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那不过是几年前的事,木云枝记得清楚,自己十六岁生辰宴那日,府里来了不少人,少有的热闹。但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为单纯庆贺自己生辰而来。
要么,是想趁机结交府内的哥哥们,要么,是想看准机会说说两家婚事。
那天,木云枝觉着宴会无聊,很早便回房间休息了,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日,便收到了陛下为她与东宫太子秦骁赐婚的圣旨。
青萝伸手在木云枝眼前晃了晃:“小姐?”
木云枝眨了下眼睛,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小姐,您在想什么呢?”
木云枝笑着摇头。
吃完第三块脆心酥后,木云枝起来活动了下,目光不经意瞥见了卧房内放置着的一把长剑。剑鞘黑白相间,靠近剑柄的部分镶嵌着一颗被雕刻成菱形的白玉。
那块白玉,大约两指大,晶莹剔透,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好看。
那是木云枝十岁生辰时,外祖父命人特意为她打造的。那时候她喜欢漂亮的东西,外祖父便把先帝御赐的白玉拿来镶嵌在上面了。
那时候她格外欢喜,日日拿着那把剑练功,她还给那把剑取了个名字,叫“夜雪”。
剑身黑色,为夜。白玉晶莹,似雪。
只不过,十二岁那年她喜欢上了文怀瑾,而文怀瑾喜欢温柔贤惠又懂事的姑娘,权衡之下,她选择当个温柔懂事的姑娘,愿意为了他改变自己原本的模样,甚至日日穿着她其实并不喜欢的浅蓝和淡绿色衣裳。
只因他说的一句“姑娘家穿这个好看,得体雅致”。
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十分可笑。
自己一个将门之女,当什么温柔贤惠的姑娘?要当,也要当这昭国京城里最靓丽的一抹艳绝之色!
房门被敲响。
木云枝和青萝同时转头看去。是府里的丫鬟彩衣。
彩衣站在门外,恭恭敬敬朝木云枝行礼,而后道:“小姐,文怀瑾文公子来了,说想要见您。”
青萝下意识开口要说“快请”,可一个“快”字刚说出口,木云枝那有几分冷意的嗓音抢先一步说出话来:“不见。”
青萝疑惑着转头看她。
小姐往日里不是天天期盼着文怀瑾前来的么,这会儿怎么人家来了,却不见?好似,前几日文怀瑾来时,小姐也没见。
“小姐,您……”
木云枝看了眼青萝。青萝立马识趣的闭嘴。
木云枝又道:“就说我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是。”
彩衣再次行礼,去了偏厅。
偏厅内,有一身穿蓝色衣裳的男子身形挺拔而立。右手执扇,轻轻敲打着左手手掌,眉头微微皱着的模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彩衣走过去时,他立马转身,脸上笑意浮现,可发现来的人只有彩衣,而没有木云枝时,笑容顿时减了大半。
他问:“云枝呢?”
“文公子,小姐身体不适,不宜见客,还请文公子改日再来。”
“身体不适?”文怀瑾蹙眉:“可她身体不是已经恢复了么?昨日我在街上见到二少爷,他也说云枝身体已经无碍了。”
彩衣低头,只道:“小姐身体不适,请文公子改日再来。”
“你……”
“文公子请。”
“……”
文怀瑾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身体不适……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折扇,手指轻轻摸过扇骨,可彩衣的话已说的如此明白,他若不走,便是无理取闹了。
他轻叹息一声,随后离开。
彩衣将他送出木府,亲眼看着他的马车离去后,才转身回府,去了木云枝那边禀告。
“小姐,文公子已经离开。”
木云枝点了下头:“知道了。”
彩衣和青萝对视了眼,她们有着相同的疑惑,但却不敢问出口。
木云枝抬头看了她们两眼,能猜到她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从她记事起,她们两个就是府里了,算得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们是什么心思,她清楚。
何况,在这之前,她对文怀瑾的喜欢很明显,大概木府的人都知道。现如今她对文怀瑾表现的如此冷淡,她们会疑惑也实属正常。
但具体的,木云枝不便解释,也解释不清楚。
她只说:“男女有别,我尚未出阁,不便与外姓男子有太多接触,以免落人口舌,明白了吗?”
