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渺笑着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昨日教梦魇着了。”
“你这是发了什么梦,这么折磨人!”
见张寡妇眼里真切的忧色,陶渺叹了口气,将钟婆子给她做媒,想把她嫁给王屠夫的事儿悉数说了。
“这个天杀的贼婆子!”张寡妇听罢,怒道,“她分明是要把你往火坑里推啊!谁不知道那个王屠夫是个什么德行的,我听说先头三个没的时候,浑身被打得没一块好肉。”
王屠夫在十里八乡的名声并不好,但有关他的传言并非骇人听闻,前世死前陶渺可是深深领教了一回。
原本此事并不足为惧,若陶渺算得不错,明日就会有一帮人来到小别村寻她,只要忍过今日,一切都会好的。然不知为何,从今日晨起,她便觉得心底慌得厉害,一侧眼皮直跳。
思忖了片刻,以防万一,她还是对张寡妇道:“张婶,明日你来我屋里一躺吧,我有东西要给你。”
在张寡妇屋里坐了一日,直到天色暗下来,陶渺才起身离开。外头飘着小雪,视线不是很清晰,张寡妇担心,说要送她,被她回绝了。
陶渺拢了拢领口,踏着浅雪一步步走回去,临到家时,天色已全然沉了,周遭黑漆漆的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她正要推开院门,只听身侧窸窸窣窣的一阵,还未来得及回头,后颈一阵剧痛,眼前一黑,顿时没了知觉。
覆水镇。
一早,崔焕就带上了两个仆从,备好马车,准备出发去小别村。
临走前,方嬷嬷再三嘱咐:“莫要吓着三姑娘,见着三姑娘,记得按之前说好的那般解释。还有,小心些,莫向旁人泄露了身份。”
崔焕一一记下,点点头,神色认真,“嬷嬷放心,我一定将三姑娘好生接来。”
他按着客栈伙计指的方向,又一路打听,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在一个多时辰后赶到小别村村口。
几人一眼望过去,房屋稀疏破旧,几乎都是随意造起来的土房,道路更是泥泞坑洼,马行在上头,颠簸不平。
小厮张旺忍不住道:“三姑娘就住在这种地方?”
崔焕回头看他一眼,神情严肃,张旺忙闭嘴噤声。
天寒地冻的,路上看不到什么人,不好打听,他们只能下马慢慢地走进村去。走了一阵,就见前头忽得出现一顶简陋的红轿子,四个轿夫“呼哧呼哧”地抬着,脚下步子飞快。
张旺问:“崔总管,要不要上去打听打听?”
崔焕摇摇头,“这一看便知是在办喜事,还是不要上去打扰得好,再去前面看看吧。”
“哦......”
张旺眼看着这顶轿子与他们擦肩而过,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咦,崔总管,你说他们这儿办喜事儿怎跟做贼似的,不敲锣打鼓也就算了,轿夫抬着花轿还走这么快,也不怕轿子里的新娘子颠得难受嘛,而且怎么没看见新郎官啊?”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许是这里的风俗也不一定。”崔焕不耐地回道。
他们今日是有要事前来的,哪还有空去琢磨这些。
被训斥的张旺撇撇嘴,这才收回好奇的视线。
几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在路上遇上一个挑担的男人,崔焕忙上前询问。
“这位兄弟,你可知道孙玖娘家该怎么走?”
第26章 逃跑 三姑娘,首辅大人命我们接您回家……
陶渺是被颠醒的, 醒过来时,后脖颈疼得厉害,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不辨东西,许久,她才渐渐缓过来, 神智回笼,她四下探看, 试图弄情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只记得,她似乎在自家院门口教什么人给砸晕了, 醒来时,便身在此处。眼前黑漆漆的一片, 头上似乎盖着什么东西,不仅手脚被束着, 连口中都塞了布团,她试图发声, 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
但从颠簸的感觉,她隐隐察觉自己坐在一顶轿子里,她拼命垂首甩掉了盖在头上的东西, 再看时,却蓦然一惊, 只见她身着做工简陋的宽大红嫁衣,脚上一双红绣鞋,被她甩落在膝上的正是一张红盖头。
对陶渺来说, 这一幕何其熟悉,熟悉到可怕,不管是不合身的嫁衣也好, 还是她如今的处境也罢。
简直同上一世一模一样!
只不过前世她是被孙张氏迷昏后塞进花轿的,这次则是被人猝不及防地打晕,不必想,定又是孙张氏所为!
慌乱恐惧令陶渺的头脑一片混乱,鼻中酸涩上涌,眼泪霹雳啪啦地往下砸,霎时将大红的嫁衣晕深了一片。
一股绝望屋里感止不住漫上心头,分明她那么努力,自重生的那一刻起,极力去避开前世的结局,为何最后事情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原点,难道她这一次她依然逃不过惨死的命运吗?
