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人人都只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呢?
只有祝姑娘是不一样的。
昨日在妙手馆,只有祝姑娘问她打算如何处置肚子里的孩子。哪怕她不要这孩子,祝姑娘也会给她一碗汤药,而不是一味地劝她为了孩子着想。
江莺莺垂眸,瞬间换上开心的神情。
总之祝姑娘很快就要来了,她今日就能见到祝姑娘了。
真是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看到祝姑娘,而祝姑娘又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她可真是太幸运了。
江莺莺换上这两日李大公子刚差人送来的新衣裳,又让下人们将她细心打扮一番。
那老嬷嬷又在一旁冷笑:“倒是大公子来都不见得有这样激动。真是上不得台面,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她倒是并没有把江莺莺的打扮与祝星联系在一起,只当江莺莺得了新首饰,与人攀比呢。
江莺莺早晨用了半碗虾粥,又吃了半个豆腐皮包子便饱了。
刚将席撤下,门房就向着兰苑来了。
原先别院是没个女主人的,梅兰竹菊四个院子里都是李大公子的外室,这四位日常也是毫不相干,各过各的,完全没有要争宠的意思。
不过兰苑的江莺莺有孕后,四个人便分出高低来了。
有孕的江莺莺自然高出其余三个一头,便成了别院暂时的女主人。
门房彼时来道:“江姑娘,祝姑娘来诊脉了。”
江莺莺欢喜得不行,又怕表现得太明显引人注目,只好压下激动冷声道:“还不去将人接进来为我诊脉?我肚里这孩子若有什么差池就是你们耽误的。”
将一众下人气得不行,又赶忙去接人。
今日祝星带花椒一道来的,别院还算雅致,一般大小,很快便从门口到了兰苑。
一进兰苑,祝星便看到主座上压抑着喜悦的江莺莺。
她静静见了礼,照旧同江莺莺诊脉,而后是询问些日常起居情况。
江莺莺一板一眼地答了,看上去还有些紧张。
老嬷嬷们看着江莺莺紧张的神情倒纷纷觉得解气,看她平日里那样猖狂,如今见了郎中不也怕得很?
祝星一本正经地写了方子,让人瞧不出丝毫破绽。
那些下人们见祝星这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由得放下心来,看来这位祝姑娘当真是不知道这是李家的别院,不然就为了李家与祝家的血海深仇,她也不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
祝星写了方子才对江莺莺道:“日常不必太紧张,多放宽心,该吃吃该睡睡。”
“是。”江莺莺自然听出来这话是祝星发自内心说与她听的,心中一片感动。
她想起自己还有正事,当即摆出倨傲模样:“祝姑娘今日来都来了,不若为我们宅子里其他姐妹一同诊诊脉,看看还能不能有什么好消息吧。”
下人们一齐愣住,没想到江莺莺突然发号施令,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其余几个院子里的却并不如江莺莺这样有着极大的自由,菊苑的那位平日甚至连被放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江莺莺突然下了这个命令,倒让众人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要是让祝星看,又怕那些姑娘们出什么岔子,尤其是菊苑那个,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不让祝星看,只怕江莺莺又会不依不饶,也让祝星起疑。
眼下众下人们只盼着祝星有些脾气,一口回了江莺莺这无礼的要求才是。
然而他们只听到祝星沉吟片刻,很随和地应道:“好。”
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菩萨心肠。
江莺莺轻哼一声:“还不将其余三位姑娘都请到我这里来,都愣着做什么,我的话如今也不管用了?”
下人们纷纷在心中吐槽你说话什么时候管用过,但江莺莺有孕,明面上众人又不敢拂了江莺莺的面子,怕她胡闹,只期望李大公子能快来。
但李大显然不会在祝星在的时候过来。
下人们念着到底是在自己别院来出不了什么大岔子,终究将三个院子里的姑娘传唤了来。
最先来的便是梅苑的纤细少女,她细瘦无比,有着常年营养不良的痕迹,连头发都是黄黄稀稀的。
梅苑少女一进屋来便浑身打着摆子,像是来了什么龙潭虎穴。
各个下人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她但凡说一句别的话,有个什么别的动作,这些下人们就会一拥而上将她带走。
“你别怕啊,我又不会吃人。”梅苑少女怕得昏昏沉沉之际,听到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
第245章 梅兰竹菊
“你叫什么名字?”祝星看着在自己对面怯怯坐下的弱小梅苑少女问, “只是例行罢了,你若不愿意说也没关系的。”
“我姓方,叫方白蕊。”那少女声音如蚊子哼哼, 要人仔细听才能分辨出说的是什么来。
“很好听的名字。”祝星含笑夸赞,“是漫山白蕊殿春华的白蕊?”
