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奏事折子呢?”
胤礽早有准备,他取出三份折子:“这是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穆额上递的折子,连着三日他都在说关于军中装备卡扣式刺刀的事情,可是第一日和今日是抗拒,而昨日的却是赞同……”
“哦?还有这事?”康熙微微一愣。
听到胤礽这般说,他也起了兴致:“拿来给朕看看。”
胤礽双手将奏折送到汗阿玛手上。
九本请安折子,三本奏事折子,写得都不算长也因此康熙很快就看完了。他脸上原本的笑容全无,眉心紧锁:请安折子每日一毛一样也就算了,更古怪的是奏事折子,就如同胤礽所说的一般三天三本奏折竟是完全不同的看法。
若不是字迹相同,康熙都要怀疑三本奏折是不同人写的了!胤礽看着康熙表情变化又补充道:“儿臣有些记不清了,如果没记错……这位穆额大人前几日也有过关于卡扣式刺刀的奏折。除去他以外,儿臣还看到……”
胤礽洋洋洒洒报出五六个人名。
康熙吩咐梁九功使人将这些人的奏折取来,稍一翻看整张脸便拉得老长:这些人和胤礽所说的类似,面前一个月内的奏折常有对同一件事完全不同的看法,时而同意时而抗议,有时候同意和抗议的居然是一件事中的其中一点。
这一帮墙头草的操作都要把康熙气笑了。
还未等他说话,倒是在一旁聚精会神听了许久的胤禟冒出了一个想法。他举起手:“汗阿玛,会不会这些大臣他们得了呆症?”
“呆症?”
“对……儿臣在《景岳全书》中看过癫狂痴呆者多见为年长者,平素无疾,而或突有忘症或思虑郁结,或多汗恐慌,千奇百怪一应具有。”
胤禟歪着脑袋想了想:“能写出截然不同的答案,指不定这些大臣们也得了呆症呢!”
康熙:……
他嘴角抽了抽:“倒也不至于吧?”
胤礽眯着眼睛盯着这些奏折看:“儿臣觉得还真是说不准。”
康熙:……?
胤礽指着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穆额的折子:“儿臣记得穆额大人今年七十八岁。”
然后他又指向另一份奏折:“这位护军统领觉罗夸代今年六十九岁。”
第155章
康熙面无表情的盯着这几份奏折。
要是他们是得了呆症, 每天乐呵呵的批阅奏折还和朝臣来一番君唱臣和交流的自己算啥?
康熙宁可他们都是墙头草,也不想面对自己一直鸡同鸭讲,弹琴给牛听那般惨烈的结局。
他强行挤出虚弱的笑容。
康熙昧着良心开口:“朕觉得……”应该不是呆症吧?
话说了一半。
康熙突然卡了壳, 他眨眨眼睛又看了一圈这些朝臣们的奏折,突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时机吗?这些个墙头草自然应当好好处置一番才是——管你是有呆症还是没有呆症。
康熙大手一挥。
这些个奏折登时间被整理妥善, 亲自送往诸位大学士处,附带康熙的一句留言:“朕叹息诸卿家年迈, 言善误善忘之症频频错发,恐为呆症发作, 今令太医院院使秦太医等人共为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穆额、护军统领觉罗夸代等十一人核查病况, 凡带疾者皆允许告老祈退……”
大学士们:……
他们轮流翻看了作为证物的奏折, 脑门上飘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号。
保和殿大学士梁清标最后合上奏折。
他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那若不是呆症呢?”
大学士们:……
同为文华殿大学士的徐元文乐呵呵的笑了一声:“想来他们也定然乐意以呆症病退。”
否则只怕是要惹来杀身之祸喽!
面对这般的情景正红旗蒙古副都统穆额、护军统领觉罗夸代等人面对奉皇命上门的秦太医等人面色极其难看——谁都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宣告结束。
康熙的这一招表面上是对官员的关怀爱护, 私底下却是对官员的狠狠警示。
听闻消息的官员, 尤其是等到十一人一应以病告退之后, 无一不是心生寒意。再上奏事折的时候是谨慎小心, 万万不敢有反复无常之举。
正当康熙得意于这杀鸡儆猴的招数,寻来阿哥们细细讲解着如何驾驭官员部属的时候, 外面传来太医院院使秦太医求见的消息。
“让他进来。”
“是。”
秦太医面带忧色。
他疾步入殿内:“微臣给皇上请安, 给太子殿下请安,给大阿哥、三阿哥……十阿哥请安。”
“这急急忙忙来是出了什么事?”
