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司煜的脸上出现一丝波动,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道:“儿子在屋中待得无聊,正好想出去闲走一番,不如便让我顺道送去吧。”
第16章 报应 坏事做多了,容易遭报应,你可得……
周先生着实诧异了一瞬,自己的儿子,什么性情他再清楚不过,除了读书,他对旁的事向来漠不关心,居然会主动提出要替陶渺送药,实在难得。
“也好,渺儿住在村子西面,沿着左边那条路直走便是。若是她伤得重,教她在家中多休息几日吧。”
周司煜应下,快步去屋里拿了伤药,经过书房时,步子顿了顿,复又迈进去,出来时怀中揣了本书。
那厢,陶渺正在努力地练字,她看韩奕言提笔时挥洒自如,不消一个时辰就写完了字帖,本还有几分信心,可真正落笔却发现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笔尖一沾纸墨便晕开来,字歪歪扭扭的,压根看不出写的什么,着实连那些学童都不如。
韩奕言坐在一旁,看着她写字的姿势,微微拧眉,拿起书册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沉声道:“挺背,悬腕。”
陶渺努力将手腕提起,没了桌面的支撑再加上不习惯,手止不住微微颤抖起来,落在纸上的字顿时更歪了。她咬牙控制着,觉得韩奕言就是个魔鬼,尤其是教导她时,根本毫不留情。
这样冷漠的人,想到他方才可能走了的时候她居然生了那么一丝丝的不舍。
一定是错觉!
她用余光瞥向韩奕言,看着那张清隽淡漠的侧脸,脑海中不自觉又浮现出昨夜他浑身散发着杀意的模样以及满目猩红,她的心猛然一颤,手也跟着不稳,笔向侧边一斜,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莫分心!”书册又重重在背上打了一下。
陶渺闭了闭眼,稳了稳凌乱的呼吸,她虽竭力想去忘记,可终究是忘不掉昨夜那血腥的一幕。
除了害怕,她还很好奇。
就算她不懂武,也看得出韩奕言伤人的剑法干净利落,甚是熟稔,就好像做过无数次这样的事。
他到底……经历过什么?而且他的那把剑又是从哪里来的?
陶渺轻叹了口气,复又集中精神写字。
罢了,这不是她该管的,还是别问的好。
韩奕言随意翻着手上的书册,脑中却浮现方才陶渺偷看他时眼中突现的恐惧,眸光不自觉黯了几分。
少顷,他忽得将视线投向窗外,眉心微蹙。
院子里,周司煜有些忐忑地走近,抬手却迟迟没有扣门。
他活到这个年岁,还是头一回独自去姑娘家的屋子,蓦然觉得自己有些冒失,他小心地环顾四下,见无人才放下心来。
若是有人因此误会了他和陶渺的关系,那便不好了。
可转念一想,周司煜又挺直了脊背,他是受父亲所托,正正经经来送药的,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反失了君子之风。
屋内的陶渺听到叩门声,诧异地抬头,毕竟她这里几乎没有来客,她放下笔,冲外头喊道,“谁啊?”
门外的周司煜听着这沙哑的嗓音,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这里不是陶渺的家吗?”
周司煜?
陶渺疑惑不解,他与这位周大秀才的关系实在不可谓好,到底是何事能让这位大才子纡尊降贵亲自登门。
韩奕言抬眉:“你认识他?”
“是我干活那个学堂里,教书先生的儿子,我去看看。”
周司煜等了半晌,不见动静,以为真是自己走错了地方,正要离开,便见眼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陶渺一瘸一拐地走出来,“周大秀才可是有要事?”
看着陶渺冷淡的神色,周司煜沉了脸,突然后悔来了这趟,他怕是冻傻了,才会放弃宝贵的看书时间,来给这么一个无知的小丫头送药。
他将药瓶丢给陶渺,“这是我父亲让我送来的,他说若是你伤得重,最近都不必来了。”
陶渺早已习惯周司煜这副倨傲的模样,也不气,只道:“替我多谢周先生。”
话毕,她等着送周司煜离开,却发现眼前的人就像是双脚钉在原地,动也不动。
奇怪,看他这副嫌弃她的样子,不该走得越快越好嘛
“周大秀才还有事儿?”她试探道。
周司煜双唇嗫嚅,没有开口,心底却蕴着一股子气,他走了这么些路给她送药,她竟连句谢都没有嘛。
陶渺不知周司煜在想什么,也没兴趣知道,见他久久不答,她无趣地将目光瞥向别处,正好瞧见隔着围篱的一棵老树下,鬼鬼祟祟的身影。
想起昨夜的事,怒气如火一下燃了上来,她咬着下唇,拼命忍住,脑中灵光一现,忽得笑容满面地看向周司煜,提声道:“对了,还要谢谢周秀才你亲自才给我送药。”
周司煜愣了愣,对陶渺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莫名其妙,可见她眉眼弯弯,对着他笑,一时竟觉得这个瘦骨嶙峋的丫头还有几分好看,心情霎时明朗了许多。
他轻咳了一声,满不在乎道:“我就是顺路来一趟罢了。”
陶渺看向他怀中的书,凑近一步,身子前倾,随口道:“这书,也是送来给我的?”
