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舟迈进山体内,当即有人上来迎接,这人包头短衣,与一路上瞧见的人一样,都是苗人打扮,倒是尘舟与乔鹤,皆是汉人衣衫,在这当中显得格外突出。
“司刑大人可算是回来了,教主已问过多次,正等着您上去复命。”
尘舟道:“让教主忧心,是做下属的过错,我这就去向教主请罪。”
乔鹤在一旁不以为然,白眼都要翻上天,柳黛隐约听见他骂了句“残废一个”,被尘舟瞪一眼之后才闭紧嘴,低头走路。
崖山之上不设楼宇,风大得让柳黛挪不动步。崖山之后山势略微平稳,教中祭坛与望山楼就坐落在此。
尘舟一路从容自在与各类人招呼寒暄,乔鹤垂眼看地,谁也不理。柳黛战战兢兢,被领到望山楼中厅,高座上已有一清瘦男子支着手肘严阵以待。
尘舟与乔鹤入门行礼,留下柳黛一个,傻愣愣站在厅中任各路人马打量。
座上人朝她勾一勾手指头,示意她往前走几步。
柳黛咬咬牙挪上两步,这下她看那人也更清楚,所谓的教主只是个二十上下面容清癯,身形消瘦的男子,不似传闻中那般是个生啖人肉的恶鬼。
“南英是你母亲?”
柳黛低着头,想了想才说:“不……她是我奶嬷嬷。”
“你又是谁?”
柳黛道:“小女子兵部郎中柳从蕴女儿,家中行六。”
“呵……”仿佛是那人在笑,这笑声极冷,冷得柳黛不禁瑟缩,“你与南英长得不像。”转而问尘舟,“查过没有?”
尘舟道:“属下已仔细查验,此女内力全无,对《十三梦华》亦无所知。”
“这样啊……”那人仰头向后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刑吧,十三道刑都用上,在不说就扔到万虫谷里,头发丝儿都别浪费。”
尘舟拱手应是,乔鹤把僵硬得无法动弹的柳黛领了下去,厅中一名红衣女子上前与尘舟商讨入京之事,柳黛的视线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望山楼。
第7章 隐月教07 乔鹤被这声音捏住后颈,不……
隐月教07
柳黛双腿瘫软无力,被一左一右两个大汉驾起来,拖到一黑暗幽深的地牢。地牢当中人满为患,许多间屋子塞了三五个人,多数作汉人打扮,或坐或躺,个个萎靡不振。还有人已失了心智,双眼空濛,不停地在狭小的牢房里走来走去,直到头撞了墙才知道转向。
柳黛被拖到地牢中心一处厅堂式的空地,里头横七竖八躺满了各色各样的刑具,铁钩上、蒺藜上还留着些许带血的皮肉,柳黛只看一眼便晕死过去。
她这状况乔鹤见得多了,一个眼神,就有苗人将她拉起来,两臂张开,挂上当中那十字形木桩,再一碗凉水泼下去,人自然就醒了。
柳黛鼻尖滴水,惊恐地望着乔鹤,“尘舟哥哥呢?我要见他。”
“你还指望他?”显然乔鹤对她的满脑袋痴情爱恋嗤之以鼻,“他若真来了,恐怕你要后悔。他是司刑,审过的人成百近千,多少人磕破了脑袋想在他手底下求一个痛快,你呀……还真是蠢不可及。”
他靠近了,眼底幽深,手掌一下接一下拍在柳黛脸上,力道不重,也不轻,更贴近于侮辱。
柳黛被他阴狠的眼神吓住,傻傻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眼泪扑扑簌簌往下落,人到怕极了的时候,原是哭也没声音的。
乔鹤满意地笑了,转过身掂量刑具,抽出一根长鞭来,那鞭子上缀满了细细密密的铁钩倒刺,寻常人一顿鞭子下去,一身皮也就毁了。
“你既生得如此精妙皮囊,那就先脱了这层皮再说。”
柳黛急了,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十三梦华》在哪,你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一样说不出来。”
“是吗?”乔鹤轻声笑,“那就打死了试试。”说完再不给柳黛说话的机会,手腕一扬,长鞭似毒蛇一般向她扑去。
柳黛闭上眼等死,但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发生。
她睁开眼,鞭子被短刀格开,乔鹤怒不可遏,“你是何人?怎入我隐月教中?”
柳黛瞧见熟悉身影,惊喜万分,“嬷嬷!嬷嬷终于来救我了!可是……可是你不是死了么?尘舟说……是他亲手杀了你。”
南英转头勉强对柳黛挤出一抹笑,“是嬷嬷命大,这些小卒子奈何不了我。”
乔鹤捏紧长鞭,怒到极点,“好个南英,叛教之人还敢放肆!今日定教你有来无回!”
南英一扬下颌,面无惧色,“要《十三梦华》问我就是了,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
“自然是问你!”