无用地哭了一小会儿,陶渺复又冷静下来。
不,可能还是有些不一样的,上一世,她是在花轿快抵达的时候才苏醒过来,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可这一回,她似乎还在半路上,她记得去王屠夫的那座村子,必须要翻过一座山,通过坐在花轿上往后仰的感觉,她大抵能判断,他们还在上山的路上。
陶渺将头低下来,试着抬起捆绑的双手,果然摸到了一枚发簪,她将发簪缓缓抽出来,用嘴咬住簪尾,用尖锐的簪头一点一点用力去磨系在手上的麻绳。
这一回她绝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她一定得回去,一定要活着去见她的亲生爹爹。
另一厢,小别村。
张寡妇晨起做了会儿绣活,才起身去了陶渺家,到了才发现,不仅院门大敞,连屋门都虚掩着。
她往里头喊了两声没人应,干脆径直走进去,屋内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张寡妇正奇怪,掀帘往内一看,却见一个身影蹲在地上,在角落的樟木箱子里拼命翻找。
屋内的东西东倒西歪,被褥凌乱,桌上的纸张散落在地,满目狼藉。
“你在小渺的屋里干什么!”张寡妇愣了愣,旋即对着那人吼道。
听见吼声,孙张氏被吓得一个哆嗦,可回身见是张寡妇,顿时理直气壮道:“怎么了,我不过就是在她这里找些东西。”
“你这是找东西?你这是做贼吧!”张寡妇环顾了一圈,没见陶渺,问道,“小渺呢?”
孙张氏没理睬她,依旧自顾自地翻寻。
张寡妇急切间,瞥见了炕上丢着的一条红绫,蓦然想起陶渺昨日对她说的话,她张大了嘴,震惊地指着孙张氏道:“你不会,不会把小渺嫁给那个王屠户了吧?”
没能从陶渺这屋里翻出什么好东西,孙张氏本就烦躁,又听张寡妇吵吵嚷嚷的,登时没好气道:“你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做什么,这本来就是我们家的事,我是陶渺的舅母,就算是做主把她嫁给乞丐了,你也管不着。”
她哼了一声,大步走出屋去,可还未走出院子,便见几人迎面而来。
他们在孙张氏面前停下,为首的上来便问:“这是孙玖娘的家吗?”
孙张氏见几人衣着举止不凡,登时笑容满面道:“是,是孙玖娘家,不过孙玖娘两个月前就已经死了,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孙玖娘死了的事崔焕自然知道,见寻对了地方,他又问:“那孙玖娘的女儿在不在?”
听他们问起陶渺,孙张氏笑意一僵,顿时谨慎起来,她眼珠子一提溜,问道:“你们说的是陶渺吧,你们找她做什么?”
“我们是......”
“孙张氏,你个毒妇!”
崔焕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一妇人从屋内冲出来,举着扫帚气势汹汹,直往孙张氏头上打去,“你居然把小渺嫁给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王屠夫,我告诉你,小渺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跟你没完!”
张寡妇作势狠狠砸了两下,一把将扫帚丢在地上,就往外跑。
趁还来得及,她得赶紧找人去救陶渺。
崔焕从刚才张寡妇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什么,忙拦住她,问道:“你刚才说的小渺指的是陶渺吗?她怎么了?”
张寡妇见这人一脸关切焦急的模样,回身指着孙张氏道:“就是她这个毒妇,今早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小渺强嫁给了隔壁村的王屠夫。”
强嫁?
一旁的张旺像是想起什么,忙对崔焕道:“崔总管,刚才那顶花轿!”
此时,半山腰上,陶渺终于磨断了手上的麻绳,她解开脚上的束缚,揉了揉被磨得生疼的手腕脚腕。
等恢复了些力气,她将发簪攥在手心,随即使劲用身子去撞击轿身,嘴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这山道本就不好走,教陶渺这么一折腾,轿身左右摇晃地厉害,轿夫们都快抬不住了。
走在前头一个方脸轿夫不耐地斥了一声,“闹什么闹!再闹就把你从山上丢下去。”
陶渺闻言愣了愣,但她知道轿夫绝对不可能这么做,他们收了王屠夫的钱,哪里敢真动她。
轿夫本以为这样威胁,轿中人大抵就会老实,可没曾想停顿了一下后,轿子晃得更厉害了不说,里头呜呜的声音嚷得越发大声了。
方脸轿夫只得喊了一声停,四人将轿子落了下来。
他一掀轿帘,探进去正要破口大骂,却见轿子里的人猛一前扑,往他手臂上狠狠一刺。方脸轿夫捂着伤处,痛呼出声。
几人怔愣间,陶渺一把推开方脸轿夫,跑出轿子。
她提着宽大的嫁衣,焦急地在心中默问:“系统,哪里有出路?”
