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十分清楚佟皇贵妃的病情。
悲哀的是即便是秦太医，以及秦太医从四处寻来的名医对这一份脉案也是无从下手，最终只能建议用一些温补的药物尽量延长佟皇贵妃的寿命。
佟皇贵妃想要隐瞒。
康熙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帮她遮掩着。像是今日踏入承乾宫时他甚至做好了最后一面的准备……以至于秦太医的这句话让康熙冷静的外表骤然破功。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康熙哑着声音又问了一遍：“你说皇贵妃……”
“回禀皇上, 微臣可以确定。”
秦太医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是还是坚定的回答道：“这是天降的奇迹啊！皇上！皇贵妃娘娘的身体比三日前脉案要好转许多——若是现在开始治疗的话，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天降的奇迹……吗？
和秦太医的兴奋不同，康熙的目光禁不住落在了胤禟身上。
胤禟喜不自禁。
他乐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 目不转睛的望着佟皇贵妃。恰好此刻佟皇贵妃发出低低的呻吟, 胤禟迫不及待的凑了过去：“贵母妃！”
康熙欲言又止。
要问吗？若是问出口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问出胤禟隐藏的东西。同时康熙心底也有个欲望让他不要去问。
万一真有那种可以让人从疾病里痊愈的药水呢？亦或是能够延年益寿的药水……
康熙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在梁九功和宫人们眼里，大约是皇上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给惊动了，只有康熙知道自己心头转瞬即逝的贪婪念头。
冷静——冷静。
胤禟没有察觉到康熙的视线, 他还竖着耳朵倾听着太医们的唠叨。
佟皇贵妃的病情并不算痊愈，只是略微有了好转的迹象。接下来要先用些温和药物来滋补佟皇贵妃虚弱的身体, 等到好转一些再行用其他药物。
胤禟松了口气。
等到用了一段时间药再用一瓶小药水应该不会引起任何怀疑吧？
放了心的胤禟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坐在佟皇贵妃身边念念叨叨起来：“贵母妃，您接下来要乖乖喝药, 不听话的话儿臣就告诉汗阿玛和四哥！现在天气冷在屋子里走动走动，等到天气暖和点再去外面散散步放松心情……”
刘嬷嬷面容严肃。
胤禟说一句她在旁边点一下头：“九阿哥说得是，奴婢定当督促主子。”
佟皇贵妃：……？？？
不是，刘嬷嬷你是本宫的人吧？你为何对胤禟这么殷勤啊？
瞧着频频附和的刘嬷嬷, 佟皇贵妃是一阵云里来雾里去。她有些茫然地看看胤禟，再看看刘嬷嬷，最后疑惑地看向康熙。
康熙拎起胤禟把他丢一边。
坐在佟皇贵妃的床头笑得柔和：“秦太医说了，你的病好转了。”
佟皇贵妃怔愣得一瞬。
她垂首强笑着：“皇上何必安慰臣妾，臣妾的身体”早已被判定了死期。
康熙哑然失笑。
他伸手抬起佟皇贵妃的下巴，示意她朝着秦太医看去。
秦太医满脸堆笑，喜气洋洋的恭贺着：“恭喜贵主子！贺喜贵主子！”
佟皇贵妃的双眼猛地大睁。
她的目光从秦太医脸上又滑到别的太医脸上，最后逐一滑过满室的宫人。
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毫无半点遮掩的欢喜，刘嬷嬷带着所有宫人跪地给佟皇贵妃磕头：“恭喜主子！贺喜主子！”
原来这不是本宫的……错觉。
呼吸间的铁锈味消失了大半，胸口闷闷的疼痛仿佛在一朝消失，佟皇贵妃伸手攥着胸口衣衫，哽咽着出声。
康熙将佟皇贵妃拥入怀中。
手指轻轻拭去落下的泪珠，柔声说道：“哭什么？咱们要高兴才对！”
“……嗯。”
“这一回你可不用急了，慢慢养好身子，然后再好好给胤禛挑一挑福晋。”
佟皇贵妃轻轻点了点头。
