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也真是不公,给了她一张那么磕碜的脸却是毫不吝啬地将美貌予了一个男人。
见男人依旧没有动静,陶渺顿生戏谑之心,她缓缓伸出手,正欲捏住男人的鼻子,却见那眼皮猛然掀开。
陶渺的心一震,男人的瞳眸若山中寒潭幽深不见底,眸光锐利如刀令人不寒而栗。
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陶渺的手,沉声道。
“作甚么?”
陶渺缓缓收回手,眼中促狭的笑意褪去。
她直骂自己傻,不过是同他学了几日棋,怎就忘了这个男人的冷清冷性,居然还放下了戒心,试图与他亲近。
“我要去镇上,饭在锅里。”她直起身,颇有些不自在地指了指外间的灶台,“我走了。”
“等等。”
韩奕言坐起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此物帮我转交给镇子西边寿材铺的掌柜。”
陶渺不明所以地接过,纸张用的是她从周先生学堂里带过来的那些,纸被叠成了三叠,隐隐能看见其上的墨渍,但看不清具体内容。
她好奇地左右翻看,一抬眉见韩奕言眸光冰凉,心虚地轻咳一声,收进怀中,“知道了,你放心,我一定替你送到。”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道:“我今日要去下棋。”
韩奕言盯着她看了半晌,垂眸漫不经心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嗯”字。
见他无甚大的反应,陶渺心中飘过一丝淡淡的失望,她转身方才走了几步,便听身后人低低地道了一句:“好好下,别给我丢人。”
她闻言看去,韩奕言已重新躺会了炕上。
想到他方才略有些嫌弃的语气,陶渺的胜负欲瞬间被勾起,她直了直身子,下颌上扬。
哼,瞧不起谁呢。
搭上去镇上的牛车,在崎岖不平的泥地上摇摇晃晃了小半个时辰,陶渺才到了镇子,凭着记忆很快摸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棋馆。
她探头探脑地在棋馆门口站了半晌,才壮着胆子进去。
方一踏进棋馆里头,她便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与酒楼茶馆及赌坊不同,棋馆里头虽围满了人,可委实太安静了些。入耳的唯有细微的落子声,连交头接耳的声音都被鲜少有之。
这是一个陶渺从未踏足过的世界,下棋者凝眉深思,观棋者唏嘘感叹,肃穆的环境显得十分庄重。
手足无措间,只听一个苍老却温柔的声音响起:“孩子,是来下棋的?”
说话的是一个六十上下,慈眉善目的老者,虽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
陶渺点点头:“您是掌柜吗?”
她从荷包中掏出二十文,递过去,“这是下棋的钱,我想找个人同我下一盘棋。”
老者笑了笑,却不接,“从前没见过你,你是第一回 来吧,你想和谁下呀?”
本围着看棋的,听见这厢动静,纷纷转头看来,上下打量起陶渺,见这个孩子一身粗布衣裳,瘦瘦小小的,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不由得浮起轻视的笑。
一个瘦高个儿忍不住调侃:“小子,走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是棋馆,可不是戏院啊!”
“我知道,我是来下棋的。”陶渺不为所动,定定道。
“来下棋的?”那瘦高个儿提声,笑声里带着些许嘲意,“你才几岁就想同我们棋馆里的人下棋,怕是连谱都认不清吧。”
瘦高个儿的笑声引得棋馆里的人纷纷侧目,也都随声附和起来。
“小子,回去练两年再来吧,这棋馆可不是供你玩乐的地方。”
“看你这样子,有没有碰过围棋啊,怕不是只玩过石子吧。”
“小孩子来捣什么乱,快些出去。”
在棋客们露骨的嘲讽声中,老者善意地推了推陶渺握着铜钱的手,好言相劝。
“孩子,我们这棋馆中下棋的都是学了个把年的,虽说不上个个高手,但也不俗,你若想学棋,这里着实不适合你,不若去对面的茶馆看看吧,那儿也有下棋的。”
陶渺环顾了一圈,发现这棋馆中确实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的棋客,就算是最年轻的,看起来也有十七八了,那个年轻人正看着眼前的棋局,满头大汗,似下得十分艰难。
她垂眸又看了眼自己的装束,倒也理解这棋馆中的人为何如此反应。
下棋这等雅事,向来是读书人和大户人家才会接触的,而像她这种穷苦孩子,食不果腹甚至于风餐露宿,又何来的闲情雅致去学棋。
面对扑面而来的轻蔑,陶渺抿了抿唇,无声在心里问:“有吗?”
【在宿主左手边,靠窗的第三个桌子,那个一个人下棋的。】系统回答道。
陶渺了然地一笑,不顾周遭人的眼光,径直走到那人面前,指了指:“我同他下一盘,可以吗?”