“啪——”长鞭在空中甩出一道清脆声响,直取南英面门。
南英双刀在手,格开乔鹤第一招。脚底在墙上一蹬,人如飞燕,轻巧跃上乔鹤头顶,在以双刀在前,急速向乔鹤降下去,眼看要将他剖成三份,这时出门报信的人已带着尘舟等一干人等赶到地牢。
尘舟掷出短刀,锵一下打歪了南英右手刀刃,又对红衣女吩咐道:“白授,你我一左一右,速速将她拿下。”
十招而已,南英便不敌白授与尘舟两人合力,被尘舟的刀锋抵住咽喉,狼狈败下阵来。
白授在后一脚踹弯南英膝盖弯,再几人跟上将南英死死摁在地上,这场突袭才算结束。
尘舟把跌坐在地的乔鹤拉起来,“早就与你说过,只要柳姑娘在手,南英迟早要自投罗网。”
乔鹤站起身便甩开他,并不领他的情,脸色难看至极,说话自然没好气,“司刑大人算无遗策,小的佩服。”
白授瞟他们一眼,面露不屑,“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打情骂俏。”她用鞋尖踢了踢南英的脸,“这叛徒如何处置?”
不等尘舟回答,她半蹲着在南英身上仔仔细细搜查,上下两边之后突然在南英背后停住,皱眉吩咐:“扒了她的衣裳。”
几人将南英外袍、中衣都撕开,露出她背后一张浅青色布料,包裹着四方四正经书大小的物件,白授急忙抽出来一看,果然是半部《十三梦华》。
白授喜不自禁,“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们把人收押好,我这就去禀告教主。”
说罢也不等尘舟反应,几乎是雀跃一般飞出地牢。
乔鹤瞄一眼面不改色的尘舟,嘲讽道:“瞧你,又让人抢了头功。”
尘舟无所谓地笑了笑,“能就帮上左卫大人,便是头功一件。”
乔鹤转过身,依旧不领情,“谁要你帮?一个老女人而已,我还怕她不成?倒是你,还不追上去,恐怕教主大人一高兴,那空缺的护法一职便随手给了白授。”
尘舟道:“左卫大人教训的是,我这就去殿前凑热闹。”
等他赶到望山楼,进殿便撞见教主捧着半部破旧的《十三梦华》反复翻看,欣喜若狂。若不是双腿有疾,想来他定要从木质轮椅上蹦起来欢呼鼓掌。
传闻《十三梦华》洗髓换经,教中只保留着上半部,教主多年来一直寄往于找出下半部,能让他重新站起来,好做个正常人。如今得偿所愿,激动兴奋在所难免。
尘舟拱手相贺,“恭喜教主,贺喜教主,得此至宝,大业将成。”
白授也随尘舟一道伏跪在地,“恭喜教主,此功一成,再无敌手。”
月江停觉着自己十余年来从未如此快活过,这一刻仿佛先前受过的种种苦难都已烟消云散,他即将重生,届时全教上下,再没人敢轻看他。
在属下面前,他努力克制胸中翻涌的狂喜之情,敛容正色道:“我要去万神邸,你二人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打扰。来者,格杀勿论。”
尘舟与白授齐声应是,白授正准备上前去替月江停推轮椅,月江停抬手阻止,今次他运气于掌,要靠自己进万神邸。
万神邸是隐月教教中藏宝之地,尘舟献上来的解千山也收藏在此。入内机关重重,时刻变幻,唯教主与护法知晓其中奥义。因右护法长年不在教中,左护法一职又空缺多年,多数时候由尘舟代管,因此万神邸前,白授远远不敢上前,由尘舟协助月江停打开机关,随即退守殿外。
白授缓步上前,轻哼道:“看来我无论怎么努力,都赶不上司刑大人。姓月就是好,没得比旁人多几分亲近。”
尘舟淡淡一笑,“掌镜大人要想姓月也不迟,只需下山杀了父母兄弟,成了孤儿,自然随教神姓月。”
“你——”白授被他噎住,愤愤然道,“我不与你相争,一切等教主出关自有定夺。”
尘舟扬眉,一派轻松自在,“掌镜大人指的是左护法一职?我劝你换个法子,去做教主夫人还快些。”
白授被他气得耳根子通红,恨不能与他一战,但万神邸不许出声,她将手中长刀握紧了又松,如此循环几回才忍住这口气。
月上中天,风云寂灭。
地牢内,南英被一根铁链锁住琵琶骨,胸口血渍浸透了外衣,被扔在牢房角落,眼皮子也没力气抬一下。
处理完南英,轮到柳黛。
乔鹤的手上沾满了南英的血,柳黛还被绑在十字桩上,眼泪都哭干。
乔鹤走近她,近到他温热的鼻息扑打在柳黛净白似玉的脸上。他绕着她,反复欣赏她如画中人一般精妙的眉与眼,“小丫头脑子不好使,模样倒真是好,好得让人羡慕……”乔鹤更往前半步,伸出舌头来在她脸上一舔,舌尖卷走她眼角的泪,咸涩发苦。
柳黛似乎是被他的举动惊呆了,直挺挺地眼睛都不眨一下。
乔鹤突然狂笑不止,“什么男人女人,我可不在乎,我只要我自己快活……”他解开柳黛身上铁链,将她从十字桩上拖下来往长凳上一扔,随即贴过来,死死压在柳黛身上,“可怜你云英未嫁就要香消玉殒,我便做个好人,教教你男人的好处,做女人的快活……”
地牢里除了乔鹤与柳黛,还有无数被锁住的犯人,以及四周围看守的教众,但乔鹤全然不顾旁人眼光,如荒野牲畜一般在她身上摸索。
“真是个蠢货——”
乔鹤被这声音捏住后颈,不由得一愣。
“要不是我几次三番相助,你以为你们能这么轻松就摆脱得了九华山的人?”
