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无咎还是那句：“还好。”
应观潮：“……说实话。”
燕无咎呵出口气，哑声说：“挺难受的。”
应观潮说：“反正命是保住了，伤口慢慢养。”
然而这一养，似乎就没有尽头。
漫漫时光中，唐樱算是知道那句“只有心魔得解的痊愈和心魔不得解的久病之差”是什么意思了。
燕无咎的伤口一直没养好。
……
*
凤乖说，二十年弹指一挥间。刚进秘境时，所有人都觉得二十年极其漫长，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然而真到快要出秘境的日子，回顾过往，春夏秋冬，似乎真的过得很快。
他们遇到了许多事。狼群，干旱，洪水，感染病，饥饿，火灾……
每个人都近乎死过一次。
有人因此焦急崩溃，只有唐樱情绪平静。
她只在安慰为项羿的濒死而惊慌失措的宫展眉的时候说出了那句只有心魔得解与不得解之分。宫展眉看了她一眼，秘境之外，凤乖与先生们也有些愣怔，旋即凤乖的眉头蹙起来，说：“这样怎么行。”
一旦知道这点，考核对她来说就没有意义了。
秘境外，太阳升到正上空。
一日夜过去，门口藤蔓被风吹得簌簌作响。
最先走出来的是两个人，唐樱和兰摇风。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怀念。奇怪的是，走出来的一瞬间，虽然记忆还很清晰，但在秘境中度过的岁月感却被削弱了，虽然怀念，虽然觉得许久未见，但恍惚大于真实，唐樱十个时辰前的记忆又清晰起来。
她低声说：“怎么感觉好像是做了个梦？”
凤乖说：“都是真的，不是梦。”
他神情冷冷，很不满意地看着两个人，说：“你俩，这次考核，零分。”
唐樱：“……”
她愣了下，叫道：“凭什么？！”
唐樱说：“我勤勤恳恳种地，认认真真做饭，凭什么零分？”
凤乖问她：“你怎么知道在秘境不会死？你怎么知道秘境中的濒死之遇与心魔有关？”
唐樱：“……好吧，我零分。”
兰摇风噗地笑了。
他扇子挡住下巴张脸，悄悄问：“你是不是去找了陈此夜师兄？何必啊！”
唐樱没反驳。
“行了，”凤乖说，“边儿站着，其他人要出来了。”
唐樱和兰摇风往边上站了站。
同学们陆陆续续出洞。
有人涕泗横流：“我的灵气啊！它终于回来了！我现在感觉我身轻如燕，寿数无限！好啊！”
有人欢天喜地：“二十年没见了，我时时刻刻惦记着我宝贝女儿，可算连上幽玄网了。”
有人唉声叹气：“唉，进去的时候舍不得外面，出来的时候舍不得里面。本来再过两天，我种的西瓜就可以摘了……”
有人抱拳敬仰：“院长，此次考核，实在是用心良苦，别人不懂，我懂。在秘境中，我悟到了许多，从此修道一路，这次经历定然能成为我宝贵的财富！”
唐樱闻言，不由看了那人一眼，心想，这人和葛清尘一定能够一见如故。
还有人……冷冽沉默地出洞，一句话都没有，神色淡淡，不见怀念，也不见眷恋。
是燕无咎。
唐樱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脖颈上，在秘境中，受伤之后十六年，他那块皮肤几近溃烂，一直没有好，但此时，燕无咎显露出来的那一小片肌肤，光洁如新，一丝一毫的疤痕都没有。
察觉到她的视线，燕无咎也看了她一眼。
这时，唐樱的幽玄玉响了。
景泓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整整八个时辰，你去哪了？”
唐樱：“……云山秘境考核，没网。”
景泓：“……”
各位先生没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召集仙鹤飞鸢，像来时一样，分批次带人回云山。
大家跟着自己先生上飞行坐骑，唐樱站在洞边，低声问：“怎么了？”
景泓说：“告诉蛮霓你在哪，她接你去涟州。”