她话音刚落,哄笑声顿时响彻整个棋馆。
“王然,他是看不起你吧。”有人跟着起哄。
被唤作王然的青年坐在桌前,捏着棋子,看着长得跟豆芽菜一样身量矮小的陶渺,面露难堪。
“王然已学棋近两年了,棋艺在我们棋馆虽不算上游,但......”老者在一旁道。
他话未说完,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算这个王然水平再差,也不是她能下的过的。
这是在委婉地劝她不要自不量力,自取其辱。
“你确定我真能同他下棋?”陶渺听到“两年”二字,不确定地问系统。
【这是本系统在衡量宿主与棋馆中所有人的水平后得出的最佳结果。】系统顿了顿,又贱兮兮地补了一句,【宿主,你不会是怕了吗?】
“闭嘴。”陶渺没好气道。
怕倒是不怕,只是她有些担心系统坑她,毕竟她再自负也不会自负到认为自己能与一个学了两年围棋的人较量。
“这位公子,我能同你下一盘嘛?”她咬了咬唇,向前踏出一步。
王然冷冷瞥了她一眼,“我不陪孩子玩!”
为了完成任务,陶渺硬着头皮道:“虽说我的棋艺不是很好,但我真的会下棋,你就陪我下一局,一局便好。”
王然索性别过头去,不去理会。
“他都不愿意,能换人吗?”陶渺无奈地问系统。
【对弈对象已锁定,请宿主在两个时辰内开始棋局,不然则视为任务失败,自动扣除一点生命值。】
古井无波的系统音在她耳畔响起,明晃晃地告诉她没得商量。
狗系统!
陶渺咬着牙,才忍住没有骂出声,她为难地朝老者看了一眼,老者无奈地笑了笑,开口道:“王然,同这个孩子下一局吧,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老者在棋馆中似乎很有威望,王然闻言这才抬起头,他迟疑了片刻,轻叹了口气,勉为其难地答应:“既然秦老都这么说了,好吧,那就一局。”
陶渺欣喜不已,将手中的铜钱尽数塞给了老者,迫不及待地在对面坐下。
馆中的棋客尽数围了过来,倒不是期待这局棋能有多精彩,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想瞧瞧陶渺究竟能输得多快。底下心眼活的,都开始开盘下注,赌陶渺能不能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陶渺记着韩奕言教给她下棋的规矩,下棋前似乎是要猜先,来决定下棋的顺序,可尚未将手伸向棋子,王然似乎就已看出了她的目的,他不屑地笑了一声。
“不必猜先,你执白子先行,我再让你五个子,莫让别人觉得我欺负了你。”
他话音刚落,便有棋客在人群中嘀咕了一句“哟,这是怕棋局结束得太快啊”,旋即是此起彼伏的闷笑。
为求公平,拉低两个对弈者的差距,棋艺高的人给棋艺低的人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虽王然的让子处处显露对陶渺的鄙夷,但这等好事陶渺当然乐于接受,毕竟她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出风头的,自不会梗着脖子逞强说一句“不必”。
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这算作弊吗?”
【不算,此为对弈对象自愿行为,且宿主与对弈对象确实存在实力差距,故不会被视为作弊。】
陶渺点点头,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实力差距?你明知我与此人有实力差距还让我同他下,你是想害我啊你!”
耳畔一片寂静,关键时候,系统又在装死。
“你还下不下,若是怕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王然见陶渺愣在那里,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气,表情变化万千,就是不动,不耐烦道。
陶渺歉意地笑了笑,才从棋盒中捏起一子,便见王然面色一变。
他盯着陶渺的手,先是蹙眉诧异,而后满脸愠色,只见陶渺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棋子边缘,正准备将那让的五个子落下去。
许是王然的目光太过炙热,陶渺觉得脊背凉飕飕的一阵,下意识抬眸看了他一眼,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刹那间恍然大悟,忙换了姿势,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棋子。
她莫名一阵虚心,总觉得下一刻韩奕言用纸卷成的短棍又要打在手背上了。
瞧着陶渺僵硬地落完五个子,王然的脸色青白交加,极其难看。
他在棋馆中的棋艺本就不算上乘,近日更是连输了七八局,心情不佳,如今还教一个连棋子都不会拿的孩子戏弄,一时怒火中烧,原还想着留情,如今却是泄愤般招招狠厉,丝毫不给陶渺喘气的机会。
陶渺也真的差点喘不上气来,她的棋是韩奕言教的,自然也只跟韩奕言下过棋,学棋的第六日开始也才勉强摸到一点他的棋路。如今跟一个完全不了解的对手下棋,犹如在一片迷雾中摸索,她不免有些方寸大乱,前二十手可以说是被杀得一片狼藉。
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回忆韩奕言教过他的那些方子,才总算找到一些感觉,可到底开局就远远落了下风,就算后头努力追赶也没能追上来。
终于在第七十八手时,陶渺面颊憋得通红,松开紧紧咬着下唇的齿,长长叹了口气,将两颗棋子放在棋盘右下角,投子认输的动作倒是十分熟稔。
“我输了。”
与其同时,叮的一声,系统提示音响起。
【对弈任务一失败,扣除一点生命值,当前生命值19/20】
陶渺垂头丧气地站起来,想同王然道声谢,却见王然手执黑子,目光死死定在棋盘上,面色苍白如纸,许久,他才抬头看过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陶渺这才察觉到不对,原本耳畔络绎不绝的哄笑嘲讽声不见了,棋馆中一片诡异的安静。
第9章 奇才 才学了七日!你骗谁呢。
她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幽幽行了个礼,开口道:“多谢公子相让,这局棋我下得很尽兴。”
许久,王然才缓缓抬头,他额间泛着冷汗,苍白的双唇嗫嚅了一下,“你学棋多久了?”