略微冷静了些，她才想起自己和皇上都无视了胤禟。想着先前那些关怀的话语，佟皇贵妃禁不住抬头看向他，下一秒却是哭笑不得。
胤禟双手捂住脸，从指缝里偷偷看着汗阿玛和佟皇贵妃互动。人小鬼大的模样让佟皇贵妃又好气又好笑：“胤禟——！”
康熙也回过神。
他咳嗽一声，突然面容一肃：“说起来胤禟你怎么会在这里？”
“额……”胤禟心虚。
“你不会是”康熙眯了眯眼睛，瞬间就明白这小子竟是来邀功的。
他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胤禟是心大还是坦率，居然直接把佟佳氏的事情告诉佟皇贵妃，只差把‘罪魁祸首’四个大字刻在自己脑门上。
康熙露出一双死鱼眼。
他槽多无口，只恨不得揪住胤禟晃一晃，把他脑袋里的水都倒出来：你说你是不是傻？万一皇贵妃说出去呢？就算是皇贵妃不说宫人们说出去咋办。
康熙冷飕飕的扫着胤禟。
颇有些磨掌擦拳暴揍崽子的架势。
佟皇贵妃见状不妙。
她连忙替胤禟说道：“皇上您不知道！”
“嗯？”康熙扬了扬眉。
“胤禟担心胤禛不在本宫想念他，特意来陪臣妾说说话的！”佟皇贵妃眼睛眨也不眨，言笑晏晏的回答着。
想想四阿哥胤禛和胤禟一贯来的好关系，这似乎也在情理之中——个鬼啊！
康熙又好气又好笑。
他当然看见了佟皇贵妃和胤禟的眼神交换，更看出了佟皇贵妃有心护崽的打算。
康熙：……
他叹了口气，除去甩手让胤禟赶紧滚蛋外还能怎么办？
胤禟一步三回头。
好一会儿还能听见他在外面同刘嬷嬷唠叨——要是佟皇贵妃不听话，不好好吃药不认真休息的话就要自己。胤禟挥舞着小拳头：“本阿哥立马写信给四哥告状！”
刘嬷嬷哎哎应声。
她越看九阿哥越是欢喜，一直送着九阿哥到门口才回转手往里走。
承乾宫内室的气氛很沉闷。
康熙和佟皇贵妃没了先前的温存，反倒是默契的坐开了一些。
先开口的是康熙：“从今日起不准像以前那样不听太医的话，知道了吗？”
佟皇贵妃乖乖点点头。
前面是没希望自暴自弃，现在有希望还有崽，她还想多活几年抱孙子呢！
眼里旺盛的期待和渴望无法作假，康熙长舒了口气又转移话题：“胤禟这孩子就是爱八卦……佟佳氏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这事情本来就和胤禟没关系。”
佟皇贵妃没有康熙想象的那般愤怒不说，表情平静淡漠得很：“这消息……宫里早就传遍了，臣妾当然知道。”
“那你……”
“臣妾身为后妃，前朝之事和臣妾无关。”佟皇贵妃直接打断了康熙的话语。
这话是假话。
前朝和后宫息息相关，要不是自己出身佟佳氏又怎么可能登上皇贵妃的宝座？
但也是真话。
在额娘将一个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堂妹领入承乾宫时，佟皇贵妃的心就死了。
若不是想为胤禛寻好亲事，佟皇贵妃恨不得当时就死了得了？反正佟佳氏不就想让自己早点挪出一个空位来吗？
说不怨愤又何尝可能。
不是亲子的胤禛将自己视若亲母，不是同母兄弟的胤禟愿意为胤禛出头，为自己出气，而自己的亲阿玛和额娘却能开口让自己……
佟皇贵妃垂下眼睑。
在被褥里的双手轻轻颤抖着，热泪禁不住从眼眶里滑落，她下意识地抽了抽鼻子。
康熙沉默不语。
他明白这一回佟皇贵妃的心是真的被佟国维夫妇给伤到了，面对这种情况康熙唯有叹了口气：“朕知道了，等你气消之前朕便让佟佳氏族人暂时别进宫吧。”
佟皇贵妃没有说话，康熙就权当做她同意了。等看着佟皇贵妃喝下汤药又沉沉睡去，康熙坐在床边沉默许久才悄然离开。
离开承乾宫。
康熙问清楚胤禟的去向以后，直直朝着翊坤宫的方向走去。
比起安静沉寂的承乾宫，翊坤宫可要热闹许多。刚走进翊坤宫，康熙便听到一阵欢声笑语，他示意忙着跪地请安的宫人们退下，好奇的走至窗边偷偷往里窥视着。
翊坤宫的正殿里分外热闹。
钮钴禄贵妃、宜妃、顺嫔和定嫔齐聚一堂不说，在屋子另一边熊猫绵绵懒洋洋的躺在火盆旁，胤禟、十阿哥胤俄、十一阿哥胤禌、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和十四阿哥胤禵围绕在他的身边。
康熙的目光下意识地停留在胤禵身上。
自打乌雅常在去世以后，最受冲击的无疑就是五公主和十四阿哥。
五公主性格本就不算活泼，经过这件事更变得端庄严肃，至于十四阿哥胤禵更是在短短三个月内便瘦了一大圈，没了过去的天真活泼，越发沉默寡言，在一群眉开眼笑的兄弟们之间显得格格不入。
