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文微微一愣。
胤禛话语里的意思让他惊讶的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眼前年幼的小阿哥。沈廷文倒吸了一口凉气，慌忙补充了一点：“学生的研究也不过一年罢了，或许还有和本县土质有关，还得再行研究才是。”
侍卫们的脸色极其古怪。
要是沈廷文的研究是真的，那这自古以来一茎双穗乃是嘉禾吉兆的说法便会成为一个大笑话！
“……本阿哥觉得先生说得颇有道理。”胤禟面色复杂的望着这一小口袋的稻种，手上微微用力：“先生乃是要上京赶考？”
沈廷文仔细观察了胤禟的神色，确定这位皇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语发怒才微微松了口气。他点了点头：“学生原本赶的是去年的会试……这不没赶上，想要再行考试就得等上两年了。”
胤禟点了点头。
他想起说到现在还未自我介绍，指着自己慎重的说道：“本阿哥是皇九子，这位是本阿哥的四哥。之前冒昧打搅到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见着眼前少年真承认自己的身份，沈廷文越发不敢摆谱。他肃容直立，谦虚的拱手回道：“学生哪里担得起先生之称？还望四皇子和九皇子原谅！”
黑瘦少年的嘴巴张得老大。
他不可思议的望着眼前的胤禛和胤禟，扯着嗓门惊呼：“你们还真是皇子啊！？”
胤禟面上的凝重如春雪般消逝。
他望着五个惊得手足无措的孩童撇撇嘴：“你刚才都跪下请安了，怎么还不相信。”
黑瘦少年脸一红。
他讪讪然的小声嘀咕着：“谁敢信呐……我还以为是师傅在吓唬咱们。”
胤禟轻笑一声。
他心情松快了少许，紧接着又深吸一口气望向沈廷文：“沈先生，本阿哥有个不情之请。”
“九皇子请说。”
“在京城郊外有一座朝廷用于研究稻谷蔬菜的庄子，您可否愿意到那里长居到赶考为止？同庄子上的人一起研究研究稻种？”胤禟直接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他端正心态，决定要尽快把书籍抄写出来的同时，更要让人在皇庄里进行详细的对比培养，这是需要大量人才才能完成的事情。能在无人要求情况下注重事实，自行对比勘验的沈廷文无疑是非常适合此事的人选。
沈廷文大喜过望。
他拱手乐道：“学生当然愿意！”
黑瘦少年几人面面相觑。
他们眉眼间流淌出一抹失落——等沈师傅走了以后，他们的学业也宣告结束。几人张了张嘴，又沉默地闭紧了嘴巴。
想来师傅能入皇子的眼，日后一定会扶摇直上变成大官，变成一个对天下老百姓都有用的好官吧？
沈廷文和胤禟几个也注意到五个孩童的表情。他们眼中的失落、伤感以及对沈廷文将来的期盼直入几人的心扉，这般的单纯心思让沈廷文也禁不住酸了鼻子。
“四皇子……九皇子，学生有个不情之请。”沈廷文犹豫了下，他指了指在场几个孩子：“元起、武庚……他们都是读书的料子，若是可以的话……能否另寻师傅为他们授课？”
为了他们几个？
黑瘦少年李元起张了张嘴，还未等他说出婉拒的话来胤禟和胤禛相视一笑。不过他们还未开口，门口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过是这么一件小事罢了，沈先生放心。”
沈廷文惊讶的抬眸看向门外。
只见一人背着光站着门前，嘴角噙着一抹淡笑阔步而入。还没等他问来者是谁，耳边就响起四阿哥和九阿哥的欢呼声：“太子二哥！”
太子！？
沈廷文的心狂跳不止，他不敢看来者一眼立刻将头低下，双目直视地面。
胤禟犹如小鸟欢快的蹦跶到太子胤礽的身边，围着他就是一通叽叽喳喳：“太子二哥是什么时候来的？您怎么学得和汗阿玛一样在外面偷——嗷！！”
太子胤礽冷笑着收回手。
望着捂住脑门一脸委屈的胤禟，他没好气的呵斥着：“你们两个！碰到这种事情居然不知道先回来通报，万一出事怎么办？”
“咱们相信……”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还有瓜尔佳侍卫他们呢！再说了弟弟我也叫了人……”胤禟试图抗议。
不过抗议未果。
太子胤礽毫不犹豫镇压了这个还敢叽叽喳喳反驳的笨蛋胤禟，转而将严厉的目光转向胤禛：“四弟啊……”
汗阿玛是让你盯着胤禟的。
