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而入。
房内一片狼藉,约有十余士兵在内围着房间一角。角落传出古怪的嘶哈声。
“大人!”见江凭入内,墙角的士兵们集合过来见礼。
失去了士兵的遮掩,墙角的状况彻底暴露出来。
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身体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
他口中用布堵着,眼珠上翻,一副难受至极的样子。
江凭转身看向祝星道:“就是他。”
祝星了然。
“将他拿住,送到这来。”江凭吩咐。
士兵们领命,捉鸡崽一般将地上的赵显提了过来。若不是被五花大绑着,他一定还要挣扎。
祝星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脸上都是自己抓挠的痕迹,忍不住轻声道:“真是太可怜了。”翦水秋瞳之中熠熠生辉。
江凭冷哼:“妇人之仁!你可知他……”又噤声,不想和祝星多说。虽然方才祝星一语道破他身上病状,他现在又觉得是歪打正着,并不信她有什么医人的能力。
“劳烦诸位将他放在床上,用绳子将他手脚展开捆在床柱上。”祝星吩咐。
士兵们听了下意识去履行她的吩咐。
不多时,赵显被捆好,挣扎得厉害。
祝星到床边去,细细打量了他一番。她完全没有半分惧色,伸手拂去他面上遮蔽的头发,得以看到他的脸。
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长相,只是现在扭曲在一处,格外吓人。
花椒倒是镇定,青椒被这狰狞吓得后退几步,险些失声尖叫。
祝星向后伸出手,花椒将医药箱放好,从中取出一道食指粗细的木板来递过去。
祝星接过木板,将他口中布拿出。
“姑娘!万万不可!”士兵说着要去拦祝星,“他一直抽搐,将布取出恐会自尽。”
江凭眉头一皱,刚要呵斥。
下一刻祝星手中的小板稳稳地压住他舌苔,观察起他口腔内的情形。
就这么一片小小的板子,赵显却挣扎不得,只能由她察看。
祝星察看一番收回木片。
身后士兵又道:“姑娘,你放纵他如此抽搐,他会咬到舌头自尽的。”
祝星笑看着赵显:“你会自尽吗?”
床上的赵显还在抽搐着,和平时无异,并没有回答祝星的话。
士兵们上来要塞住他的嘴巴,祝星挥了挥手:“他不会自杀的,不必堵他的嘴。”
士兵们停在她身后迟疑。
江凭三两步过来,刚要质问她在玩什么把戏,就听到她语气平淡:“医者仁心,他咬舌自尽我也能将他救回来,只不过他自己要吃些苦头罢了。”
祝星看向众人,指着床上的赵显道:“毕竟都是他自己选的,对不对?这位装病的先生?”
赵显依旧在抽搐着,却真如祝星说的那般没有自尽。
“装病?”江凭沉吟。他已经渐渐信了祝星的话,她看上去确实不像个骗子。
“是啊。”祝星对着花椒道,“金针。”
花椒送了卷着金针的布包来。
祝星展开布包捻了金针在手,手上一扫,指缝间便是一根根金针。
她施针的动作极快,不顾赵显挣扎,三下五除二赵显便被扎了一头的针。
“好了。”祝星微笑。
赵显果然也不抽搐了,一双眼深深地看着祝星,眼角都要瞪裂开来。
江凭一怔,房内所有兵士也是一怔。
竟真的好了?!
他们看着落落坐在床沿上的祝星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就这么好了?
祝星回看着赵显:“这针还要再扎一刻钟。”
“他既是装病,为何还需施针?”江凭忍不住问。
祝星耐心解答:“因为他沾了会让自己过敏之物,如果我所料不差,应当是栀子。我施针也是为了缓解他过敏之症,他可是背后起了细密的红疹?”