虽然这个破系统没办法实际救她,可在指引这一方面还是有那么一点用处的,她现在能利用的也只有这一点用处。虽说张寡妇那儿有那么一丝希望,可她不能坐以待毙,等着张寡妇找人来救她,毕竟轿子走得越远,她逃的可能性越渺茫。
【宿主,往你右手边跑。】
陶渺听从系统的指令,一路往右侧奔走,身后的几个轿夫叫嚷着跟得紧,她跑了一阵,却猛然刹住了步子。
出现在陶渺眼前的只有一个缓坡。
“怎么回事?前头没路了!”
【宿主,从这儿爬下去,有人会救你。】系统信誓旦旦道。
若是放在从前,陶渺必定会质疑一番,可系统的话是被验证过的,上一回,她也勉强算是靠它,逃脱了刘二,遇到了救她的韩奕言。
陶渺毫不犹豫地扶住坡上的树,边滑边跑地往下而去。轿夫们看着陶渺不要命地往下逃,大声骂了句“疯子”,紧接着也往下追赶。
他们收了王屠夫不少钱银,无论如何都得把他这新娘子给逮回去,王屠夫这人记仇是出了名的,之前有人不过是骂了他一句,教他听见了,直接拿刀剁了那人三根手指。他们这空轿回去,怕不得被王屠夫这个村中土霸王要了命。
坡上林木茂密,树枝交缠,陶渺从中穿过,被无数横伸的枝条勾破了衣衫,索性因她生得瘦小,在这些林间穿梭,相对轻巧灵活些,所以轿夫们拼命追赶,始终跟她拉了一段距离。
也不知跑了多久,坡路终于有了尽头。
她猛扑出去,眼前一片开阔平坦,似乎到了另一条山道上。这时,只听耳边一阵急促的马嘶,伴随着一声“吁”,陶渺只听头顶有人道:“崔总管,突然从路边跑出来个姑娘......你看,这身衣裳!”
陶渺缓缓抬头,见前头立着三匹骏马,马上人翻身下来,急急跑到了她面前。
一个穿着灰绿长袍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他唇边蓄须,眉目和善,问道:“是陶渺姑娘吗?”
陶渺怔愣地看着眼前人,她记得这张脸,前世,也是这个人来到小别村替她爹爹来接她的。她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她发现当她真正见到这人时,她比想象的还要平静。
她轻轻点了点头:“对,我是陶渺。”
崔焕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他小心翼翼将陶渺扶起来,恭敬地施了一礼。
“三姑娘,首辅大人命我们接您回家。”
第27章 恶果 (二合一)她不知道此生她还会不……
若不曾读过书, 陶渺大抵不知道什么是首辅,可如今她也是看过不少书的人了,自然清楚首辅在朝中是何种职位。
“首辅大人?”她杏眸微张, 震惊又难以置信道。
崔焕解释:“首辅大人是您的父亲,他命我们带您回去。”
见陶渺怔愣地看着他,崔焕以为她不信, 又道:“您母亲与我家大人曾有过一段情缘,但她后来不告而别, 因而我家大人先前并不知她生下了您,近日方才得知。”
不告而别?
陶渺觉得奇怪, 孙玖娘一个大户人家的婢女,相貌也不出众, 怎会与当今首辅有所牵连,还不告而别。
她茫然地点了点头, 正想随崔焕上马,便听一声怒吼, 几个轿夫自路边冲出来,气喘吁吁地指着陶渺,“死丫头, 居然敢跑,跟我们回去!”
为首的伸手就要去扯, 可连陶渺的衣角都还没碰着,颈上一凉,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已然架在了脖子上。
张旺回身问:“崔总管, 这几人如何处置?”
后头几个轿夫见此情形顿时不敢动了,但瞥见被崔焕护在身后的陶渺,又想起王屠夫那狠厉的手段来, 顿时提起胆扯着嗓子道:“你们谁啊!多管闲事,这可是邻村王屠夫家的新娘子,你们也敢抢!”
“不必弄死,你看着办吧,别引来太大的动静就行。”崔焕面无表情地说着让人发寒的话,又噙着笑转头对陶渺道,“三姑娘别怕,我这就带您回村去。”
他将陶渺扶上马,又自己翻身而上,调转马头,对张旺二人吩咐:“处理完,就早些跟上来 。”
陶渺坐在崔焕身后,一路颠簸,她始终双眉紧蹙,垂首一言不发,心绪有些复杂。
不多时,只听马蹄声渐近,张旺二人很快便赶了上来,“崔总管,都处理好了,各卸了一只胳膊,死不了,不过往后大抵是干不了这抬轿的活了。”
张旺禀告完,不由得打量起缩在后头的陶渺来,只见她一身大红的嫁衣被划得破破烂烂,裙摆上沾满了灰黑的泥渍污垢,已然看不出本来模样,头上发髻凌乱不堪,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实在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