“回禀皇上,微臣是来上交诸位大臣的检查结果的。”秦太医擦了擦额角的汗珠,他扫了一眼周围阿哥们后沉声回答:“护军统领觉罗夸代大人……是真得了呆症。”
这句话如同五雷轰顶一般让所有人惊得瞪目结舌, 整个上书房中鸦雀无声。
康熙:……
他只觉得自己的耳朵似乎出现了问题,呆呆地凝视着秦太医。
半响在儿子们一片哗然的惊呼声中,康熙气得面色铁青:“觉罗夸代是真的得了呆症!?”
“是的, 皇上。”
秦太医满脸苦笑:“不仅如此, 而且夸代大人的病情颇为严重。”
太原本得了皇上旨意一律将这些人列为呆症便是, 可是秦太医万万没有想到在一群假的中间居然会冒出一个真的!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面色凝重的喃喃着:“觉罗夸代……”
“这觉罗夸代是什么人?”瞧着汗阿玛的脸色不好看,胤禟悄声询问大阿哥。
大阿哥胤禔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对于护军统领觉罗夸代,他也是颇为熟悉的。觉罗夸代曾在三藩之乱中立下汗马功劳一路荣升副都统、都统之职。不过此前连续三年因才力不及被吏部下调评分,最后因他之前的功绩被平调为护军统领一职。
细细介绍了一圈觉罗夸代的职务和以往的功勋,阿哥们面面相觑。
至于秦太医接下来述说的内容更让所有人沉默不语。
据其下属表示:觉罗夸代常有前一分钟说要与人共饮聊天,后一分钟又自顾自地赶去上书房批阅事务,全然不记得自己交代的内容。而其家眷也表示他的脾气也与以前差异极大,时不时就暴怒发火,多疑猜测也就算了,甚至还对结发多年的妻子大打出手。
……但是家里人从来没有怀疑到呆症上面。
大多数人只觉得或许是觉罗夸代在朝堂上工作繁忙以至于心情不佳,直到太医院院使秦太医确定诊断之后,依然还有不少人拒绝承认,其中便包括觉罗夸代。
打从因病告退后,他一连数日都到太医院门口破口大骂,闹得鸡飞狗跳。
康熙:……
这就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了。
想到一名身负呆症的官员还是名执掌军权的将领,康熙彻底坐不住了:“这呆症应该如何分辨?”
秦太医颇为为难:“回禀皇上,《灵枢天年》中六十岁心气始衰,血气惰懈;七十岁脾虚肾竭,故言善误,这呆症好发于六十岁以上,但每个人情况不同许有早晚,早期只有亲眷家属才能发现,等到外人能发现时一般都已经十分严重,严重影响正常生活了。”
简单来说发现很难,非常难。
康熙微微皱眉:“再难也需要想出一个办法。”
胤礽和胤禟两个嘴角抽搐。
两人全然没有想到随口一句话居然被猜中了。
康熙又使人将几位大学士请了过来。
面对秦太医的汇报,大学士们的表情和先前的康熙如出一辙。谁也没有想到里面会真查出一个患了呆症,更没有想到这呆症的发病是如此隐蔽。
康熙沉声开口:“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一时间东暖阁内寂静非常。
能查到一个官员们里面会不会还有第二个第三个?想到或许在朝臣之中有不少隐匿的‘炸弹’,大学士们瞬间开始激烈辩驳。
胤禟举起手:“汗阿玛,为何不每年给朝堂中六十岁以上的老臣们做个体检呢?”
“每年……体检?”
“九阿哥的主意可以试一试。”徐元文很是赞同。
康熙摇了摇头:“这一回是出其不意,若是长久这般操作,只怕有人会动别的心思。”
若是呆病早期的患者,定然不愿意暴露出这种情况,而为了官职为了权利家里人怕是也不会轻易让人发现。但可怕就可怕在于这呆症逐渐严重,会让一个原本勤勉的官员变成尸位素餐,备位充数,更有可能造成恐怖的后果。
“微臣以为,不光是要普及六十岁以上官员的体检制度,更要在绩效考核中增加一些内容。”大学士梁清标开口:“例如新加一部分年度总结,让其上交关于一年内的……”
“不可。”康熙摇了摇头:“如今朝堂官员绩效已经数量繁重,除去必须完成绩效目标,核查持政能力外,年终考核里已经包含述职报告这一部分,重复增加年度总结,只会加重官员的工作负担,让考核越发繁琐。”
胤礽略微思考:“汗阿玛,那在体检制度之外再另行进行试卷考核呢?”
