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夫人,这天冷成这般,怎可将窗打开,仔细受了寒,伤了身。”曹姑姑进来时,恰好看见这幕,上前闭了窗后,呵斥侍候的婢女道,“你们如何做事的,若夫人的身子有个好歹,要你们好看。”
戚氏懒懒抬眼,拂手道:“都下去吧。”
待屋内婢女们瑟缩着鱼贯而出,戚氏看向曹姑姑,“四姑娘回去了?”
“回去了,姑娘在院中哭了一遭,可到底挨不住冻,几句话就教奴婢劝回去了。”曹姑姑恭敬地禀报完,迟疑半晌,又道,“夫人,四姑娘已来了好几日了,你缘何不见她?奴婢看她哭成那般,着实心疼。”
戚氏揉了揉眉心,不悦道:“我从前教导她的都教她抛到脑后去了,她来求我又有何用,这桩婚是当年太后所赐,我如何干涉得了。”
曹姑姑闻言,不免也在心中暗叹一声。
当年太后为林家女和平阳侯世子赐婚,本是林家莫大的殊荣,可四年前,皇后毒害贵妃之事败露,平阳侯府作为皇后母家也受到了波及,当时的平阳侯,即皇后的亲兄长,在重病的情况下,从宫门三步一跪至金銮大殿,力争皇后清白,仍无济于事。
不久,皇后被赐下三尺白绫,悬梁自尽。得到消息的平阳侯,悲痛之下,气急攻心,很快也撒手人寰。皇后所出的太子殿下虽未被废黜,但被皇帝一纸诏书送去了皇陵,而本在边关征战的平阳侯世子也以扶柩还乡为名,遣至苍州守孝。
本以为这桩婚事自此作罢,不曾想几个月前,皇帝大病一场,病中突然忆起了与先皇后的种种往事,念及旧情,不由得生了丝丝悔意,病愈后便下令将留守皇陵的太子接回,甚至命平阳侯世子回京,继任平阳侯之位。
前一阵,太后召了林老夫人进宫,在她面前复提了当年婚约,恐怕是想等世子回京,履行这桩婚事。
问题就出在此处,当朝首辅林尧膝下子嗣单薄,唯二子三女,五姑娘只有九岁,自然不合适,唯一可履行婚约的便是这四姑娘林熙毓。
她是主母戚氏所出,是首辅家的嫡女,也是名满京师的才女,自然不同意这桩婚事。先不论朝中的利害纠葛,光是这平阳侯世子嗜杀成性,冷血无情的传闻,便令人生畏。
她并不想去送死,才会再三求到戚氏面前。
“命厨房煮些姜汤过去,吩咐她们将炉火烧得旺一些,莫让姑娘受了风寒。”戚氏吩咐完,轻叹了口气,“等她再来两日,我便去告了老爷,这般,他多少会动容几分,兴许还有转机。”
曹姑姑应了声是,心道她家夫人果然是有所打算,不然怎会平白无故舍得让素日视作珍宝的四姑娘受这样的苦。
她领命退下,方才走了几步,便听戚氏似是喃喃自语道:“若不是毓儿声名在外,我还真想找个人替她嫁过去得了。”
曹姑姑想起什么,步子猛然一顿,复又折返回来。
“夫人。”她警惕地往四下望了望,凑近道,“您可还记得孙玖娘说的那个孩子?”
第15章 替嫁 如今最大的难关,就是将那个孩子……
忆起那段令她不虞的往事,戚氏秀眉微蹙,“提她作甚么!”
曹姑姑提醒道,“夫人,您仔细想想,太后娘娘当初赐婚,只说是林家女,并未指名是林家哪位姑娘,若论起来,那位也算......”
戚氏面色猛然一沉,“那个小贱种算什么东西,还敢染指林家姑娘的位置!”
若旁的奴婢只怕此时都吓得跪下了,曹姑姑到底是在戚氏跟前伺候了几十年的,顿了顿,仍是小声继续道:“夫人,正是因为如此,才需要她,您也知道,如今魏王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太子虽回了京,但受了这些年的磋磨,身子骨早已大不如前了,听说甫一回来便在东宫养病,大抵将来......”
话虽未说完,可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戚氏哪里不懂,因着四年前的那场变故,太子被谴至皇陵,早已在朝中失了势,如今受众人拥戴,呼声最高的反而是魏王。再加上现在太子体弱多病,只怕这储君之位花落谁手还未可知。
可若将来真是魏王继承大统,绝不会放过太子和平阳侯府,届时与平阳侯府结了姻亲的林家定会受到波及,而林熙毓指不定会性命难保。
到底是她十月怀胎,从腹中掉出来的一块肉,戚氏哪里会不心疼。
她神色缓了缓,“几个月前不是偷偷教人去探过了嘛,听说那个小丫头面黄肌瘦,生得一脸磕碜样,就算接回来了,那般姿容又如何代替毓儿嫁出去?”