现在这才出来三天你怎么就和胤禟一起胡闹了呢？
太子胤礽甚至不用说话。
只需那一声幽幽长叹，四阿哥胤禛就从他眼眸里读懂了意思。仔细回想了一下，他顿时为自己的好忽悠涨红了一张脸。
教训完自家两个笨蛋弟弟。
太子胤礽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廷文的身上：“沈先生大才。”
沈廷文整张脸骤然发红。
天下人读书何人不是了考上科举光宗耀祖，太子的一句夸赞简直让他心花怒放。沈廷文好不容易才按捺住心中的欢喜，恭恭敬敬的跪倒在地：“学生不值得太子殿下如此夸奖。”
“孤说值得就是值得。”
胤礽毫不犹豫反驳道：“正因为有沈先生这般以身作则，整躬率物，言传身教，才能教出这般五个好学生。”
胤禟和四阿哥胤禛齐齐一愣。
太子胤礽轻叹了一声，朝着两个弟弟解释道：“你们走得太快还不知道，这县官贪污受贿，为恶民间，今日路上所见百姓皆是其家丁亲眷装扮，寻常百姓都被关在室内不得外出。”
胤禟和胤禛相视一眼，眼中满是震撼。
既然如太子二哥所说，寻常百姓都被关在家中，那这几个看着是出来玩耍躲在草堆里的孩童又是哪里来的？
只有一个可能。
这些孩童躲在草堆里根本不是临时逃出来玩耍，而是打定了主意，想要为沈廷文这位师傅出头吧？想明白这一点以后，胤禟和四阿哥胤禛望着几个孩子的眼神也逐渐发生变化。
尊师重道又感恩图报之人。
给他们一个机会，指不定就能在其中挑选出一些未来的精英呢？
胤礽笑着颔首：“在此县置办学堂之事孤会上呈奏折至汗阿玛处，保证这五个孩子能上得了学。”
黑瘦少年李元起眼圈红了。
他带着几个小的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头：“三位殿下的恩情，草民绝不会忘！”
“起来吧——”太子胤礽态度和熙，平易近人的态度让沈廷文越发雀跃：“孤瞧着沈先生今日就同咱们一起回驿站休息？明日再行启程回京如何？”
沈廷文连连应声。
胤禟和胤禛相视一眼——该说不愧是太子二哥吗？对天下学子的吸引力就是这么强。
得到沈廷文的答复太子胤礽心情也不错。他使着侍卫们帮忙一起整理杂物，很快就带着一行人回到驿站里。
尚未到驿站，走到乡间小道上就有几名百姓惊讶地呼喊起来：“沈师傅？这不是沈师傅吗？”
“那不是李家的元起吗？”
“……哎呦！武庚这孩子怎么也在这里？那不是驿站吗？难不成是犯了什么事？”
“元起他爹说元起早上就逃出去了！”
“哎呀！咱们得赶紧回去报信才是！”
一群老百姓越说越是惶恐。
目送着沈廷文和五个孩子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走进驿站以后，他们忙不迭狂奔回去将这件大事告诉了四户人家。
黑瘦少年李元起有些急了。
他忍不住小声开口：“请问……太子殿下？四皇子殿下？九皇子殿下？我们……能不能回去报个平安？”
太子胤礽欣然同意。
不仅如此，他还侧首吩咐一名侍卫：“吴什，你带人送他们几个回家一趟，连带着他们家人一起接到驿站来聚一聚。”
第190章
县镇上的人家本就不多。
四户人家五个孩子从早上起就消失无踪, 早已让他们家中父母提心吊胆，惶恐不安。等到巡逻的衙役匆匆离去以后，四户人家便开始在周遭寻人, 可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乡民们会传来这么一天惊天动地的大消息！
满场气氛紧绷，四户人家的老老少少们一个个被吓得面色青白, 焦灼不安不说，就是帮忙寻人的乡民们也禁不住慌张的窃窃私语起来。
“这可是县太爷都要迎接的大人物……”
“这几个孩子不会惹上什么事儿了吧？”
“那张举人会不会是个骗子？正正经经的举人哪里会躲在咱们这里深山老林里住着？”
“就是，还好我让我家大牛阿启没继续跟着那人读书——不会忽悠着他们去做什么坏事了吧？元起家里可就一个娘了, 他怎么也不想想多看顾点！”
半是担心半是怕担上什么事，乡民们一边议论一边视线禁不住扫向居中的几人。被围在中央的一名素衣荆钗的年轻妇人绞着帕子, 她忽然推开诸人走出人群，直直的朝着街头走去。
这样的动作登时间让几人惊呼起来。
一名年岁差不多的妇人心头一跳, 赶紧上前拉着她：“李二家的, 大牛家的也就随口说说的，你可别往心上去！”
“我要去衙门，寻回我的孩子。”李二家轻言细语的说着话, 她音调轻柔婉转, 但是动作却是刚毅坚持。