士兵忙答:“正是如此。”
赵显沉默,死死盯着祝星。
祝星不再看他,对众人道:“其他郎中宅心仁厚,未能识破他故意抽搐,因而以为是疑难杂症。”
“你倒厉害,能看得透他在装病。”江凭饱含深意道。
祝星笑笑:“凡事都有源头,我未在他身上见到病灶,自是不信他是真病。”
江凭松了口气,再看祝星没了轻视:“你立下大功,我上书为你请赏。”
祝星站起,平视江凭:“大人不必费心,我有一事相求。”
江凭听她有事相求反倒放了心,他可不喜欢欠人人情。于是他道:“你且道来。”
祝星道:“我有一爱宠调皮贪玩,昨夜从房中溜了出去,如今不知躲在哪间房中,请大人许我搜寻一番。”
“就是如此?”江凭愕然,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提这么个请求。
“还请大人允了。”祝星一礼。
“这有何难,传我命令,你尽管去寻,不得有任何人阻挠。”江凭大手一挥,还觉得不太自在,自己仍欠了这姑娘的,又补充,“你且留下姓名住址,待一切尘埃落定,自有奖赏。”
祝星摇头:“大人,不必了。这位先生本得的就不是什么大病,小技便能医。大人允我搜查客栈,便是无上的酬金了。”
见她当真如此以为,并非刻意推辞,江凭心中生出些激赏:“既如此,我便拨给你一队精兵帮你搜你那爱宠。这样你可不能再推辞!”
祝星又一礼:“多谢大人。”
江凭虽然清高迂腐过于正直,却也明辨是非。
眼前这少女虽然口口声声说不过是小事,对他来说却是帮了大忙。他打定主意要报答祝星。
过了一刻钟,祝星将赵显头上的针收了。她看了眼不言不语的赵显,并未露出任何好奇之色,而是对着江凭道:“大人,这位先生只要不接触到栀子有关的东西便不会再过敏,您多注意就好。”
江凭正色一拜:“多谢。”又抛了件玉饰给她,“这是我的信物,你出门在外路遇不便时,可凭此物去官府求助。一般知我者都会卖我这个面子。这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你不要再推辞。”
祝星摸着入手清凉的玉石,见其上刻着“江凭”二字,略微了然。
她没再推辞,认真答谢:“多谢大人。”
江凭见她不忸怩做作,更生出些赞叹。
赵显这时候终于开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究竟是什么人!”扰他大计,他着实不甘。
祝星略讶异地看他一眼,很真诚道:“我不过是个略通医术的小女子。”
江凭这样正直的人简直要大笑出声,看赵显吃瘪的模样可真是痛快极了!
第40章 为一只猫大动干戈
客栈之中人人自危。
士兵们大张旗鼓地搜寻起来。
众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看着士兵的阵仗便是一阵心惊。
“爷,咱们收拾收拾准备跑路吧,可别让江凭把咱们给逮着了。”瘦猴一面收拾包裹一面对霍骁道, “外面全是江凭的兵,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一间间在搜。”
“搜什么?”霍骁皱眉。
“不知道……快搜到刀疤他们那了, 咱们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瘦猴慌里慌张。
“又不是来寻咱们的,有什么好怕的?”霍骁冷嗤。
“不是来寻咱们的?”瘦猴愣了愣, 这么久他已经习惯逃跑。
“动动脑子,江凭又不知道咱们在这, 怎么会是查咱们的?”霍骁不屑,“祝……祝姑娘下来了么?”他面色略有些不自在。
“下来了, 带着一大堆人呢,好像跟在官兵后面。”
“她要找什么东西吧。”霍骁思索一番道。
瘦猴附和:“应是如此。”
霍骁讥笑:“好好想想, 客栈内外诸多官兵,跑了不是更显眼么?”
瘦猴尴尬地挠挠头:“嘿嘿, 忘了。最近总在掩人耳目,跑习惯了。”
霍骁眉峰一紧,喉结滚动, 究竟是没说什么。
不多时便搜到了他们这里。
祝家护卫们和气地敲开门,有条不紊地跟他们说明是怎么一回事。
“姑娘有个爱逾珍宝的宠物, 是只黑猫。那黑猫昨夜贪玩,从房中溜了出去,姑娘刻意去寻了贵人, 得了贵人允许找猫。”
霍骁挑眉:“什么黑猫?”他从没见过。
“就是一只黑色的猫。”护卫想了半天,描述。
霍骁有些无语,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儿。
“你们找吧, 我们这儿没什么东西。”霍骁懒散地往床上一靠,任君搜寻。
“好兄弟,得罪了。”祝家护卫们例行搜索一番,果然是没有黑猫的踪影。
霍骁也没生气,这些护卫看似不拘小节,但搜房间时都是得了许可才动,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没被尊重。
待护卫离去,瘦猴后知后觉:“祝姑娘上去是为了找猫?”
