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就没见过像她这么倔的人,只好带着她去了码头,果不其然,连个船夫都没见着。
车夫出于好心才不断地劝她,“姑娘,天色不早,您还是先去驿站歇一晚再走吧。”
明珠嗯了声,随后便在城外的客栈里投了宿。
客栈掌柜笑眯眯地接客,敲着手里的小算盘,“姑娘,咱们店里今儿只剩两间上房,价格有些贵,您看您……”
明珠的荷包里装了好些碎银子,她问:“多少?”
“要二两银子。”
这确实有些贵,但明珠也顾不得这些,她正要付钱,门外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男人身着深色衣衫,身影高大,挥之不去的肃杀之气。
身后的随从,也都是佩刀的亲兵。一看就非常不好惹。
“世子,马匹已经安顿好了。”
“嗯。”盛文林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掌柜面前。
掌柜立马便懂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随从,“公子,您请。”
他说完这句,目光随即落在明珠面前,“姑娘,您且稍等。”
明珠脖子僵硬点了点头,她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好在她提前蒙了一层面纱。
成王世子也没见过她的脸,应当认不出来。
明珠默默侧过身子,让开身后的路,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盛文林已经走到楼梯口,末了又忽然转过身,乌黑的眼珠静静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你转过来。”
明珠双脚如灌了铅似的沉重,四肢僵直,她稳住心神,慢慢转过身子,低垂着双眸,不敢抬头望。
少女衣着朴素,与昨日绮罗昳丽的打扮截然不同,不过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气是藏不住的。
盛文林忽然又想起来他昨夜看见的那半截白皙细嫩的脖颈,精致好看的下巴,如水莹润的双眸,漂亮的让人无法挪开眼睛,他咽了咽喉,直接了当的挑明:“太子也在?”
明珠万万没想到她竟然被认了出来,她差点想转头就跑,额头冒起冷汗,她的声音有点抖,低的几乎听不见,“嗯。”
盛文林望着她娉婷的身姿,强迫自己挪开眼睛,转身上了楼。
明珠的下唇都快被自己咬出血来,后背涔涔冷汗,她觉着自己运气真是不好,怎么好巧不巧就碰见盛文林了呢?
明珠不敢多留。
掌柜不明所以,“姑娘,你不住啦?”
明珠点点头,胡乱应付:“我忘记带钱了。”
她去后院叫醒车夫,要他连夜赶路。
车夫从睡梦中被她叫醒,有一肚子怨气要说,明珠又多给了他十两银子才止住他的嘴。
车夫收了银子心里好受了点,打了个哈欠赶走睡意,然后问:“姑娘,您不走水路了?”
“来不及了。”
“也行,走陆路就是慢了点,但是路程舒坦。”
明珠不怕吃苦,她问:“从这儿去江南还要多久?”
车夫细细想了一下,“怎么着也得半个多月。”
明珠心神不宁,靠着枕垫睡也睡不着。
盛文林也同样睡不着,闭上眼睛就是少女那双含情眼,波光潋滟盈盈动人,还有那张让他见了一次便难以忘记的脸。
纤细,漂亮。
盛文林如今有些理解连太子殿下都难以自持,确实是个美人。
纤瘦的、干净的小美人。
看着也听话乖巧。
盛文林有些可惜,她跟了太子最多只能当个不能见光的外室。若遇见的人是他,他是愿意抬她进门当个姨娘。
盛文林甚至开始想,依他和太子殿下的交情,日后开口问他要个侍妾,应当也不难。
他翻来覆去困意全无,烦躁坐起身子,打开窗一看,才发现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火气正旺,命属下收拾好行李,接着赶回京城。
城门口一反常态守了许多人,魏留也在就更不同寻常。
盛文林见了魏留,轻轻皱起眉头,“魏大人怎么来看城门了?”
魏留说:“自然是有要事。”
盛文林心中奇怪,“什么事?说来听听。”
魏留也没打算瞒着他,“太子的宠妾不见了。”
盛文林愣上好一会儿,什么叫不见了?人不还和太子一块出城了吗?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可能是被她给骗了。
盛文林的眼神变了变。
魏留古怪瞧他一眼,接着说:“坐着马车跑了,不知道有没有跑出京城。”
盛文林沉默一阵,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隐瞒,“我见过她。”
“你见过?!在哪儿?”
“昨天晚上,城外的客栈,不过她应该昨晚就跑了。”盛文林不明白她逃什么?是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后院争风吃醋的手段。
他冷静分析:“应该是去江南的方向,你顺着这条道让人去追,很快就能追到。”
魏留对他拱手作揖,“谢过世子。”
“不客气。”盛文林忍不住问:“太子怎么说?”
如此大动干戈,想必怒意不轻。
魏留据实相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有一句,若是抓到了人不肯回来,不必客气,留一口气把人带回京城就行。
盛文林心不在焉嗯了声,一夜未眠,脑子胀痛,他没多余的精力去关心旁人的事情,上了马,回府休息。
魏留照着盛文林说的一路巡查,盘问到了客栈掌柜,得了消息立马就去太子府回信。
书房内,赵识面前摆了一盘棋局,面上不动声色,他淡淡地问:“找到人了?”