“夫人放心。想是那乡下地方没吃没喝,才会长成这样,待接回来,好好养个一年半载,多少会养出些样子。”曹姑姑迟疑了半瞬,接着道,“毕竟生她的那个容貌也不差......”
戚氏眸色蓦地一凛,不知想到什么,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但思及林熙毓,她到底忍了下来。
先不论将来朝中的局势如何,就平阳侯世子的为人,她就不免有些担惊受怕,那是在战场上一刀斩下敌军将领的首级,还能面色不改的魔鬼,若真让林熙毓嫁过去,指不定到时朝中纷乱还没要了她的性命,她就得先死在平阳侯世子的手上。
这种罪,怎可由她金尊玉贵的女儿来受,要死也该是那个小贱种死。
戚氏蓦地想开了,只是如今最大的难关,不是替嫁的问题,而是将那个孩子接回来,毕竟当年的事以及那个孩子的存在,连林尧都不曾知晓。
曹姑姑看出戚氏的心思,“夫人,那孙玖娘不是寄来过一封信嘛。”
“可那信不早已毁了......”戚氏说到一半,蓦地明白过来,“你去悄悄找个人,以孙玖娘的口吻去拟一封信,信中便说......”
她微微抬手,示意曹姑姑附耳过来,好生嘱咐了一番。曹姑姑会意地笑了笑,“奴婢定将此事办好。”
曹姑姑领命退下后,戚氏似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倚在榻上的身子放松了许多。但转念想到了林老夫人,又生了一丝烦躁,只怕还得想个主意,毕竟老太太那厢可不是好糊弄的。
小别村。
陶渺迷迷糊糊醒来,从炕上坐起身时,天已大亮。挪动时脚踝传来丝丝疼痛,她垂下头瞧了瞧,幸得昨日药涂得及时,红肿退了许多,不过因摔下田垅,身上好几处疼得厉害,恐怕是泛了青紫。
还有脖子这边,也疼得厉害,毕竟是被刘二狠狠掐过。她试图发声,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沙哑。
正扭着头舒展身子,熟悉的提示音清晰地在耳边绽开。
【练字任务一已发布】
【任务内容:练字五日,并达到系统初级标准】
【任务奖励:美貌值+2】
【失败惩罚:生命值-1】
【补充说明:任务需在两个时辰内开启,请宿主在此期间获取相应字帖,模仿字帖进行练习,若任务未在六个时辰内开启,系统将强制进行任务倒计时。】
面对系统突然起来的任务,陶渺已经能做到不惊不诧,面色如常。
她下意识看向另一侧,却只看到空荡荡的被褥,她疑惑地蹙了蹙眉,毕竟最近每日醒来,她都能看见那个男人躺在炕上的。
陶渺忽得想起昨日韩奕言干净利落地废了刘二的腿,以及他抱着她回来的事,眸色微张。
一个念头闪过脑海。
他的伤是不是已经好全了!
系统像是在验证她的想法,又在耳边发出聒噪的一声“叮”。
【拯救受伤男人任务已完成,任务奖励已发放】
陶渺怔了怔,与那人在同一屋檐下待了这么一阵子,她都快忘了,她当初是为了完成任务才将男人救下来的。
如今他的伤好了,难不成是自己一声不吭就走了。
虽在心中告诉自己无所谓,可陶渺的双腿却已不自觉落了地,急急地趿了鞋,一瘸一拐地往外间跑去,她张了张嘴,想喊什么,却发现连他的名姓都不知。
她慌张地掀开那块已洗得发白的破布帘,正欲往外间灶房探看,却猛然撞进一个坚实宽阔的胸膛,陶渺猝不及防往后跌去,腰肢被人一揽才勉强稳住了身子。
“跑什么?”
低沉的声儿在头顶响起,陶渺抬眉,在看见那张冷硬清隽一如往昔的面容时,竟隐隐感受到一份亲切,悬着的一颗心也落了下来。
她双唇微启,原本的“我以为你走了”,脱口而出便成了一句“你没走啊”!
韩奕言闻言,面色不显得沉了沉,“我伤未愈,还得再修养几日,怎么,想赶我走了?”
陶渺知道他说了谎话,然并没有揭穿他,心中甚至还有些淡淡的喜悦,她摸了摸鼻子,瞥开眼,“既然伤还没好,你就再多留几日吧,你昨日救了我的命,我们也算是两清了。”
她转身回屋,步子都轻快了不少,可拿起那件破夹袄时,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衣裳上沾了血污和泥灰,已经脏得不能穿了,她走向角落里的樟木箱,在箱中翻找了片刻,才寻出一件露了絮的旧棉衣。
这件棉衣是孙玖娘的,即便穿破了面儿,陶渺也没舍得扔,正好还能拿来应个急。
韩奕言见她穿戴好出来,却是微微眯了眼,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没有别的衣服吗?偏要穿这破的。”
“那件脏了,穿不了,能穿的只有这一件了,不过幸好还有这件。等再过几日,这天暖一些,我便去河边将衣裳洗了。”
她神色自若,言语间没有因贫寒而生出的丝毫窘迫与难过,韩奕言盯着她看了许久,眸色不自觉深了几分。
陶渺说罢,轻一脚,重一脚,慢慢地往门的方向挪动,作势要外出的样子。
韩奕言眼看看着她一瘸一拐,走路艰难的样子,在她即将要碰到门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去哪儿?”