“七日。”陶渺讪讪一笑,如实回答,“下得不好,让公子笑话了,多谢公子包涵。”
她话音刚落,人群开始骚动起来,王然捏着棋子的手微微颤抖,看向陶渺的双眸中藏着燎原的怒意,他咬唇,好似受了莫大的侮辱,旋即拍桌低吼。
“才学了七日!你骗谁呢。”
陶渺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抖了抖,眸光真挚,无奈道:“我真的只学了七日。”
“我不信,我们再来一局。”王然坐下来,利落地收拾棋盘,企图重新开局。
陶渺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摇摇头:“今日晚了,我得回去了,改日再来。”
不是她不想下,虽是系统任务,跟着那个男人学棋也很痛苦,但方才那局着实精彩,那种在棋局上博弈厮杀,心情起伏荡漾的感觉,简直酣畅淋漓,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实在喜欢。
只是今日确实晚了,再迟一些,怕是赶不上回村的牛车了,何况她还有别的事要办。
她恭敬地行了一礼,在众人诧异的眼光中,穿过人群,径直往门外走。
“站住!”
王然愣了愣,起身想去拦她,可待他追出馆外,哪里还有陶渺的身影。
陶渺钻进离棋馆不远的一个巷子里,转了几个弯,瞅见寂寥的店门口摆着的几个纸扎,便知自己到了地方。这镇子偏远,故而像寿材铺这类的店基本上只有一家。
便是韩奕言口中说的镇子西边的这家。
甫一踏进门,就是两幅未上漆的实木棺材,店里还摆着不少丧葬用具。蓦地一阵凉风吹过,陶渺一阵恶寒,斜眼看去,总觉得倚在门边那几个颜色鲜艳的纸扎人正在笑着看她。
她打了个哆嗦,往内屋喊了一句:“有人在吗?”
“来了。”不多时,一个小个子的伙计掀帘出来,“客官要买些什么?”
“你们掌柜可在?”陶渺问。
“我们掌柜的出去了。”
出去了?陶渺双眉蹙起。
“那他几时回来?”
伙计似看出她的意图,劝道:“我也不知,我家掌柜才出去不久,许是不会那么快回来的。你若有事,吩咐我也成。”
陶渺犹豫起来,毕竟那男人同她说过,是让她交给掌柜的,可如今也不知掌柜何时回来,若再等下去,只怕真的赶不上牛车了。她身上并无钱银,之前用来下棋的钱也是她这些日子在周先生家干活得的酬劳,若真回不去,今夜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她掏出怀中的纸张,咬咬牙,掀开看了一眼,只一眼,她的神情便放松下来,伸手将纸张递给伙计,“那麻烦小哥务必将此物交给你家掌柜。”
伙计不明所以地接过,陶渺走后不久,他也忍不住好奇,摊开来瞧了瞧,却是愣在那里。
他摸了摸头,疑惑不解,他是识得一些字的,可这纸张上的写的字连起来,却完全无法连贯理解,就好像随意写了一些字符一般,他无趣地将纸张重新叠好,抬头便见掌柜迈进店中。
“掌柜的回来了。”伙计顿时有些心虚地迎上去,“有人送来这东西给您。”
寿材铺掌柜漫不经心地接过一看,却是面色大变,他急急掀帘进了内屋。不多时,从深巷里刷地飞出一只鸽子,翅膀煽动的声响湮没在嘈杂的市井中,踪影消失于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