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清嘉摇摇头。
祝清欢笑嘻嘻的。
这时候门外又有动静。
厅内众人坐正了些。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着褐色布袄的粗使婆子。
“夫人,星姑娘来了。”
星姑娘?
众人一怔,皆还在想“星姑娘”是何许人也,门外迤逦而过一抹黑色裙角。
顺着裙角向上望,是件料子和里子都不怎么好的斗篷,颇有些寒酸。再向上去,便是少女精致绝美的脸。
这是谁?
无论是见过祝星的祝刘氏,还是没见过祝星的其余人都看傻眼了,一个个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祝星将手中已经昏睡的猫儿交到身后青椒手中,盈盈上前见礼:“祝星见过婶母。”
婶……婶母?
方才进来通报的婆子小声介绍:“夫人,这是庵里那位,祝星祝姑娘。”
婆子的话围坐在祝刘氏身边的儿女们都听到了。哪怕是平常最为老成持重的祝长弘,眼中也流露出浓浓的讶异,更不必提那几个姑娘。
庵里那位,不是傻子吗?
眼前这个花容月貌举止优雅的少女哪里和“傻”字沾半分边?
她若是傻子,他们又是什么!
祝刘氏反应极快,立刻将祝清萦放在一旁,理了理衣裙站起身来,亲热地迎上来扶起祝星:“好孩子,你受苦了。”
祝星腼腆一笑,带着些羞愧:“我无事的,婶母,倒是劳烦你和叔父费心了。”她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像是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了去。
“快坐下。”祝刘氏拉着她到主座坐下,左右嬷嬷为她取下斗篷,又送了手炉来。
祝星抱着手炉坐在位置上很是乖巧,像是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她好漂亮……”祝清欢对着大姐道,“这哪里是傻子,这是神仙罢!”
祝清嘉跟着点头,眼神一直在祝星身上。
“静心庵已经毁了,你若不嫌弃,就先在这里住下。”祝刘氏什么话也没准备好,只得现编。
原先她是做好了哄傻子的打算,谁知道来的竟不是傻子呢?
祝星闻言又起身一礼,郑重道:“叨扰叔父婶母了。”
祝刘氏心中复杂,口上忙推辞:“有什么的?你住下便是。前面让你一个人去庵里,还是我们对不住你了。”
“婶母,我没事的。”祝星敛眸,很是温顺。
祝刘氏一时间不知接什么话好。
祝星和旁系祝家关系实在很浅,面前的少女又被他们打发到庵里过,实在很是让人尴尬。
但毕竟当了许多年的县令夫人,祝刘氏的神思还是很敏捷的。她一招手道:“来,既然在这里住下,你们几个年纪相仿的就该好好认识一番。”
祝刘氏偏头问祝星:“星姐儿今年多大了。”
青椒替祝星答:“我家小姐今年十四了。”
“十四?倒是和清嘉岁数差不多大。几月生的?”
“腊月。”
祝刘氏一笑:“那倒是比清嘉还要小了。你们几个过来,同星姐儿见礼。”
祝长弘为首,四个兄弟姐妹排成一队。
祝星跟着站起,拘谨又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几个人,和豆蔻年华的少女无异。
祝家兄妹也在端详着祝星。
傻子的名头和现实的非凡相对比,每个人都对祝星好奇极了。
“这是你大哥哥,祝长弘。”祝刘氏介绍。
祝星见礼:“大哥哥。”
祝长弘忙还礼:“……星妹妹。”出口到底有些生疏,毕竟是初见。
下一个是祝清嘉。
“这是你大姐姐,祝清嘉。”祝刘氏介绍。
“大姐姐。”
祝清嘉用手比划了几下。
祝刘氏忙解释:“清嘉小时候生了病,后面便不能说话了。”
厅内的气氛一瞬间低沉,众人的目光齐聚在祝星身上,想看看她做出如何反应。
只见祝星温柔地看着祝清嘉,同样用手比划了两下,而后二人齐齐见礼。
向来沉默内敛的祝清嘉竟然抿嘴笑了起来。
这女孩可真有意思,夸她眼睛漂亮。
众人齐齐讶异,祝星竟然会手语。
祝刘氏再看祝星的眼神一下子和蔼许多。她一直觉得自己亏欠清嘉,素日里但见了清嘉不悲不喜的模样就觉得心中难受。
不管这祝星为何有这般变化,只要她能让清嘉开心,她不介意待她更好一些。
“这是祝清欢,你二妹妹。”
“二妹妹好。”
“你可真漂亮。”二人见礼,祝清欢歪着头,很认真道。
祝星抿唇一笑,回道:“你也很好看。”
祝清欢得了祝星的夸赞,心中甜滋滋的,当下决定要和她做好朋友。
“这是你三妹妹,祝清萦。”
“三妹妹好。”
祝清萦瞳仁黑白分明,眨巴着眼睛瞧着祝星,突然来了句:“你是傻子吗?”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祝刘氏急急去捂她的嘴:“你这孩子……”又抬头向祝星道歉,“星姐儿,对不住了。这孩子被我养得蠢了些,不会说话,你莫要动气。”
祝星摇摇头:“三妹妹很率真,有赤子之心,难得。”
哪个大人不喜欢听旁人夸自己儿女的?祝星这话说到了祝刘氏的心坎儿中去,也成功地将尴尬的场面化解了。
祝星望着祝清萦道:“原先我的确是傻子,不过后来好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便又生出来些好奇心来。
祝清萦又问:“傻病怎么能好呢?傻病不是天生的病吗?”
