乘期道君们就能……
利爪抵在燕无咎喉间，鲜血淋漓, 天魔冷冷道：“不该问的少问。”
燕无咎发出一声模糊的讽笑：“果然。胆小鬼——”
他话音戛然而止，那锋利的爪子彻底刺穿了他的喉咙。
之后, 燕无咎几乎就失去了意识，只能凭借一丝朦胧的感觉，将事情发展的大概弄了清楚。先是乌恪赶来阻挡天魔带他离去, 然后惠虚和陈此夜也到了。
他应该就是这么被救下的。
再有意识，就是在这间医室。
唐樱和苗如絮絮叨叨的话语没有停下，她们似乎说到什么开心的, 唐樱的笑声一阵阵传来。
过了没多久，声音突然停了。
有人走过来，蹲下身时衣裙布料交叠摩挲声沙沙柔柔，唐樱戳戳他的肩膀：“醒了怎么不出声？”
燕无咎顿了顿，缓缓睁眼。
他低声说：“我还以为是做梦。”
“天黑了，”唐樱说，“回去吧？你这身衣服也要换了，挺……吓人的。”
燕无咎道：“嗯。”
唐樱犹豫了一下：“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哪里疼？”
“没有。”
顿了顿，燕无咎似是有些歉意地说：“就是……我又突破了。”
唐樱：？？？
她呆道：“什么意思？你金丹了？？？”
燕无咎说：“是。”
唐樱：“……”
燕无咎说：“抱歉，没控制好。”
唐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