青萝与彩衣再次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明白了。”
两日后。
木承州和余慧姝入京,先入宫给皇帝禀告此次边境巡防一事,而后骑马匆匆回府。
刚入木府大门,木循阳与木敛雨便迎了上来,笑着行礼:“爹,阿娘!”
木承州笑着扶起木循阳,余慧姝笑着扶住木敛雨,满眼都是欣慰。
木云枝换了个身红色新衣,笑着从屋内跑出来。她跑得快,身影迅速,像是一抹红色匆匆而来。
“爹爹!阿娘!”
她扑过去,木承州一把接住了她,把她抱起来转了两圈。
“哎哟,我们家枝枝一如既往的轻啊,要多吃点啊,太瘦了!”
其余几人笑了起来。
木承州将她放下,满眼宠溺。
“对了,这回我跟你阿娘在边境巡视,偶然间得到了几株上好的安神药草,我让人做成香囊,你跟你三个哥哥,一人一个。”
“谢谢爹爹,谢谢阿娘!”
木云枝笑着,眉眼弯弯。
余慧姝牵起木云枝的手,上下打量了番,点头满意道:“我们枝枝还是穿红色的衣服好看,大大方方的,以前那些衣服太素了,不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木云枝抱着余慧姝胳膊,声音娇娇:“那阿娘可得给我多准备几身新衣服,要红色的!或者白色的也可以!”
“好好好,包在阿娘身上了!”
半盏茶功夫后,皇宫里来人,带来了许多赏赐。大多是金银珠宝。
木府军功无数,战绩斐然,最不缺的就是皇帝赏赐的这些东西了。
领旨谢恩后,皇宫的人离开。
东宫。
太子书房。
桌案前,有个身穿黑色华袍的男子背对着书房门,他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几张信纸,眼帘微微低垂,神态认真看着纸上内容。
有侍卫走进来,恭恭敬敬拱手行礼,而后开口:“殿下,有三件事。”
秦骁声音清冷:“说。”
“第一件,木将军和木夫人已经回京禀告边境巡防之事,陛下很是满意,赏赐了不少金银珠宝。”
“第二件,醴国使团已至京郊范围,明日便可抵达京城,陛下安排了大皇子接待。”
“第三件,木府小女木云枝小姐十六岁生辰在即,皇后娘娘让您务必参加她的生辰宴,还有……”
秦骁瞥了他一眼:“还有什么?”
“皇后娘娘的意思,东宫正妃的位置空缺已久,木家小姐身份显赫,与您般配,娘娘想让您迎娶木家小姐为太子妃。”
秦骁忽的笑了声。可笑声却冰冷。
侍卫连忙低下头去,神情紧张。
秦骁道:“她既已做出决定,何必通知我?请父皇下旨便是,我还能抗旨不遵不成?”
“……”
“派人去回禀吧。”
“是。”
侍卫要离开时,秦骁忽然开口:“木小姐身体可恢复了?”
侍卫愣了下,点头:“恢复了,如今活蹦乱跳的,请殿下放心。”
“嗯,去吧。”
侍卫拱手,缓缓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顿时静下来。
秦骁瞥了眼手中的信件,皱了下眉,丢在了桌上。他双手支撑着书桌,眼神晦暗片刻后,眼前浮现出木云枝的面容。
太子妃……吗?
3、三
木府。
木云枝在院中练剑。有很长一段时日都不曾碰过剑了,像这般自由自在挥舞着剑的时候更是屈指可数。
当年放弃练剑简直是她做过的极其愚蠢的一个选择。
重新执剑,木云枝心情很好。
但也大抵是她这两年不曾舞剑,这会儿,余慧姝和木敛雨来时见着她在院中操练,身形轻盈,一招一式都做到最好,一如当初教她时的那般。
余慧姝有些诧异,但之后便露出欣慰笑容来。将门之女,理当如此。他们从未要求木云枝当什么大家闺秀,她也不适合当大家闺秀。
木敛雨摸了摸下巴:“小妹这是怎么了?她已经很久不曾舞剑了。她不是说,要当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么?”
余慧姝抬手在木敛雨脑袋上拍了下,木敛雨抱着脑袋,眼神疑惑。
“枝枝当不当大家闺秀都不影响她舞剑,身为我们木府的女子,就该自立自强,满门为将,木家女子怎能期待他人保护?枝枝重新练剑,我觉着很好。你和循阳抽空多教教她。”
木敛雨摸着脑袋:“知道啦。”
一套剑法练完后,木敛雨出声:“小妹!”