祝刘氏见祝清萦问得太过直接,又呵止她道:“清萦!”
祝星莞尔:“也没什么不足为人道的。前一段儿我在庵中落水发烧,昏迷的时候有个怪人入了我的梦。那怪人自称祝融,跟我说了许多,后来我便醒了,再醒来时人就好了。”
古今世人最爱听些神鬼志怪之事,祝星这么说恰好说到每个人的心坎儿上去。
天生的傻病能好,不是神仙做的,还能是什么?
祝刘氏已然愣住。
若有神仙,她们清嘉是不是也有机会的?
“祝融是什么神仙?”祝清萦来了兴趣,问个不停。
“好了萦姐儿,你星姐姐刚从庵中过来,这个时候也该累了。你就少说两句,让她好好休息休息。反正星姐儿要在咱们这里住下,日后你有的是时间找她玩。”祝刘氏替祝星说话。
祝清萦这才停下来追问,只是依旧望着祝星,看样子还想找她说话。
和祝家兄妹见过面,祝刘氏领着祝星去收拾好的房间。
路过祝清萦时,祝星对她小声道:“祝融不是神仙,是巫。”
“巫?”祝清萦的一个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却又有了更大的疑惑。
祝星随着祝刘氏到其安排好的小院。
小院空间并不大,布置的却很雅致,足见主人的蕙质兰心。祝府并没有因为祝星是客便慢待了她。
祝刘氏客套:“收拾得有些仓促,你住住看,哪里不合适尽管同我提。把这儿就当作自己家,千万不要客气,知道么?”
祝星拜谢:“多谢婶母照拂。”
“客气什么,都是自家人。”
祝刘氏将祝星安顿好,又指了两个丫鬟过来伺候,这才离去。
“小姐,我像是做梦一样……咱们,咱们竟然从那里出来了!”
祝星笑笑:“这不过是个开始。”
第13章 余家
“星姐姐,你这黑猫真奇怪,我就没见他醒过。”祝清萦趴在祝星的床前,歪着脑袋看床上的黑猫,眼睛眨也不眨。
祝星一面看书一面道:“什么时候你晚上过来就能见着他醒着了。”
祝星搬入县令府以来,女孩子们的友谊突飞猛进。
祝家这三姐妹心思纯净,祝星又是个“人待我如何我百倍报之”的性子,四个人相处很是和谐融洽,就连最内向的祝清嘉也愿意到祝星这来坐坐。
“马上要过年了,每年年关父亲都忙得厉害。”祝清欢叹气,“也不知道那些歹人为何专拣着过年的时候作乱,好不让人安心!他们不过年吗?”
祝清萦嘴一扁:“是啊是啊,要不是那些坏人,大姐姐的嗓子也不会……”
“清萦!”祝清欢瞪向祝清萦。
祝清萦自知失言,不知所措地看着祝清嘉。
祝清嘉反倒是一脸沉静,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没事人似的绣着手里的绣活,甚至还抬头对着三个人笑笑。
她这一笑,祝清萦虽还年纪尚小不太懂事,却也心中难受起来,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祝清欢是平常话最多的那一个,这个时候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
“对了,近日我听说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呢。”
“什么大事?”祝星很给面子地问。
“余婧茹他们家出了大事呢!”祝清欢说起这些事很是兴奋。
“余婧茹又是谁?”
