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椒抽了抽鼻子,半晌才抬头道:“小姐,你真好。”
祝星弯了弯眼睛:“去洗把脸,现在像兔子,红眼睛。”
青椒不好意思地捂住眼睛:“是,小姐。”
青椒方去打水洗脸,院子中便一阵热闹。不多时,门外便响起了祝刘氏赐来嬷嬷的声音。
“星姑娘,您上午买的那丫头到了。”
如今已是下午,动作还挺快。
祝星声音柔柔的:“让她进来吧。”
外间的门被打开,一道影子出现在房中。
“我在内室,不必拘谨,请进来吧。”她的声音像是清甜的泉水,悦耳动听。
或许是因为害怕,女孩走得并不快,不过倒还是走到了内室。看上去她已经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成色并不如何的新袄子。
见着祝星,她扑通一声直接下跪磕了个头:“多谢小姐,小姐大恩大德,奴婢愿为您当牛做马。”
祝星闻言轻笑:“你是人,我要你做牛做马干什么呀?快起来吧,地上凉。”
女孩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起来。她个子比祝星要高些,整个人像一支细瘦的竹竿。厚棉袄穿在她身上也是空荡荡的。
“你叫什么名字?”祝星托腮问话。
“我……奴婢没有名字,爹娘都叫我二丫,小姐若不嫌弃,可不可以给奴婢起个名字?”女孩似乎并不适应一下子说很多话,一句话说下来磕磕绊绊的。
祝星笑:“你习惯自称什么便自称什么,不必刻意奴婢奴婢的。我身边伺候的有个叫青椒,你就叫花椒吧。”
花椒一点异议都没有:“是,小姐。”
祝星点点头:“不要一直低着头了,我很可怕吗?”
花椒顿时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姐……不可怕,很好。”
“那就抬起头吧。”祝星的语气温和又强硬,让人无法反对。
花椒僵硬着身子,缓缓抬起头。
什么是让人看一眼就忘的长相?花椒就是这样子的。她的五官都还算标准,组合在一起就成了十分平庸,像是沧海一粟中的一粟。
祝星也没说好看或不好看,只是很随意地道:“以后就不要低着头了。”
“是。”
“日后你就和青椒一起贴身伺候我吧,会些什么?”
“奴婢会洒扫庭除,洗衣烧饭也会些……”
祝星了然:“至于具体该如何,到时候让青椒教你便是,现在先给我倒杯茶吧。我口渴了,想要吃茶。”
花椒称了是,转身去矮榻上的方桌前倒了杯热茶,双手向祝星奉上。
祝星伸手去接茶碗,在摸到碗壁时手却像滑了,茶碗眼看着就要落在地上砸个稀巴烂。
花椒本来收回的手却又闪电一般伸出,稳稳托住茶碗底部。
“你没事吧?手可有烫伤?”祝星忙拿过花椒手上的茶碗放在方桌上,而后神情紧张却又轻柔地抓起花椒接茶碗的手,忧心忡忡地瞧着。
花椒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手被祝星握着,她不敢使劲儿,于是只能被祝星如此握着手。但她头一次有如此体验,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祝星恍若不知,把她往榻上一按:“在这儿稍等一下。”
她转身去了梳妆台,从妆奁盒中拿出一盒药膏。她语气温柔:“我没拿稳茶碗,害你烫到了,对不住。”一面拧开药膏盖,挑了些碧绿的烫伤膏在花椒手上抹开。
“感觉好些了吗?”祝星歪头问。
“好……好多了。”花椒再度低着头,让祝星看不到她的神情。
同样的,她这样也看不到祝星的神色。
祝星眼神深邃,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在眼底。如她想的那般,花椒果然不是个意外。虽然不知道她的目标是谁。
一开始在长街上见到花椒时她并未怎么怀疑,只是随手救人。直到刚才花椒进来时步履虽然不快,却过分轻盈,让她意识到她有武艺在身。
所以她故意用接不住茶碗来试探花椒,又为了看花椒手上的茧而亲自为她涂药。
花椒右手的虎口和指腹是经年累月的老茧,只有长期使用兵器才会如此。
很有趣。
祝星收起眼底神色,一派柔弱无害:“好些了吗?”