两人贴得很近,周司煜双眼飘忽,竟不自在起来,他把书塞给陶渺,“我,我爹怕你在家养伤无聊,才让我再送本书给你看,可不要弄脏了!”
陶渺笑着接过,没想到还真是给她的,也对,若不是周先生吩咐,他恐怕连书都不愿意让她碰。
毕竟,她可能周司煜眼中难养的小女子。
“周先生想得真周到,我正犯愁养伤的时候该拿什么来解闷呢!放心,我定不让这书沾到一粒灰。”
“那就好。”周司煜点了点头,“那我就走……”
“咦,周秀才,你的耳边有东西。”
陶渺打断他的话,径直踮起脚将脸贴向他的耳畔,虽实际隔了些距离,可从远处看,着实像极了耳鬓厮磨。
她用余光看向围篱的另一侧,果真有一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
“有什么?”周司煜问。
“好像有脏东西,我帮你拿下来。”
陶渺佯装去取,刚伸出手,只听头顶“啪”的一声轻响,一大片阴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砸在周司煜的头上。
纵然陶渺躲得快,还是被飞扬的雪扑了一脸,冰冰凉凉的。
“周秀才,你没事吧……”
周司煜被积雪砸得懵了懵,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样子,有些愠怒地拍了拍,旋即看了陶渺一眼。
他有些窘迫地别过头,冷冷道:“我走了!”
目送周司煜气呼呼地走远,陶渺抬头看向院中那棵树,觉得有些古怪,没有风这积雪究竟是如何掉下来的。
她还在思索着,便听耳畔一阵讥讽的笑声。
“有些不要脸的,也不看看自己生得什么德行,就知道去勾引人,这不,连老天都不答应!”
陶渺神色自若地看去,“勾引?原来你连眼睛都不长,没看见是周秀才自己来我这儿的嘛,难道我还能控制他的腿不成。”
孙云闻言气急,“你个野种,说谁不长眼呢!”
陶渺一步步走到围篱边,果不其然,孙云在看见她一瘸一拐的样子,和肿起来的半张脸后,先是怔愣了一下,旋即唇角微勾,面上的笑意差点藏不住。
“哎呀,你这样子,难不成是坏事做太多,遭报应了?”孙云幸灾乐祸道。
陶渺差点被气笑了,做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事不仅无动于衷,还要反过来踩她两脚,可真不愧是孙张氏的好女儿!
“孙大姑娘这么关心我?而且今日在门外看我很久了吧。你究竟在看什么?难不成是想确认……”陶渺冷笑道,“我死了没死?”
孙云面上一僵,“胡,胡说什么呢,谁要看你啊,你有什么好看的,给你脸了!”
她有些心虚地转身要走,却听陶渺又道:“孙云,你猜我为何没死,既然没死,那死的又会是谁呢?”