唐樱问：“我……我不知道我这里的具体位置，我先回云山，让蛮霓姐去云山找我吧。”
景泓说：“行。”
唐樱又问：“涟州怎么了？”
“天魔出现了。”
唐樱：“天魔？！”
景泓说：“出现八个时辰了，空成拖得不容易。”
唐樱说：“还在涟州？为什么不带去没有布下幽玄网的那些州，我不是告诉过你镇魔必须在对应的地点……”
景泓打断她：“因为她会上网。空成试探过，她不考虑去没有幽玄网的几州。”
唐樱：Σ(⊙▽⊙’’a
第93章 美人 伪装道君
回到云山, 众人鸟兽散前，凤乖说了一番话。
“本次考核，”他神情严肃, “有不少人事先了解了秘境内容，以往也有，但今年格外多, 不论你们是从师兄师姐还是家中长辈那里得知了秘境奥秘，在此不幸地通知你们, 此次考核，你们没有分数。”
“为什么？”有人大叫道, “凭什么？”
“因为秘境中最大的考核，叫‘死劫’, 叫你们体味体味濒死的滋味，那一瞬间或许很短, 但一定能叫人明白许多。所有的爱恨、恐惧、留恋、遗憾……当即不会对你心神如何，但在日后每一次修为进阶时, 这些都会帮助你们。但是一旦你已经知晓秘境的奥秘，知晓不会死的铁律，有恃无恐, 那死劫就不会找到你。你们丧失了宝贵的机会。零分与之相比，没有什么可不忿的。”
“可是……我们矜矜业业在其中生活二十年, 何至于零分？”
凤乖说：“二十年弹指一挥，不足为道，若你觉得它重量不轻, 那么更要谨记教训。”
唐樱到云山后就在和岑依然说她又要请假的事。
听到凤乖一席话，好奇地问：“除了我和兰摇风还有别人提前知道了秘境的事？”
岑依然看着她，叹了口气。
唐樱：？
岑依然说：“足足十三个。”
唐樱：“哇。”
岑依然头一次显露出明显的恨铁不成钢：“你还哇？考核的消息放出去后, 几位先生严格观察学院内的状况，学生们寥寥的信件往来我们都压住了，只等着考完试再给出去，结果，结果！”
唐樱：“结果什么？”
岑依然说：“意识到有那么多人知道秘境之事后，起初我们也百思不得其解，兰摇风知道，是因为他从小就被他爹带到云山来玩，宫展眉知道是你说的，但其他人到底是哪知道的？后来还是韦照点通了我们。这些人必然是通过幽玄玉联系上了师兄师姐等知晓其中关窍的人，最后却害了自己……”
唐樱咳嗽一声，摸摸鼻子，说：“先生，蛮霓姐来了，我赶时间，先走了啊。”
岑依然：“……”
蛮霓落地收刀，在云山阵外友好地和众人打了个招呼。
唐樱一溜小跑过去，上刀，站稳。
蛮霓说：“这次我速度只会比之前更快，赶时间。听说你金丹了……”
唐樱挺起胸膛：“我可以！”
经历过景泓道君的摧残，唐樱觉得蛮霓御刀速度就算比之前快也绝对比景泓好。
蛮霓挑唇笑了下：“行，走吧。”
身后，凤乖说：“往年，你们师兄师姐经历过这一考核的，只知道在秘境中不会死——因为每回都有人愤怒地质疑我们，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作为云山学生当真死在这样一场号称考核的秘境经历中该怎么办，这时，我们会告诉他们，秘境保证他们不会死。但是他们不知道，一旦知道这条规则，进入秘境便失去这场经历最大的意义。而今天告诉你们，是因为我们可以预见，有了幽玄玉之后，很难再控制住信息。也许下一届，在进入秘境前，你们的师弟师妹就要多做一件事了。”
“什么事？”
“暂时掩盖记忆，”凤乖说，“如果效果不好，就会取消这一环考核。”
众人沉默。
风声将凤乖的声音吹得很远。
唐樱站在蛮霓的刀上，小声说：“我是不是该考虑出屏蔽仪了？”
蛮霓说：“听起来好像会很有用。”
唐樱说：“旱的旱死涝旳涝死，有的地方还没网的，有的地方已经八百倍快进到需要屏蔽信号了……”
蛮霓说：“抓紧了，我要加速了。”
唐樱大惊失色：“这速度是你还没加速的速度吗？！”
蛮霓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
*
涟州。
空成坐在观海阁二楼走廊，海风带着淡淡的咸腥味，习习吹拂。