“试卷考核?”
“儿臣的意思可以例如上书房和八旗子弟学校一般,每年度进行一到两次的考核,比如户部的查问各地粮米油价、人口户籍、土地减增、灾区的抚恤救济等等,其余各部各地也可照旧核查。”
“这也算是一个办法。”
康熙沉吟片刻:“只是这呆症时而神志清醒,时而神志糊涂……即便两管齐下怕是也有漏网之鱼。”
大学士们面面相觑。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如何办才好?
“汗阿玛这个也有意见,那个也有意见,要儿臣说索性年满六十岁的朝臣都退休好了!”胤禟瞧着大学士和二哥几人苦思冥想的囧样,忍不住吐槽出声。
“退休?”
“退休!?”
这简单粗暴的字眼立刻让人明白其中的含义,几名大学士齐刷刷的睁大了双眼,下意识的朝着梁清标看去。
保和殿大学士梁清标——时年七十岁。
梁清标还别说他挺心动的,这些年来外人不知他是深知自己的体力早远远不如过去,就连上朝会磕个头有时候起来也是眼前一黑,好几回要不是同僚拉扯着便要来一个御前失宜。
到时候拖累的可是全家人。
偏偏他几回致仕都未得皇上应允,加上子嗣不算出色梁清标最终也就选择了放弃。听闻九阿哥提及,他半点尴尬也没有,很是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好奇心:“九阿哥所说的退休是何用意?”
退休这个词也是直接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
胤禟眨眨眼一时间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倒是托腮沉思的胤礽抚掌大笑:“孤知道了!九弟定然是觉得六十岁以上的朝臣们为大清操劳一生,已到了安享晚年,含饴弄孙的岁数,理应致仕而称之为退休——汗阿玛,儿臣觉得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一概而全六十岁致仕可不行。”
大学士中年纪最轻的伊桑哈慢条斯理的开口:“其实自古以来便有大夫七十而致仕的话语,不说能年及七十而退的毕竟是少数,若是调整到六十岁只怕人数会骤然大增,如何安排恐是问题。”
“伊桑哈大人所说有理。”
紧接着开口的是大学士王熙:“致仕之后多是归乡,即便能得一笔赏赐俸禄,也不过勉强度日。据微臣所知还有为官清廉,两袖清风者,死后连棺材板的钱都出不起——若是无法安置好官员强迫致仕只会惹来非议。”
更重要的是……
大学士们相视一眼:越是年长的官员学生数量越是多,若是真来个一刀切,只怕提出建议的太子殿下和九阿哥非得被人戳脊梁骨戳死。
胤禟总觉得还缺少最重要的一环。
思来想去都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他一怒之下从系统面板里取出一瓶灵感药水,决定要用上一瓶。
正当胤禟打算倒下的瞬间,他突然回过神来。
等等。
给自己灌药水做什么?周遭还有这么多的大学士和兄弟呢!一点都不想出风头的胤禟目光一转,他狡黠地看向汗阿玛,一边倒药水一边偷偷比个大拇指:加油!
康熙:……?
一瞬间他觉得恶寒无比,可回头看就只见胤禟得意洋洋得犹如小狐狸般冲自己笑。
笑……?
笑什么笑?这个念头还没消失一道灵光骤然从康熙脑海里绽放,各种乱糟糟的,纠结成毛线团一样的问题在瞬间被梳理整齐——这种感觉真是……
太爽了!
康熙觉得自己手痒痒,恨不得一口气批个五百份奏折,恨不得拎着每一个儿子将他们的课业问个一遍三遍五遍十遍一百遍。
他一双眼睛冒着金光。
至于眼前退休致仕的小问题……?那更是简单!康熙从未觉得自己大脑是如此清晰明了,放入一件事的下一秒钟解决方案就直接蹦了出来。
他眯了眯眼睛,不着痕迹的环视着官员们。只要大家一起努力,很快就能搞定的吧?难得这般有精神,要不就来一个通宵搞定它?
在场所有人浑身一激灵。
他们只感觉到一股凉气从心底冒出,迅速蔓延到了四肢。所有人都带着一丝丝茫然往周遭看着,不明白为何会有这般不详的预感。
不知道是谁注意到了皇上。
逐渐地一双双眼睛落在皇上身上,康熙身上难得一见……不!从未见过的斗志让所有人汗毛倒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