“去学堂啊,今日都那么晚了,不知道到学堂的时候,来不来得及做午饭。”陶渺头也不回,毕竟系统给了任务,她得去周先生那儿讨个字帖回来。
她拿下门栓,方拉开一条缝,便教一只大手给推了回去,陶渺莫名其妙地抬头,“你做什么?别耽误我的时间。”
她可是得在两个时辰内开启任务的。
“别去了。”
听着韩奕言命令般的语气,陶渺不悦地皱了皱眉,“那个,你昨日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可你并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事,我不是你的奴婢!”
她拉了两下门环,却是死活也拉不动,不由得气势汹汹地瞪向韩奕言。
“脚伤成这样,还穿着一身破衣裳,也不怕冻死在路上。”韩奕言沉眸看着她,一只手掌始终抵着门,不放陶渺出去。
明明这话里带着几分关心的意味,可陶渺听在耳里,却并不怎么高兴,反在心中嘟囔,怎还有人能将好话说得这般难听。
可真本事!
她咬了咬下唇,拼命抬头直视着韩奕言的眼睛,“我今日想学着练字,需马上找本字帖来,难不成我这破屋里还能凭空变出来不成,自然得去学堂。”
她话音刚落,便见韩奕言蓦地收回了手,陶渺一喜,心道果然是为难到了他。
“只要有字帖,你就不去了是不是?”
陶渺不明所以,看着韩奕言认真的模样,木楞地点了点头。
“好。”韩奕言接着问,“那你是要柳书还是颜书,亦或是其他大家的,我仿的都还算过得去。”
这话有些耳熟。
这人上回教他学棋,也说自己“还过得去”,那次陶渺还不信,可这些日子他的棋艺她是看在眼里的,还被虐得死去活来,因而这一回,他又说“过得去”,陶渺一点也不怀疑他的能力。
也好,倒省得她拖着伤脚再往学堂跑了。
毕竟人家是在帮她,陶渺软了态度道:“屋内有纸笔,你可否在两个时辰内,将字帖写了给我,至于什么字帖......我也不懂,你便挑最简单的吧......多谢!”
见韩奕言淡淡颔首应下,陶渺笑了笑,再去拉门,手刚伸出去,便感受到身后骤然变冷的目光,仿佛在谴责她的不守信用。
陶渺背上发毛,忙回身解释:“我跟隔壁家的小虎子说一声,教他代我同周先生告个假,省得他担心。”
说罢,那道冰冷的视线这才消失。
陶渺拉开了门,搓了搓手,鼓起勇气,抬脚扑进寒风里,往邻居刘大娘的家去了。
陶渺不知道的是,因她不在,在学堂后院书房温书的周司煜,一个上午,目光时不时往摆在书架边的矮凳上瞥。
周司煜记得,每日厚着脸皮往书房钻的小丫头就同他父亲告了一日的假,怎今日都巳时了,还不见她的身影。
可转念他又不屑起来,那丫头来不来干他何事,不来也好,他一人反而更清净。
断断续续翻了半本书,周司煜始终有些烦躁,等到平时的午饭时候,仍然等不见人。
陶渺做饭送饭都很准时,故而过去了这一个多月,周司煜的胃早已记住了吃饭的时候,此时过了饭点,肚子不争气地“咕咕”作响,似在激烈地反抗着。
他拼命耐着性子又翻了几页,终于放下书册站起身,步子一拐,状似无意地走向灶房,瞥了一眼却发现里头冷冷清清,连个热气儿都没有。
周司煜蹙眉,又转而去了学堂,恰逢学童午间下学,一哄而出,可院中却不见平日洒扫的那个身影。
余光见周先生从学堂中走出来,周司煜面上一臊,忙收回落在院中的视线,转身没走几步,便被喊住了。
“煜儿,可是饿了?”周先生走近道,“渺儿身子不适,最近几日都无法来学堂,我和从前一样让隔壁孙婶每日送些饭菜来,怕是会晚一些。”
身子不适?
周司煜听在耳里,什么也没问,只恭敬道:“知道了,父亲。”
周先生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道:“我先前给过你的伤药可用完了?”
“未曾,大半都还在呢。”周司煜疑惑,“父亲可是哪里伤着了?”
“不是我,是渺儿,听小虎子说是摔了一跤,我便想着将这伤药送去给她。”说至此,周先生似乎有些犯难,“我本想让小虎子带回去,可等傍晚学堂下学,天色也不早了,听说渺儿伤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