她一字一句都真诚极了,很容易叫人卸下心防。
祝星记得宗豫送与她的情报上曾写, 方白蕊是京中打更人的女儿。她晚上给打更人送冬衣,被李大看上并掳去。
打更人一家拼了命也要方白蕊回来, 甚至试图去报官。奈何李家家大业大,以护卫看守着打更人夫妻, 再加上李大以方白蕊父母的命来威胁方白蕊,方白蕊这才认命。
方白蕊在李大的威逼利诱下匆匆与父母见了一面, 而后嘱咐他们不要报官,便被拘在这一方院子里过暗无天日的日子。
方白蕊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似乎没想到有人能说出她姓名的来历,人一时愣愣的, 甚至忘记周遭下人们的监视。
“是……”她轻声道,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儿。
方才府上下人们叫她来瞧病,她都准备好又是作弄人的把戏, 没想到一进房间看到的是个陌生少女。
这少女说话轻声细语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真的是什么郎中么?
可是哪里有女子会做医者的?
方白蕊半信半疑, 神思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还是她对面的祝星提醒她,她才想起将手腕搭在脉枕上。只是她太过瘦弱,手腕如芦柴棒。
祝星专心致志地为她诊了脉, 才一笔笔为她写了药方。
方白蕊从始至终一头雾水,依旧不肯相信祝星是医者。
李大巴不得折磨她们至死,哪里舍得给她们请郎中。
祝星写好方子, 自有下人相视一眼,担心这方子里有什么猫腻,便抢先一步笑呵呵地接过方子。
祝星也不介意,只笑着递过去方子,又面色如常道:“方姑娘身体底子太差,要好生将养。我写了两张方子,一张是药补,一张是食补,二者并用,身子会很快好起来的。”
方白蕊彻底愣住,心里话脱口而出:“竟然……真是医者吗?”
她依旧不可置信。
但祝星给她如沐春风的感觉又不是假的,她一时间矛盾极了。
江莺莺便立刻看不起她这样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不由尖声嘲讽:“这是名满京中的祝姑娘,特意看在我的面子上才肯纡尊降贵给你诊一诊病,好叫你们快点调理好身子为公子开枝散叶。”
她这话说得大大咧咧,下人们都听得满意极了,只是方白蕊的脸更白了几分。
方白蕊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反应,就被下人们强硬地扶了下去。
江莺莺轻哼一声,颇有女主人的派头:“这两张方子好好给方姑娘用着,可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不然仔细我扒了你们的皮。”
下人们满嘴发苦,却又不得不苦哈哈地答应。
“竹苑的姑娘呢?怎么还没来?”江莺莺斜坐在榻上不住催促,一个个都好大的架子,敢叫姑娘等她们。
说竹苑的竹苑的便来了。
竹苑这位让江莺莺都不自觉坐直了些
这位女子身材丰腴,颇有些珠圆玉润的美。只是她神情郁郁,一张脸上写满了愁怨,就像是深秋时节的冷雨一般伶仃飘摇,任谁都想抚平她眉间眼底的愁绪。
她默默行了礼,便从容坐在祝星的对面,举手投足都尽是礼数,可见与江莺莺不同,这是个有文化底蕴的。
“你叫什么名字?”祝星依旧是一样的问法,并没有什么例外,也没引起下人们的任何注意。
女子幽幽道:“我叫商云竹。”
商云竹命途亦是十分坎坷,比方白蕊有过之而无不及。她在被李大公子觊觎前已经为人妻,并诞有一女,却依旧逃不脱李大的魔爪。
商云竹原来的相公已过秋闱,春闱因紧张一直不过。陡然又逢此变故,人一下子便倒了。还有刚出生的孩子需要照料,又有被纨绔抢占的妻子需要追回,那书生过得可怜极了。
商云竹以死相逼不愿屈从,奈何李大手段更加恶劣,以稚子和夫君威胁,叫商云竹不得不从。
李大最终将商云竹亲手所书的断情绝爱信拿去给书生,又慷慨大方地赠了不少银子作为侮辱。
那书生也是,自从这事后便潦倒落拓,再也没参加过科举,整日浑浑噩噩,只不将孩子养死,可见是受了天大的打击。
“商姑娘,我为你诊脉。”祝星淡淡道。
商云竹微不可查地点点头,似乎并不大在意诊或不诊。纵然这是盖世神医,能治好她身上的病,可心病又要如何除?