祝清萦眼巴巴地看着大姐,有气无力地接话:“余婧茹是我们县里著名的富商余富商的女儿,余富商可有钱了。不过余婧茹可讨厌得很,像一只花孔雀,每次见着我们跟斗鸡一个样,总要比来比去!她还说大姐姐的不是,我不喜欢她。”
“我也不喜欢她。”祝清欢点头,再开口时带了些幸灾乐祸,“她现在可得意不起来了!”
“怎么回事?”祝清萦又打起精神,八卦起来。
“余富商私自在外面养了个儿子!”
“啊呀!”祝清萦睁大了眼,很是意外。
就连正在绣花的祝清嘉也停下动作看向祝清欢。
祝清欢继续分享八卦:“余夫人的脾气你们也知道,悍妒极了,闹了好大一通,整个广阳县都知道了,余家里子面子都丢尽了。两个人已经和离,但余富商当时起家全靠余夫人娘家帮忙。现在二人和离,余富商手下那些产业被余夫人分走好些,可是大伤元气呢。余家现在成了整个广阳县的笑话,余婧茹没脸出来见人了。”
祝清萦听了很觉得解气,眉开眼笑:“活该,谁让她爱说人是非,现在也让她尝尝被别人议论的滋味儿!”
祝清嘉笑笑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绣花。
祝星身后的青椒心潮澎湃。
小姐好生厉害!
她听了小姐的话,装着采买丫鬟的模样向余富商府宅附近的各类小贩散布起余富商私自养子的消息,果然这话传入了手眼通天的余夫人的耳中。
余夫人自然也想揪出散布消息之人。可惜消息是底层小贩口口相传,压根儿不能寻到源头。
祝星依旧羞涩文静地笑着,是一个很合格的倾听者。
任谁也不会想到余家的败落是因为一个少女。
四人又说了会儿话,待日薄西山时才各自离去。
祝星掩了书卷,青椒熟练地在祝星身后放了个枕头,让她靠着更舒服。
“小姐,祝县令一家都是好人呢。”青椒闲话起来。
祝星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咱们住在这里,比起之前的日子实在好上太多,祝夫人对咱们很好!”青椒带着些天真的幻想,“以后咱们一直住在这……”
祝星轻笑,摇摇头:“名不正言不顺,在这里住不久的。”
“小姐是祝家的小姐,还是嫡系的……”青椒傻眼了。
“是啊,既然是嫡系的,自该回去的,在这里一直住着,算什么道理。”
“可是……”可是小姐你是因为被嫡系嫌弃才被放逐到这里来的啊。青椒勉强咽下没说完的话,不想让小姐难受。
祝星却看得开:“总会有路的,别怕。”
别怕。
青椒的心一下子又宁静了。小姐总是有办法的,原先那样困难的处境都过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我们该怎么办呀小姐。”得知在这里也住不长久后,青椒很有忧患意识地开始为未来打算起来。
“先弄些钱吧。”祝星眉眼带笑,语气无波无澜,像是在说什么微不足道的事情。
青椒呆住。
弄钱?该如何弄钱?钱哪里是好弄的。
……
“主子,属下无能。”黑衣暗卫跪在桌案前低眉顺目,“属下等人已在京城百里内搜寻,一无所获。”
桌案前的宗豫穿着月白色长衫,手执工笔,认真地在纸上勾勒描摹。他屏息凝神,笔点两下。
纸上的少女眉间一点朱砂,目光温柔,栩栩如生。
宗豫搁下笔,目光在纸上逡巡良久,唇角不自知地翘起。半晌他才问道:“宫中呢。”
“陈美人如今最得圣宠。皇子中贵妃所出的十皇子课业出色,圣上对之也赞不绝口。”
宗豫点点头。
暗卫顿了顿,又说:“西北军驻守边疆有功,圣上有意召霍启山之子霍骁入京,尚公主。”
“霍骁?”宗豫追溯回忆,露出个无奈的笑,“那可不是个脾气好的主。”
“西北军中暗卫来报,霍骁在西北军中履立战功,但时常生事。功过相抵,反倒没什么军衔。”
宗豫但笑不语,抬了手。
暗卫立刻消失在房中,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