孙云眸中泛过一丝惊恐,她转头狠狠瞪了陶渺一眼,“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根本听不懂。”
“人在做,天在看,就像你说的,坏事做多了,容易遭报应。你可得小心了,我曾听我阿娘说过,犯了杀孽的人,在睡梦中,最容易被阴差勾了魂,丢进十八层地狱去,割耳拔舌。”陶渺顺着话,做了个吓人的动作,“别怪我没提醒你,夜间你可得把被子盖牢了呀……”
看着孙云怛然失色的模样,陶渺阴森森地冲她一笑,折身回屋。
她掀帘进了内间,便见韩奕言坐在桌前,仍在随手翻着书,都未抬头看她一眼。
陶渺也不在意,毕竟二人一直都是这般安安静静相处的,她将伤药和书册放好,坐回去继续练字。
可尚未落笔,不经意瞥见角落里写着的两个字,却是怔了怔,那两字笔力劲挺,与她那些歪歪扭扭的鬼画符完全不同,一看便知是谁写的。
最重要的是,那两个字是“陶淼”。
她心下一动,不由得向韩奕言看去,猜是他听到了周司煜喊她的名字,她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叫陶渺……”
她刷刷两下在纸上写下来,展示给他看:“这个渺。”
韩奕言淡淡抬眸瞥了一眼:“嗯。”
见他不为所动的模样,陶渺有些失望,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了,他根本没写她的名字,只是巧合而已。
她撇撇嘴,提笔继续练字,一笔一划地照着字帖描,用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写直了些,可还来不及笑,抬眸便见身旁的韩奕言面色难看。
“我是这么教你握笔的?”他沉声问。
陶渺低头一瞧,为了求舒服,她果然在不知不觉间又将握笔姿势改成了她喜欢的。
在韩奕言锐利的目光中,她忙改回来,可手跟不听使唤一样,就是握不好。
心烦意乱间,一个身影忽得从背后环住了她。握住她的手,帮她改正握姿。
韩奕言很高,他虽保持着距离,没碰到她的后背,可两人的姿态,依旧很像是她窝在他的怀中,娇娇小小的一只。
大掌的热度传递到她的手背和指间,烫得灼人,领着她一竖一横,在纸间游走。
不多时,两个大字立于纸上。
“云峥……”她喃喃。
韩奕言低沉清冷的声儿在她耳畔响起,“以后就这么叫我吧。”
云峥……
陶渺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是你的名字吗?你姓云?”
韩奕言不答。
不,这不是他的姓名,也并非他的化名。
而是他鲜为人知的字。
第17章 发现 陶渺屋里居然藏着男人!
陶渺只当他默认了,在同一个屋檐下相处了一个多月,他们才互相知晓了对方的名姓,一瞬间她觉得两人又亲近了许多。
她提笔,也在纸上写下“云峥”二字,可写完一瞧,她便羞红了脸,因与旁边那遒劲有力的字想比,她写的歪歪扭扭,实在不成样子。她提笔正想将字划去,却被拦住了。
见韩奕言细细地瞧着她写的字,陶渺疑心他是要笑话她,却不想他只是认真道:“没有笔锋,不懂落笔轻重,你好好看看,自己写字时的问题还出在哪儿?”
陶渺没看纸上,反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只觉得他一板一眼的样子,可真像极了学堂的先生。
“还笑!”韩奕言沉下脸,“看我做什么,看我便能练好字了?”
陶渺想都未想,脱口而出:“看你生得好看。”
说完这话,她顿时反应过来,红晕自脖颈攀上耳根,她深深地低下头,用练字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怎就说了那么羞人的话,就算两人亲近了那么一点,可姑娘家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害臊,毕竟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个男人。
就好像她欢喜觊觎他似的。
虽不知韩奕言是何表情,但陶渺还是感受到屋内气氛的一丝微妙。
“方才门外同你斗嘴的是谁?”许久,听韩奕言突然问道。
陶渺转头看他,也对,两人在院子里的声儿那么大,他不可能没听见,她如实答:“那是我舅舅的女儿,算是我的表妹吧。”
表妹?
韩奕言剑眉微蹙。
一口一个野种,句句不掩侮辱之意,还想置自己的表姐于死地,说句歹毒也不为过。
“想是先前她打赌输了,我让她在人前丢了面儿,她才会想着报复于我。”陶渺想起孙玖娘,握笔的手紧了紧,“她和她那个娘一样,都是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人!”
陶渺面上风轻云淡,可眸中浓烈的恨意却没能逃过韩奕言的眼睛,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垂眸若有所思。
虽说脚上的伤并不算严重,可陶渺还是休息了五六日,倒不是她偷懒,只是去了学堂,她便没有充足的时间用来练字了。
本因背书学棋,陶渺还生了几分信心,觉得自己大抵有几分天赋,但这信心在开始练字后,彻底消散了!至少在练字这一方面,做不到一学就会。
没办法,既无天赋,便只能下苦功了。
她每日不过寅时起,快过子时才睡,连着持续了五日,才终于在第六日的清晨勉强能照着字帖写出个些模样来。
听到一声悦耳的“任务已完成”,她长长舒了口气,晨光从窗外探进来,她伸了伸懒腰,看向仍躺在炕上的韩奕言。
这些日子下来,她多少能感受到,其实很多时候他都只是躺着却没有睡,只要她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便能即刻苏醒过来,警觉性极强,就好像随时戒备着危险的狼。
今日外头没下雪,也比平日暖和一些儿,陶渺穿上那件露了絮的破棉衣,去了河边。
脸上的红肿退了,是时候去瞧瞧自己现在是何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