他身边的女子慢条斯理地研墨落地，手腕微动，在画眼前的大海。
她说：“公子昨日赠我手抄金刚经，今日华韵便也赠公子一幅画。”
空成淡淡一笑：“画海？”
华韵掩唇而笑：“海怎及公子气度。”
空成眼中流露出趣味盎然：“姑娘这是何意？”
“公子没有听说过吗，”华韵手中笔没有停，三两墨痕，便勾出栩栩如生的海景，“古时文人墨客，瞧中了哪个姑娘，就会画一幅姑娘的画像送给她，对姑娘的欣赏之意，倾泻笔尖，跃然纸上。”
空成：“略有耳闻。所以姑娘也是这样的意思吗？”
华韵笑起来：“我还是同他们有些不一样的。我只是爱美人。”
空成道：“我堂堂八尺男儿……”
“公子着相了。美人，男子有男子的美，女子有女子的美，十四岁有十四岁的美，八十岁有八十岁的美，修士有修士的美，凡人有凡人的美……我在世间行走上万……”华韵顿了下，“上万日子，走遍三十六州，攒了数不尽的美人画像。”
“只有画像吗？”
“嗯？”华韵望他。
空成拳头抵在唇间佯装不好意思地咳了下：“在下的意思是，没有风景画吗？”
“风景无趣，人比较有意思，比如公子。”
她笑起来，空成便跟着笑了一笑。
唐樱扶着客栈的门口的柱子，使劲顺了顺自己的胸口。
景泓出现在她身边，悠悠道：“许久不见，唐姑娘。”
他指向不远处的观海阁：“空成和天魔华韵，就在那座楼上。”
唐樱深呼吸一口，直起身，眨眨眼：“他俩在……看海？”
景泓默认。
“看了八个时辰？”
“现在是九个时辰了，”景泓说，“昨日他是在这间客栈假装偶遇的，今早才出发去海边。”
唐樱：“……空成上君牺牲也太大了！那天魔有名字？华韵？什么特点？”
蛮霓说：“善画。”
景泓补充：“不仅仅只是善画。华韵爱美人，有一双能够捕捉美的眼睛，她眼中的美是美，丑陋怪异到极致也是美，她的手段也如她的眼光一样极端，她爱作画赠美人，更爱剥下美人的皮作自己收藏。”
唐樱听得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那她和画皮肯定有共同语言。”
“不，”景泓说，“她与画皮互相憎恶。”
唐樱瞅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好清楚。”
景泓也瞅她一眼：“我发现你确实缺少常识。”
唐樱：？
蛮霓：“人魔大战，他是参战大乘之一。”
唐樱：“嚯！”
景泓斜着眼看她：“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相信？”
唐樱说：“绝对没有！只是，道君，有个小小的问题。”
景泓颇愉悦道：“说。”
“之前在幽玄玉中，你说华韵不愿意离开涟州，那我来做什么？你们把人弄到什么羌州瑟州密州之类，才有我的用武之地啊。”
景泓斟酌了一下。
唐樱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景泓说：“华韵来此只暂留一日，本来按她计划，昨日就应该离去。空成为了拖住她，想尽办法……后来话题拐到幽玄玉上，空成发现她对此很感兴趣，便多谈了两句。华韵觉得，幽玄玉虽然好用，但不够美，只是无缘得见此玉创造者，否则定要探讨探讨幽玄玉种种。”
唐樱：“所以把我供出来了？”
“差不多，”景泓说，“但他说的是，创造者是大乘期道君，不叫唐樱，叫嬴棠，不是云山的学生，只是在云山附近隐居。”
唐樱指了指自己：“你看我像大乘期吗？”
景泓说：“我们有丹药和玉佩、手镯，能制造假象，你有两个时辰的时间。”
“两个时辰，做什么？”
“说服华韵去你想让她去的任意一州。”
“等等，”唐樱望向蛮霓，“琉璃瓶呢？”
蛮霓说：“惠虚去魔渊前把象央子炼制所剩的十只琉璃瓶都交给了我，现在里面都装着寄身魔。空和去鹤梦学院请见象央子道君了，但目前还没有消息，不知何时能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