康熙眉心慢慢地锁紧。
他的目光又转向暂且照顾胤禵的钮钴禄贵妃。
正巧钮钴禄贵妃正和宜妃等人说着胤禵：“不是本宫担心，再这样下去本宫担心胤禵越发孤僻冷淡。”
看了眼抿着嘴一言不发的胤禵，宜妃只能安慰着钮钴禄贵妃：“十四年纪还小，等大些忘了……的事就好了。”
顺嫔顺着宜妃的话也往下说：“阿哥们兄友弟恭，互帮互助定然能把十四阿哥从心结里拉出来。”
想要打开十四阿哥的心结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扫了眼场中阿哥们，定嫔没提兄弟的事，而是笑着称赞钮钴禄贵妃宽仁温和，慈母心肠。
钮钴禄贵妃连连摇头：“本宫哪里有定嫔妹妹说得这么好？都是生养过孩子的人，看着这么小的孩子吃这么苦头总有点心软。”
宜妃深以为然的点头。
钮钴禄贵妃若是没有动心思，今日也不会聚在翊坤宫里，打发宫人伺候也就得了。
毕竟十四阿哥也是暂且托付在钮钴禄贵妃这里，钮钴禄贵妃有亲子会轮到她养的概率也太低了。
想到这里宜妃犹豫着开口：“除去顺嫔外，宫里膝下无子的嫔妃还有端嫔、和嫔以及僖嫔吧？”
顺嫔也就是过去的郭络罗贵人。
翊坤宫里有三位阿哥一位公主，是断然不能抚养十四的，顺嫔对此也深以为然，对于宜妃将她头一个排除出去也并不意外。
钮钴禄贵妃叹了口气。
端嫔和僖嫔宠爱接近于无，存在感咋说呢？也基本是零吧。
她连连摇头：“胤禵现在这种情况，本宫怎么舍得让他和两个闷葫芦放在一起？怕不是”以后皇上都记不得他的存在了。
后面的话不用说出口。
在场的宫妃们便猜到了，几人面面相窥只能将思绪转向最后的和嫔。
和嫔啊……
能傻憨憨说对皇上太客气的宫妃，想想机敏聪慧的胤禵长大变成一个铁憨憨，在场宫妃们齐齐打了个激灵，最终她们满脸愁绪的朝着胤禵几个看去。
难啊，太难了！
宫妃们的愁绪似乎感染了门外的康熙，他也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
梁九功瞧了瞧越发阴沉的天空，越发沁入骨子里的寒意，他小心翼翼的提醒：“皇上……？”
“……朕再看看。”立在门外的康熙低声说道。他的目光顺着钮钴禄贵妃的视线也转向胤禵，里面宜妃伸手拍了拍钮钴禄贵妃的手背，笑盈盈的说道：“放心吧！这撸熊猫大法至今还没有失败过！”
宜妃信心满满。
钮钴禄贵妃目不转睛的看着胤禵，紧张的等待着结果。
熊猫绵绵在温暖的屋子里瘫成一块饼，蓬松的皮毛油光发亮，在屋子里追逐打闹的蓝猫和系统鼠鼠在它的身上攀上爬下，俨然将熊猫绵绵当做大型猫爬架。
即便如此熊猫绵绵依然稳如泰山，动也没动一下的冲动。胤禌、胤祹和胤祥把自己身体也埋在熊猫山里，眯着眼睛舒舒服服的。
至于胤禟和胤俄的视线似乎聚焦在熊猫上，眼角余光偷偷窥视着胤禵。
胤禵跪坐在地上。
他坐姿端方严谨，目不斜视直视前方，就是两眼无神聚焦根本不在一块地方——简而言之胤禵在发呆。
“九哥——”胤俄压低了声音。
“包在我身上。”胤禟拍了拍胸口，他蹑手蹑脚的挪到胤禵身后，双手插在胤禵的胳肢窝里，趁着他不备将他高高举起，噗叽塞进熊猫绵绵的怀里。
胤禵：……
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四周都被浓密的熊猫毛毛给包围，禁不住睁大了双眼。
软乎乎的。
软乎乎的。
胤禵发着呆，直到险些呼吸都喘不过来才往后退了几步。
“胤禵感觉怎么样？”
“……”胤禵沉默不语。
“哎……？难道胤禵你不满意？”
别说胤禟惊讶非常，就是熊猫绵绵也不大服气。它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顾不得像球一般从自己身上骨碌碌滚下去的胤禌、胤祹和胤祥，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注视着胤禵。
熊猫绵绵虽然还没达到成年体型，但是站起身可要比三头身的胤禵看着威武多了。正当胤禵一脸懵的时候，熊猫绵绵猛地来了一个‘熊抱’。
这还真是真真切切的熊抱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呼一声，钮钴禄贵妃更是吓得站起身。她吓得魂飞魄散，三步并两步的冲到熊猫绵绵的身边，试图将胤禵从里面拉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