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苏长青,尘舟还是一脸的玩世不恭,“原来是你,多日不见,师弟师妹的伤都好了吗?”
不提还好,一提单故剑就来气,也回一句,“原来是你。”顺道给他肚子上再来几拳,打得他连吐好几口血,场面壮观,凄惨至极。
吐完了反而舒服,尘舟一甩发髻,毫不在意地笑道:“小兄弟千万当心,若打死了我,你那师弟师妹可就只能等死了。”
忽而下颌一凉,是苏长青的剑尖抵住他咽喉。
苏长青冷着脸,不甚耐烦,“何人来过?说出来饶你不死。”
“嘁——名门正道也这么爱威胁人?”尘舟舔了舔嘴唇,尝到浓重的血腥味,心中暗骂,妈的,都是自己的血,柳黛那死丫头真他妈狠毒,“告诉你也无妨,因为……我不知道……哎,先别着急动手。”他咳嗽两声,把肺里的血沫子都咳出来,“今日多数人都下山过节,那人估计和你们一样,都想趁着这个时候偷袭一把,只是……人家不过两三个就把山上杀成如此模样,功夫是你们的……千百倍吧……”
“人呢?”
“进神殿去了。”
苏长青抬头看,万神邸的石门果然留着一条细缝,如是无人之境。
尘舟戏谑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几个……特别是你,绝不是她对手。”
可苏长青只当没听见,忧心问起柳黛,“你们抢来的姑娘呢?”
尘舟笑得意味深长,“死了,扔进万虫谷被撕成一万八千片……呕……”是他生受苏长青一脚,被踢得飞出去一丈远,继续没完没了地呕血。
“看好他,务必留他性命。”
苏长青吩咐完就要进万神邸,是单故剑拉住他,“大师兄,里头什么状况咱们都不知道,要真如他所言,有高人在此,那……那你我进去不就是送死?”
苏长青道:“此人说话顾左右而言他,不能尽信。你与师兄弟们在门外稍等,我入内看看。”
“师兄!”
“千方百计上崖山,我不能临阵退缩。”苏长青心意已决,侧身闪人狭小门缝。师兄弟们在门外列阵,一等声响就冲进去拼死一战。
万神邸殿内一片狼藉,两排巨大书柜倒了三个,落满地旧书残本,青色石砖地板上沾满血,留着一道拖行痕迹,此处必然经历一番大战,石壁上刀痕遍布,还有人以内里催动竹简,扎进石壁半寸深。
苏长青探查一圈,终于在石台之下发现一个熟悉身影,可怜她月白的裙子已经被染成血红,仿佛在诉说着这几日的悲惨遭遇。
她侧躺着,半张脸如玉,也恐怕如玉一般冰凉。
苏长青有片刻踟蹰,心底一阵惋惜,长叹一口气才去探她脉搏。
好在人还活着,脉象稳健,也不像是受过重伤。
苏长青之前的长叹一口气变成长舒一口气,他心下略松,脑中忽而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念头——这样好的颜色,倘若就这样没了,是教春也失色,夏也冰凉。
想完就觉得自己是昏了头,这样紧张危险的档口还能陷进眼前一派旖旎缠绵里,真真不要命。
“柳姑娘,柳姑娘……”他压低声音喊,却连指头尖也不想去碰柳黛,克制得像个苦行僧。
柳黛一直醒着,就想知道苏长青这么痴痴地盯着她要盯到什么时候,没想到他很快恢复如常,还知道与她讲君子之守,衣服都不沾她一片。
伪君子。
柳黛心中暗道。
她睁开眼,幽幽转醒,把苏长青当救命恩人,望向他的眼睛里写满感激与依赖,“苏大哥……苏大哥你终于来救我了……”眼泪说来就来,水漫金山一般要把苏长青的理智都淹没,“苏大哥,我可算把你等来了…………呜呜…………我还以为这回真活不成了…………”
苏长青往后一步,尽量离她远一些。
她不哭还好,是一尊精美雕像。一哭他就头痛,恨不能缝上她那张嘴。
嗯,红润微醺,樱桃小口。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其他人了吗?”苏长青正色问。
柳黛摇头,“我原本是被他们那什么教主带进来,说要亲自审问,还没问几句呢,突然就闯进两个黑衣人,二话不说打起来,我便躲到这台子后面,眼看那教主被人打得流了一地血,突然也不知道上头落下个什么把我砸晕,一醒来便瞧见你……苏大哥,你是专程来救我的么?”