她若不是还有一丝丝念想,便早放任自己魂归故里,也省的在这院中做个时常被打骂、毫无尊严的牲畜要好。
她饱读诗书,可懂得越多,人也就越发痛苦。
祝星便如方才诊治方白蕊那样例行为商云竹诊治。比起方白蕊,商云竹身上的病明显更多,也略微棘手。
可她这副全然不在乎的模样,倒像是在宣布只要能留着一口气在,其余随意。
十足的厌世倾向。
祝星从容地写了方子,自然又由下人接过,防得很是严实。
她仿佛什么都不知道,微笑开口:“商姑娘郁气积结,平日该多眺望远方,看花赏景来纾解胸臆之中的闷气才是。”
商云竹戚戚一笑:“是。”但显然是听不进去多少话的。
祝星也没逼她,今日来别院不过是试探。若是一见面一个个便脾气大变,李大只怕才会起疑。
要一步步,慢慢来。
最后是菊苑这位。
“祝姑娘,不好意思,我们菊苑这位姑娘一直有疯病,老爷好心留她在府上住着。本来刚刚说要将她带来的,可惜她又发病了。她发病时谁都要攻击,可怕极了,还请祝姑娘体恤则个。”下人们汗颜道,说的和真的一样。
“那实在是很遗憾。”祝星并没有执意要给人看病的意思,只是顺着众人的话将事情揭过。
下人们见她如此好说话,彻底信了她不过是顺便给府上众人瞧病的话,纷纷松了口气。
菊苑的那位,确实是几人中最不好招惹的。
倒不是她身份有多高,是因为她有一身武艺。
练过武的性子也相对坚韧不拔,因而对于这样不公的对待,菊苑的那位自是一挣扎再挣扎。
李大对她药也下过,打也打过,但凡她稍微恢复些许,便又重新折腾起来。
李大甚至存了将她弄死再埋了的心思,又怕她被人发现,因而只好将她一直拘在府上再用专人严加看管。
之所以怕菊苑那位被人发现,是因为她身份并不简单。
菊苑那位姓谢,名谢央。是驻守在京中附近守将二品骠骑将军之女。谢家给谢央自小定了门娃娃亲。谢央不喜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从家中悄悄逃了出来。她原本是想到京中领略一番繁华后便往西北投军去,报效朝廷,却被李大看出是女扮男装,强掳了来。
李大掳了来后也发现她是个烫手山芋,便到了如今的地步。
谢家找了谢央许久,却不知她被人囚在京中。
这么一看李大所作所为确实都是预先有把握的才会下手,确保万无一失。祝清嘉之事确实是他失策。不过若非他失策,祝星也不会知道这些,更不会阴差阳错有救了她们的念头。
祝星开完方子便走了。
江莺莺靠在榻上目送祝星直到看不见,才懒倦地合上双眼。
下人们便出声搅她休息:“江姑娘,你今日逾矩了。”
江莺莺一翻身,背对着嬷嬷,冷冷笑道:“我哪里逾矩?”
“那几位姑娘可没有姑娘你这样大的自由,你贸然叫她们出来见人,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你可担待的起?”那嬷嬷冷声质问。
“出问题了吗?”江莺莺不耐烦地拖长腔问。
“没有……”嬷嬷被她问得木讷。
“没出问题不就得了?让这几位姑娘白白享受一次被祝姑娘看诊可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呢,你们还在这里说三道四。若不是沾了我的光,你以为她们这辈子能有幸被祝姑娘看一看病?”江莺莺冷笑,一副市侩口吻,说得嬷嬷们目瞪口呆。
嬷嬷们口舌不如她伶俐,便愤愤地走了,看样子定然要去李大面前搬弄一番口舌。
江莺莺等人走了才翻过身来,哪里有一丝害怕。她今日可是见到祝姑娘了,便是李大晚上来兴师问罪她也有话可说。
何况她也不傻,自然能看出肚子里的孩子对李大的重要性。
想想将李大的罪行揭开,她再自己远走高飞,李大到时候该有多绝望多愤怒,她的心情便又好了许多。
到了傍晚,李大果然又过来了。他一见江莺莺便沉了脸色,看起来好生吓人。江莺莺感觉若不是她有了身孕,李大定然又要对她拳打脚踢一番。
“大公子,您来了。”她心中厌恶无比,却又装出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来。
李大公子冷哼:“我若不来,你打算将别院折腾成什么样子!”
江莺莺惊讶掩唇:“莺莺不明白您这话的意思呢。”
“你今日让祝星为府上每个姑娘瞧病究竟是何用意!”李大公子面目狰狞,一把攥住她手腕。
江莺莺下意识去摸左手袖袋中的东西,却还是忍住,堆着笑道:“您误会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反正祝姑娘也不知道府上的背景,我让她多给几个人瞧病不是占便宜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