“那不然呢。”
“江凭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祝姑娘竟然能说得动他批准,还能让他分了兵帮忙,真是稀奇啊!”瘦猴一搓下巴,若有所思状。
“江凭迂腐古板,你觉得她怎么说动江凭的?”虽是疑问句,霍骁的话中却无半分疑问。
“是赵显!”瘦猴眼睛一亮,“她一定医了赵显,要不然江凭焦头烂额,别说帮她了。哈哈,赵显耍花招耍到神医头上,真是歪打正着!咱们也不必担心赵显之事了,爷,祝姑娘医术高明,必然将他治得服服帖帖。”
霍骁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客栈楼的动静自然也传入后院之中。
灰衣主厨醒来时发现临睡前自己放在床头的药包不翼而飞,一条命吓得去了半条。
他在房中搜遍也未见药包,急得薅秃了头顶上一块儿头发。
虽然慌张,但活计还是要做的。正是关键时刻,不知道药包是何人拿走,但他至少目前要维持局面,起码不能让后厨的其他人瞧出什么问题来。
灰衣主厨心神不宁地进了厨房,瞧谁都像是心怀鬼胎。
上午是一番忙碌,未见有什么与往日不同。
灰衣主厨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他心头愈发沉了下来,总觉得要大事不妙。
“师傅。”后厨中的人里灰衣主厨资历最大,所有人都叫他一声师傅。
灰衣主厨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呼唤吓得一抖,手上的菜刀掉在地上,险些切到脚趾。
“做什么!在这里大惊小怪的!”灰衣主厨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后怕,额头沁出大堆冷汗。
被吼了的学徒有些委屈:“师傅,外面来了好些兵。”
灰衣主厨连地上的刀都顾不得捡起来,拽着学徒问:“什么兵!”他本就做了亏心事,当下更是惶惶,听到“兵”字话都说不利索。
学徒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就是客栈中那贵人手下的兵……”
“来咱们这了吗?”灰衣主厨顿觉眼前一黑,“说来干啥了吗?”
“好像……好像是来搜什么东西?客栈里已经被搜了一遍……”
灰衣主厨完全听不进去学徒接下来的话,站在原地两股颤颤。
完了。
他完了!
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官兵就已经找上他了!他要被江凭的人给抓住,和赵显一个下场了!
灰衣主厨呼吸愈发急促,惊得大叫一声。
“啊!”
“师傅,师傅你怎么了?”一片人仰马翻之声。
……
祝星站在院子最外,一行护卫以及军中兵士往院子中去,身侧一左一右是青椒和花椒。
她纤细的手指夹着一片薄薄的龟甲,眉眼间是志在必得的笃定。
“姑娘,便只剩下这里还未寻过。若这里再没有,小鱼只怕是从客栈之中跑出去了。”青椒皱紧眉头,不太乐观。
祝星温声,龟甲在她手中翻来覆去,像朵花一样:“他就在这里。”
见祝星如此笃定,青椒好奇问道:“姑娘是算出来的吗?”
祝星举了举手中龟甲,点点头。
青椒又好奇地瞧着龟甲,目光若能实质,便能将这龟甲看破了。
祝星失笑,将龟甲递过去让青椒将好奇心满足了。
花椒目睹一切,面上没露出什么,心中却又感慨万千。
姑娘向来是这样善良的心肠,有问必答,对待下人更是极其宽厚的。
若是旁人,别说和下人说话,就连下人的生死也是不重要的。
青椒双手接过,将龟甲颠过来倒过去的瞧,却也瞧不出什么门道。她懵懂地望着祝星问:“姑娘,我瞧着这只是片普通的龟壳。”
祝星笑:“没错。”
青椒将龟甲交还到祝星手中,自我脑补后一合掌:“虽是凡物,但只有姑娘这样厉害的人才能驱使它,是吧花椒?”
花椒同感点头:“正是如此。”
对于夸赞姑娘的,一切都该赞成。
“进去吧,差不多该搜到了。”祝星抬足,向内走去。
院子中遭士兵翻找因而显得有些狼藉。
一路过去,每道院子中的下人都站在院中瑟瑟发抖,一副不明真相的畏惧模样。
搜院子这种事还是要官兵来做妥当,只有客栈中祝家人住的那三层是祝家护卫们搜的房。只不过官兵下手则不及祝家护卫那样温和有礼,加上官兵的身份颇让人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