她眼波流转,漆黑如夜的瞳仁里写满了希冀与爱慕,任是石头心的铁人在此婉转多情目光里也要化作绕指柔。
苏长青僵着脸,艰难地点了点头。
前一刻还哭哭啼啼的柳黛,这一刻破涕为笑,欣然如春花般灿烂。
她擦了擦眼泪,笑着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苏大哥这样的大英雄是不会丢下我不管的,你一定……一定会带我走……一定会保护我……我就是知道……”
苏长青的脸更僵了,仿佛被人点住穴道,身体已不由自己控制。
他沉默半晌,终于开口。
“会的。”
会个屁——
要不是郑云涛疯了似的想要《十三梦华》,你才不会来掺和这趟浑水。
趁苏长青转身,柳黛翻了个白眼,忍住一掌打飞他的冲动。
第12章 隐月教12 “我都听苏公子的。”……
隐月教 12
苏长青再次巡视一番,确定殿内已无威胁,适才转过身问:“能自己站起来吗?”
柳黛心里乐得很,这场景她再熟悉不过,造作姿态信手拈来。
于是犹犹豫豫、柔柔弱弱倚住石台,只当自己是一捧烟、一片云,轻飘飘吹口气就散。“我可以的……”她缓缓伸长手攀住石台,要起又无力,故作坚强——
“那姑娘便自己站起来随我去殿外。”
“……”
柳黛咬咬牙,确信苏长青要打一辈子光棍。
光棍径自往前走,头也不回。
柳黛想起一桩事,放软了嗓子,换个称呼喊他,“苏公子,有件东西你忘了取。”
苏长青回头,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柳黛只当没看见,以一个慢悠悠故意折磨他的速度走到一堆散乱的古书底下,双手捧起苏长青被人骗走的“解千山”,捧到胸口时还要踉踉跄跄一副要被长剑压倒的架势。
苏长青一步跨上前来,只可惜扶的不是她,是剑。
他接过“解千山”,大拇指拨开剑鞘,露出一小段雪亮光芒,晃得柳黛闭上眼。
收起剑,苏长青向柳黛长鞠一躬,恳切说道:“此剑对我极其重要,多谢柳姑娘提醒,姑娘若有差遣,苏某义不容辞。”
他一本正经,是唐僧西行。
她眨眨眼,脑中转过三千个弯,是山间妖灵。
她原本觉着像苏长青这样的人,她勾勾手指就能玩死,现如今看来他过于正直,反而不好对付。
她兴致缺缺,摆摆手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苏公子不必如此。”
苏长青不再多说,他素来不善讲场面话,只默默在心里记一笔,以图他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万神邸,等在外头的九华山弟子个个严阵以待,见是如此轻松场景,全然目瞪口呆。
单故剑第一个回过神,指着柳黛结结巴巴,“柳……柳姑娘……”
柳黛垂下头,满面羞涩地向单故剑福一福身,“单公子。”
被押在一旁的尘舟冷哼一身,暗叹这女人演技高超,费了这么大心思骗人,又不知要从九华山讨来多少好处。
这时另一队人赶到,为首的弟子名为姜万年,浓眉大眼方正脸,只差把“武林正派”几个字写在额头上。
他这会子不但将全队人马悉数带回,还带回来三五十个老弱伤病,上石阶之后与单故剑说:“地牢一层的人无一存活,二层还剩些被关押的武林人士,其中不少熟面孔。”
单故剑向下望去,有三两个体力还好的已经爬上来一探究竟。其中一名女子身材高挑,体态丰盈,长眉高鼻,正是灵云派岑安慈,三年前,武林大会期间,他二人曾经试过手,岑安慈一对峨眉刺用得锋芒犀利,是灵云派中后起之秀。
显然岑安慈也认出单故剑,两人拱手相见。凑近了单故剑才瞧出岑安慈脸上浓重的疲惫,仿佛是多日未眠。
“岑姑娘,你为何在此?”
岑安慈说话爽快,声量醇厚,“山中失窃,月前我与师弟端阳下山追那蟊贼,不料遭人暗算,被带到此处关押,师弟也不见踪影。”
提起来更是焦心,她在地牢里又想见到谢端阳,又怕见到,现如今被救出来,往后还不知如何向师傅交待。
苏长青问:“地牢关了多少人?”