花椒急急忙忙地趁机抽过手磕磕绊绊地说:“好……好了。”
祝星又道歉:“伤着你了,是我不好。”
花椒的头摇成了拨浪鼓,心跳得飞快。她是靖王手下暗卫中的一员,受靖王命令来此处混入祝家保护祝星。
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可她接任务之前听头儿说这祝姑娘心思缜密不容小觑,她还以为是多么可怕的人物。如今看来,祝姑娘分明是个仙女。
又美丽又善良,完全不是头儿口中说的那般,果然还是要眼见为实。
从来没人对她这么好过。
只不过是被烫到,祝姑娘就会如此担心自责……
往日她在刀光剑影中出生入死,也不曾有人对她如此关怀备至。
花椒在心中更加坚定了好好保护祝星的信念。如果说以前是命令,现在她就是发自内心的,想这么做。
“小姐,我弄好了。”青椒有些不好意思地进来,头发重新梳了一遍,衣服也换了新的。
“这是花椒。”祝星跟青椒介绍,“日后你们两个共同分担事务便是。”
青椒对着花椒一笑:“我是青椒。”
花椒低声说:“我是花椒。”
青椒以为她紧张,安慰道:“小姐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怕。”
花椒道:“我不怕。”
……
县令府的日子清净自在,一晃半月过去。
半月之后雪真正降临,大地一片白茫茫。天冷得厉害,人们张口便是白气,出个门手脚都能冻掉。
县令府安静了许多,各人都在自己院中用饭,省的出入太冷,感染风寒。
花椒在祝星身边留下伺候。她虽不似青椒般活泼开朗,但十分稳重踏实。祝星平常抬手她便知道祝星要什么东西。
更奇的是花椒力气超群,徒手可以搬起水缸。
据她所说,是自己农活儿做多了。
“小姐,茶。”花椒递了热茶给祝星,“热的,喝了暖和。”
祝星毫不设防地接过茶抿了一口,惊喜地笑了出来:“是花茶,好甜。”
花椒见祝星如此坦诚单纯,心中一叹。怪不得主子让她来保护祝姑娘,这样天真烂漫,谁要害她实在是易如反掌。
见祝星喝了花茶开心,花椒也跟着露出了个笑脸:“里面放了些蜂蜜……”
“很好喝,我很喜欢,谢谢你。”祝星神色诚恳。被她用这样一双美得不可名状的眼睛瞧着,别说是男人,就连女人也要脸红。
花椒红了脸,装作收拾祝星翻过的书页来掩饰害羞低声道:“小姐喜欢就好。”
这么多日相处下来,祝星也发现花椒对她并无恶意,反而很是护着。如此她也就不好奇花椒的目的。
对自己好的人,何必怀疑。
冬日的天黑的格外早,宗豫一睁眼便察觉到一道审视而警惕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不用看他都知道是谁。
是他亲自送到祝星身边护着她的暗卫十一,现在叫花椒。
不过十数日,花椒倒是真把自己当作祝星的丫鬟,忠心无比。甚至担心他的猫身会伤到祝星,因而对他防备不已。
宗豫深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好在祝星很快察觉到花椒目光的方向,转头看向床上,眉眼瞬间温柔和煦:“小鱼,你醒啦,过来我抱抱。“
花椒面上不显,心中却有些不自在。
这等没有被驯服过的畜生如此亲近小姐,实在不好。
第23章 奇怪的氛围
一场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十天有余。
雪霁初晴时终于到了年关,祝县令也终于能在人的搀扶下坐起来,气色好了许多。
县令府气氛却怪怪的。照理讲阖府上下不说大张旗鼓的庆祝,也该是喜气洋洋。然而几日以来,上到祝刘氏,下到府上各下人都不见喜色,反而显得有些忧虑。
今日祝县令难得上桌用饭,一家人便聚在一处。
桌上摆了十二道菜并两锅汤,鱼羊合成一个鲜,散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
桌沿一圈围坐着七人。除微笑的祝星外,其余祝家人皆屏息凝神垮着张脸,完全没有半分开心的模样。
侍奉用饭的丫鬟为诸人舀了汤在碗中,开始布菜。
祝县令趁着这时候向祝星道谢:“星姐儿,多谢你,若不是你,我这把老骨头只怕……”
祝星打断他的话,轻声细语:“叔父,如今好好的就莫说这些了。”
祝县令乐呵呵一笑,刚咧开嘴,就感到身侧一紧。
祝刘氏的手在他腰间轻轻一掐。
祝县令便笑不出来,肃着脸道:“那也是多亏你了。”
祝星只是低眉顺目地一笑:“叔父客气了。”
祝清嘉看着父亲如此,抿了抿唇,将头低得更低了些。
祝刘氏见祝清嘉如此,张了张嘴要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她拿起汤匙,掩去眸中的痛色。
一顿饭在寂静之中用完,气氛低沉地叫人不敢大声呼吸。平日里最耐不住性子的祝清萦都老老实实端端正正地坐了一整个晚膳。
祝星恍若什么也没觉察,如平日一般慢条斯理地用饭。
一顿饭用完,各回各房。
“小姐,方才真是好压抑,大家怎么都这个样子了?”青椒抚了抚胸口,似乎还没有从其中的压抑缓过来。
花椒点头表示赞成:“院子里,嬷嬷,一样。”说的是祝星院子中那几个被祝刘氏拨过来伺候的嬷嬷也是一般。
祝星微笑:“不清楚回去问一问就好。”
“对哦。”青椒和花椒后知后觉地恍然大悟。
是啊,有什么疑问是不可以问一问解惑的?