木云枝转身看过去。
木敛雨笑着朝她招手:“来这儿,我和阿娘有话同你讲。”
木云枝点了点头,拿着剑大步走了过去。
余慧姝道:“枝枝,你生辰宴的事定下来了,我和你爹爹商量了许久,你也不小了,到了该嫁人的时候,生辰宴那日想必前来的青年才俊不少,你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
木云枝一愣,到底还是到了那日。
行吧。
注定要发生的事,自然无可避免。皇帝若是赐婚,他们木家怎可能抗旨不遵?
何况,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加入东宫给太子当正妃呢。仔细想想,倒是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木云枝不由想起了自己那时死后,她灵魂飘荡在空中时见到太子秦骁跪在自己灵柩前泣不成声的模样。她抿了下唇,忽然,想赌一把。
见木云枝没说话,余慧姝以为她不愿意,连忙改口:“枝枝,我和你爹爹也没有说要你必须嫁人的意思,你就是看看,要是没有喜欢的,就不嫁,好吗?”
旁边的木敛雨也附和着点头:“是啊是啊,你先看看,要是没喜欢的,那就不嫁!”
木云枝抬起头,忽的笑了下:“那就听爹爹和阿娘的。”
余慧姝一愣,木敛雨也是如此。两人对视了眼,眼里有些许诧异。他们还以为,木云枝会闹一阵,结果就这么坦然的接受了?
木云枝提着剑去到院中继续练时,余慧姝与木敛雨站在屋檐下望着她,不知为何,总觉得她和之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余慧姝拍了拍木敛雨胳膊:“敛雨,枝枝这是怎么了?我们不在时,发生什么了吗?”
木敛雨抬手抓了抓脑袋,皱着眉思索了下:“就是发了个烧,昏睡了三天,之后便好起来了,你看她,身体健朗着呢,不比我差!”
“没别的了?”
“别的?”木敛雨又想了下,想到什么般,忽的一拍手:“啊,对了,小妹不喜欢浅蓝色和淡绿色的衣服了,还有,文怀瑾来了几次,她都没见,也不像以前那样整天囔囔着要当大家闺秀了。”
余慧姝眯了眯眼,文怀瑾……
没记错的话,枝枝好像之前很喜欢他,现如今连面都不见了,定是发生了些什么。但,该不该问呢?
余慧姝看了眼木敛雨,木敛雨也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神后,他笑着后退了两步:“阿娘,我可不去问啊,小妹要是不高兴了,和爹告状,阿爹得打死我!”
余慧姝“哼”了一声:“就知道指望不上你!”
木敛雨:“……”
“你二哥呢?”
“二哥去青林寺接大哥了,过两日才能回。”
余慧姝“嗯”了一声,微微皱眉思考着。木敛雨瞥了她一眼,在她想出什么别的事情来之前,悄悄的溜走了。
余慧姝刚喊了句“敛雨”,一转身,身后没人影了。
她“啧”了一声:“敛雨,臭小子,给我回来!”
木云枝听见声音,停下练剑动作,回头看向他们那边,见余慧姝到处抓木敛雨,忍不住笑了起来。
木云枝生辰前夕,木府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文怀瑾来了。
木云枝在自己院中忙着练习木敛雨教她的剑法,没心情去见他。但文怀瑾不知道是买通了府里的下人,还是趁着大家都忙的时候自己偷偷溜了进来,木云枝提剑转身,便看见了他朝自己走来。
她下意识皱眉,眼里的不悦表现得极其明显。
文怀瑾笑着靠近,木云枝却冷着脸往后退,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文怀瑾见她有些抗拒,很是不解:“云枝,你怎么了?”
“男女授受不亲,文公子还是和我保持距离为好。”
此话一出,文怀瑾的脸色顿时变了。他着急着往前走了两步,木云枝手里的剑瞬间举起,指向了他。
他楞在原地,眼里满是难以置信。
木云枝又道:“这里是我木府内院,即便是府里的下人进来都得通报一声,你一个外姓男子,这时候跑进来,莫不是想毁我清誉?”
“云枝,我……”
“出去。”
“可是我……”
“出去!”
“……”
文怀瑾无奈,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来的也确实不是时候,说了句“我明日再来看你”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