“李二家的——大家快拦着她啊！”上前阻拦的妇人拉不住李二家的, 急急回转头喊着。
“我也去！”
“我也要去！”
只是还没等人上前, 倒是其他几户人家也一个个站出身来, 异口同声都要去衙门要回自家的孩子。
“武大哥别急！”
“这些孩子不会出事的，咱们要不使人打听打听？”先前旁观冷视的乡民们也着急了。他们纷纷上前紧紧拉着几户人家的男男女女, 生怕一个不注意他们就冲去了衙门。
要知道县老爷可是个大脾气的。
这万一冲过去被治罪不死也得脱层皮！想到这里乡民们更是急了：“李二家的、武大哥、许大哥……你们得想清楚！县老爷哪里是这般能得罪的？”
“没了我儿我还能做什么？”李二家的固执起来竟是三五名妇人也拦不住, 眼见着就要冲了出去。
就是这乱作一团的时候, 远处街角一名年轻人脚步不停地狂奔而来, 一边跑一边还大声疾呼着：“大喜事！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这里都乱成一团了！”
“真的是大喜事！”冲过来的年轻人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 没等呼吸平复他就兴奋地呼喊起来：“县太爷被抓了！”
现场一片寂静。
下一秒乡民们犹如炸开了锅, 情绪激动的吵成一片。多年来的压迫让他们不敢相信这件事，争执许久之后数十双眼睛都齐刷刷的落在年轻人的身上。
一名老太爷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仔细盯着年轻人：“李老三，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县太爷被抓了？县太爷的侄儿可是京里的大官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抓了？”
“这……这我也说不清楚啊！不过就是被抓了！衙门的衙役们也都和我说了！”李老三大声说着：“你们不信的话迟些问问回家的衙役们。”
众人面面相觑。
要是县太爷真的被抓的话……他们目光移到四户人家身上，老太爷也看向他们：“要不……再等等？要是县太爷被抓的话……或许事情并不和咱们想得那样糟糕。”
话音落下却没有响起任何附和的声音。
老太爷有些疑惑，他顺着诸人的目光转过身看去，只见几辆前所未见的气派马车缓缓朝着他们驶来，更让人惊讶的是五个孩子趴在透明的琉璃窗上朝着乡民们兴奋的挥手。
乡民们：……(ΩДΩ)！
这是去坐牢了？这怎么看也不像是坐牢啊！光是看看这簇拥在旁边的侍卫官兵们……所有乡民都惊呆了，他们的嘴巴越张越大，直到马车在面前停下都收不回来。
第一辆四轮马车的折叠门缓缓打开。
黑瘦少年李元起三两步就从马车上蹦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其他四个孩子——别说是恐惧害怕，他们脸上写满的都是欢喜、兴奋和好奇，飞扑入家人的怀中之后还在念叨着今天遭遇的一切。
回过神来的乡民们瞬间将几个孩童包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询问着的同时，也偷偷打量着马车上走下来的其他人。
胤禟和胤禛也从另一辆马车上走下来。
借着怕威严的侍卫官兵们把这些人家吓到的理由，两人也跟着一起过来。
乡道两边都是陈旧的砖房。
原本他们以为沈先生居住的怕不是废弃的小屋，可瞧着这里的每一间屋子竟是都和沈廷文住的差不多破旧，甚至有一些呈现出被积雪压垮，摇摇欲坠的状态。
再看看街头的百姓。
各个都是面黄肌瘦，穿着打了一层又一层补丁的袄子，哪里有之前行驶途中看到的那些人气色红润。
联想到前头，胤禟和胤禛立马明白先前那些都是县官表演给他们看的呢！要是再加上个嘉禾稻穗，表现出这里欣欣向荣的状态，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指不定还要给县官政绩打个优。
胤禟和胤禛心中气恼，脸上却都带着浅浅的笑容。吴侍卫也是同样，一直等到乡民们的讨论声逐渐变低，他才将手握紧成拳放在唇边咳嗽一声：“诸位乡民，本官是奉太子殿下的旨意，邀请几位孩子的家人一起到驿站赴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