回到院中,两个老嬷嬷也已经用了饭,正在收拾碗碟。
平日里这两个老嬷嬷是不必到祝星身边贴身伺候的,只需处理些院子中的杂活,并不辛苦。再加上祝星善良温和,并不为难下人,她们乐得在祝星手下做事,也足够尊重祝星。
“您二位一会儿忙完了到我家小姐那儿去一遭吧?小姐有些事情想请教二位呢。”青椒一回来便去知会两个嬷嬷。
“不敢当,我等收拾收拾便过去。”两个嬷嬷互看一眼。虽然她们并未行什么错事,心中仍稍有惴惴。
“哎,不急,您过来就是,慢点也无妨的。”青椒甜甜地笑。
“不敢不敢。”
两个嬷嬷也如口中所说那般不敢,飞快地忙完手里的活儿,便赶着去见祝星。
“问星姑娘好。”
房内暖和,少女只穿了件纯白的小衫,腰间系着淡蓝色撒花的百褶长裙,衬得她腰只有一把,细得像柳。
她除了鞋子屈膝坐在正厅靠墙的矮榻上,长裙将她套着罗袜的双足掩住。见两个嬷嬷到了,她将头抬起,露出一张美得让人忍不住屏息的脸来。
“二位嬷嬷来了,请坐吧。”
少女怀中是一只竭力挣扎的黑猫,看得两个嬷嬷提心吊胆,生怕这猫将如此脆弱易碎的仙女给伤着。
两个嬷嬷犹豫着道:“星姑娘,这猫好生凶残,要么您……”
祝星柔柔地笑,将猫抱得更紧了些:“他很乖的,不妨事。”
黑猫这时候又安静下来,认命似的任由少女抱着,猫脸上露出人性化的无奈。
两个嬷嬷见祝星心中有数,便在下手椅子上坐好,稍稍有点拘束。
怪不得星姑娘是京城那来的,他们广阳这样小的地方哪里能有这样钟灵毓秀的姑娘。
花椒看了茶,青椒端了茶点。
两个嬷嬷受宠若惊地忙道不敢。
“这次来,是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二位。”祝星漫不经心地拿起猫爪在手中把玩,黑猫由着她这么玩。
“您尽管问,老奴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近几日府中是怎么了?我瞧着大家都很沉郁呢。”祝星似是不经意地问。
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却让两个嬷嬷大惊失色,仿佛问的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两个嬷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犹犹豫豫着不答。
祝星露出理解的神情,眉目舒展,很是宽容:“若是不便开口也无妨的,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听着祝星轻声细语,二位嬷嬷如沐春风。感动于她如此包容体谅,嬷嬷们咬了咬牙开口:“星姑娘,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闻。”
祝星美目流转:“愿闻其详。”
“您也知道大姑娘她不会说话……其实大姑娘刚出生到四五岁的时候都会说话,还说的很好,是个极可爱聪明的孩子。”褐衣嬷嬷叹了口气,打开了话匣子。
青椒诧异:“那现在怎会说不得话?”
宗豫本在抵抗着祝星摸他耳朵,听起八卦来便也顾不上这个,由着她摸个痛快。
祝星心满意足地摸起猫耳朵,手感甚好,并在心中感叹小鱼着实是只好脾气的猫,容着她随意作弄。
嬷嬷答:“就是十几年前的这时候,夫人带着大姑娘到街上玩耍。越是年关,街上的人便多。夫人和伺候的嬷嬷们看护不及,大姑娘被挤散,叫拍花子的绑走了。”
青椒倒抽一口凉气,义愤填膺:“实在是丧尽天良!”
“可不是吗。”嬷嬷接话,“好在官府的人抓得快,大姑娘被救了回来。但因为被灌了哑药,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