乔鹤当下彻底惊住,想要起来,然而浑身上下使不出一分力。
他只觉得冷,是数九寒冬被扔进冰窟窿的,彻头彻尾的冷。
第8章 隐月教08 姑姑这就……给你个痛快………
隐月教08
万神邸设在山巅之上,原本铺着一百六十九级阶梯,后因月江停身体特殊,才又在左右两侧加建坡道。
在万神邸高台上放眼望去,凉夜画卷一般铺在脚底,浩瀚无垠是浓稠墨砚的着色,寂寂无声中用变幻的云描绘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寨里老嬷嬷总爱拿话吓小孩子——三更一过,鬼魅伏出,要老实待在家里。
“风真凉啊……”
“掌镜大人也会怕冷不成?”
尘舟侧过头,看见同样疑惑的白授,顿时间戏谑笑容僵在嘴角,眉头一皱,兵刃出鞘,映出冷月凝霜。
白授长刀横于身前,被夜风吹得睁不开眼,依稀看见百级石阶之下,有一段婀娜身影拾级而上。
“来者何人?”白授高声问。
尘舟却看清了。
那人白衣长裙,衣襟裙摆被鲜血染红,仿佛雪地开出烈焰彼岸花,招魂索命。
风越发大,将她松散长发高高捧起,她头顶只一根银簪,挽了大半头发固定脑后,尘舟终于认出来,那是乔鹤的簪子。她手中双刀随她向上步伐缓缓滴血,也正是乔鹤的刀。
他心中一紧,视线转回少女脸庞。
这张脸,他记得,又仿佛从未见过。
之前她胆小、怯懦,柔弱不能自理,眼前女子眉梢妩媚,眼底凌冽,唇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如夜行的鬼魅,锦衣艳行,却刀口染血。
白授怔怔站在原地,忘了这就是先前任人欺凌的汉人小姐。直到眼前人粉面含春,声线娇软,笑着问:“你们两个……谁先受死呢?”
玩笑一般的语气,寒霜一般的字句。
白授受此羞辱,怒不可支,大吼一声,“找死!”
人如离弦剑,倏然向前射去。
长刀短刀相接,长刀五尺,重四十余斤,短刀一尺七,轻如无物。白授手中长刀自天而降,如泰山压顶向下劈,柳黛反手握刀,刀刃横于面前,“锵——”。
刀落刀起,火光四溅。
火星之后两人四目相接,一个错愕,一个不屑。
柳黛轻轻松松格开白授泰山一刀。再看她以双刀相接处为轴,脚尖旋转,身子转半圈,左手刀剖开白授下腹,再从白授身前绕到身后,右手道在白授后颈再添一道放血的口子。
太快了,快得白授死都未来得及看清。
只有血溅的速度追上柳黛衣角,为她那件血色开遍的轻纱裙加一笔勾花。
尘舟瞠目,口干舌燥,不自觉吞一口唾液,愣愣看着柳黛把白授踢下阶梯。
她看着他。
她的唇被血染红,更衬得皮肤白如雪,双眼幽深似此夜。
正是艳到极致,也狠到极致。
她依旧是笑,“试试吗?尘舟哥哥……”
她有一把夜莺似的好嗓音,说话甜如蜜,可惜刀锋不留情。不等她的尘舟哥哥回答,已挽刀如落花,踏步似飞鸟,顷刻间人已到跟前,右手刀快得只剩影,眼看就要从斜上方向下,划烂尘舟那张公子玉面。
尘舟被逼得只剩下本能,踉跄两步向后倒去,但他很快稳住步伐,看柳黛并未乘胜追击,反而玩耍似的抛高刀又接住,笑盈盈看着他。
他这才发现,额角已添一道浅伤,血丝蜿蜒曲折,横过他原本完美无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