姜万年答:“上下三层,少说也有一二百人,只不过三层的人……已不是人了……”
姜万年欲言又止,在场之人太过混杂,想到地牢三层那诡异骇人的场景,他难以开口,被迫选择沉默。
岑安慈注意到苏长青,上一回与他相见还是三年前,现如今站在他面前的男子颀长身躯,临风玉树,一言一行莫不稳重,让人看了便舍不得挪开眼。
“长青师兄。”
她向他行礼,声线柔软,与方才大不相同。
然而在场的除了柳黛,没人意识到这种不同。
不过柳黛对岑安慈没兴趣,她感觉到岑安慈身上的入魂蛊空有其表,内行不深,还不如月江停身上的对她来说大有裨益。
她身上懒懒提不起劲,因她的入魂蛊吃得太饱太好,还未缓过神来。
便只好先歇一歇,让晚辈们去争去斗。
苏长青打量岑安慈,欲问其中内情,又觉着她一个姑娘家恐怕不好在众人面前言说。视线滑过满身血污的尘舟,苏长青上前拉起他,单独拖进万神邸,随即合上大门不漏半点声响。
柳黛猜他估计是要问《十三梦华》的下落,或许对今晚的意外状况心中存疑,要使些手段从尘舟手中撬出话来。
但月尘舟应当清楚,冰冢发作时做实“生不如死”四个字,痛苦程度绝非苏长青此类名门正派的手段可比。
她略微放下心来,开始观察岑安慈。
岑安慈身姿挺拔,眉间一股勃勃英气,用英姿飒爽来形容也不为过。
原来这就是江湖女侠,根本不是郑彤那乳臭未干的小姑娘可比,与自己更是有天壤之别,她更像一只孤魂野鬼,没有身份,不知来处,昼伏夜出,无声无息取人性命。
她手上痒痒,想要伸手捏一捏岑安慈那段漂亮如天鹅的脖颈,试试喊到三,能不能咔嚓一声捏碎。
想到那张明艳的脸蛋上瞪大眼睛沾满血,她就兴奋得想去提刀。
她看着岑安慈,岑安慈也看望过来。
岑安慈眼里,柳黛不过是一朵长得娇艳的花,再美再媚,也是一碰即碎……
奇怪,她对这人仿佛生出浑然在骨的恐惧,柳黛不经意间上前一步,她就恨不能退后三步,离她越远越好。
背脊里的怪物也不安分地爬动,控制着她的身体瑟瑟发抖。
岑安慈心中惊恐,极力稳住心神,她不愿让人看出自己身体的秘密。石阶之下三四十人,恐怕也都和她有同样的想法。
不疼不痒,便不会有事。
忍一忍,过几日那东西自然活不成。
一炷香时间过去,万神邸的石门终于开了。
苏长青拎着尘舟的衣领子出来,尘舟身上的血比之前更多,此刻他就是一滩烂泥,随人拖拽。看见柳黛,他冲她歪嘴一笑,算是对了个暗号,告诉她他扛住刑讯,咬紧牙关一字不答。
柳黛淡淡瞟他一眼,琢磨着兴许杀了他会是个更好的选择。
苏长青松开手,尘舟横在地上,同尸体没两样。
苏长青开口说:“九华山与灵云派是世交,此去正好经过灵云山,苏某先将岑姑娘送回灵云再做打算。”
岑安慈对苏长青的好感再添三分,认为他是面冷心热,冰山一般的外表之下藏着一片炙热的关心。
“多谢长青师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连日来的苦难涌上心头,谢过苏长青之后再抬头,岑安慈的泪珠子已经在眼里打着滚,再一个呼吸就要落下。
“姑娘莫哭——”他这话说得有些急,自己也察觉出这份急躁,心知不妥,咳嗽两声,迅速转过头面向柳黛,眼睛里还透出没来得及收走的慌张,“柳姑娘,你身体弱,在灵云派稍作休息也好。”
这大概是他所能想到的、回报她还剑之恩的方式。
“我都听苏公子的。”柳黛点点头,乖得可爱。
她想着,好像真是“长青师兄”听起来亲近些,只可惜她与他可没有什么师门之谊,江湖之恨倒是不少。
苏长青安排好从地牢里救出来的江湖人,再指派两个九华山弟子将半废的尘舟一左一右驾起来,紧赶慢赶在黎明破晓前下山。
尘舟被人架着经过柳黛身边时,还不忘眨眨眼,算是与她打招呼。
柳黛又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挖了他这双眼,反正瞎了也不影响上九华山一事。
不过突然横插出一个灵云派,打乱了她做事的先后顺序,但也不要紧,反正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只当给郑云涛多喘几天,多吃几日闲饭。
第13章 灵云派13 离开灵云山就把岑安慈弄死……
灵云派 13
走之前苏长青与单故剑二人仔细检查过至少三具尸体,除了显而易见的伤口,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两人只好先将隐月教奇异的破亡放到一边,先解决眼前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