魏留恭敬回道:“往江南那边跑了。”
这个答案,赵识也不意外。明珠的母亲便是江南那边的人。
他只是想不明白,她怎么还是能一声不吭就逃了呢?
他待她,并不差。
床笫之事上偶有失控之时,但他也很有分寸,不会弄伤了她。少女满面红潮勾着他的脖颈哭哭啼啼两声,他就会心软。
除却看管稍严了些。其他地方并未多做限制。
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哪一样都未曾亏待过她。
这一年,赵识以为自己已经磨软了她的心性,有几回,他起早离开,床上睡的模模糊糊的小姑娘还会依依不舍勾着他的手指头,望着他的眼睛里,也并不是情意全无。
难不成这些都是装出来的吗?
“三天,我最多只给你三天的时间。找到人,我要亲自去抓回来。”
“是。”
魏留离开太子府的时候,替明家这位小姐捏了把汗,今后会如何,他也猜不准。
赵识静坐片刻,皱着眉沉思。
他开始回忆她是从什么时候起就开始谋划这件事的呢?从她三番两次说想家了,在他面前掉了几滴眼泪,骗的他松口放她回去。
果然,她还是那个小骗子。
张嘴就只剩满口的谎言。
不过她这次学聪明了,还知道偷走他书房里压下的卖身契,和通关路引。
赵识记得她一向不喜欢去他的书房,那几天却很反常,时不时端几碗补汤来看他。
胆小羞怯的她甚至还会红着脸在书房里亲他,卖乖求欢。
原来这都是她的别有用心。
趁他难得的意乱情迷,从他书房里偷走这两样重要的东西。
赵识这样想着就冷笑了起来,忍了又忍,面前的棋局还是被他给掀了。
屋外的丫鬟们听见声响,一个个都静若寒蝉,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过了很久,赵识冷声下令,“把她那个小丫鬟给我带过来。”
很快,阿柔就被人提到赵识面前,她腿脚发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地上。
赵识冷嗤了声。
阿柔眼眶发红,神情瑟缩,害怕的不得了。
“她去哪儿了?”
“奴婢不知道。”
“不知道?”赵识一脚踹上她的肩头,阿柔整个人飞了出去,狠狠撞上桌角,后腰疼的不行。
赵识知道这个丫鬟对明珠忠心耿耿,他问不出什么,面无表情吩咐:“把她带下去,关好了。”
赵识心思深重,什么事情都能想得明白。他原先不给明珠一分钱的银子,就是怕她攒够了钱跑,送给她的那些金银首饰,都是万里挑一的宝贝,原以为京城里不会有人敢收,哪知就是有不怕死的人要钱不要命。
让她当了那些首饰,换钱逃了。
若是真的找不回来人……
不,哪怕掘地三尺,他也要把人找回来。
就是不能对她太好,就该拿根绳子将她拴起来好生搓搓她的锐气才好。
他以后也不会为她的眼泪而心软,三言两语就被她骗的晕头转向。
她也别想再待在别院里,好图个清闲自在。
赵识越想越气,直到外边的侍从提醒他到了进宫的时辰才回过神。
明府内外的亲兵侍卫还都没有撤,把守森严。
不巧,赵识在宫门口偶遇了步行下朝的卫池逾,他盯着卫池逾这张脸端详良久,干净清秀,确实长得不错。
赵识无端冷笑了声,不过卫池逾也是天真,以为他这样一无权二无势的人能管得住明珠?
他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酸是妒,总归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
明茹得知明珠逃跑了,高兴的多吃了两碗饭。
徐氏也难得面露喜色,“她最好是别回来了。”
简直是个祸水。
其实徐氏当初是不想同意明珠和卫池逾的婚事,她有私心,这个庶女长得漂亮很会招人,而卫池逾这个人,有眼睛都能看得出前途无量,这两人越是般配她就越难受,说的难听,就是见不得这个庶女过得好。
所以之前她给明珠说媒的对象不是鳏夫,就是游手好闲妻妾成群的纨绔子弟,相貌丑陋,德行有亏。
卫池逾提亲的猝不及防,她没个防备,也没有理由推拒,不然会落人话柄,只得咬牙应下这桩婚约。
“她死在路上才好。”明茹笑着说。
徐氏挑了挑眉,“无所谓了,她现在就算是被太子抓回来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你啊,就安心等着出嫁。”
明茹面色微红,有些害臊,“嗯。”
徐氏作为一个过来人,拍拍她的手,又说:“早些给太子殿下生两个孩子,有了孩子,你在东宫的地位才能稳稳当当。”
明茹野心远不止如此,她还要太子殿下真心疼爱她,将她视为唯一的妻子。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好。”
如此又过了两天。
魏留的人总算追到了明珠的下落,京城那名马车夫的脖子被人架着刀子,望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男人,身体抖如筛糠,“爷,这位爷,有话好好说,别别别杀我。”
魏留低头冷眼看着他,“马车上的姑娘呢。”
车夫不敢隐瞒,知道什么就全都抖了出来,“她换了一辆马车,给了我银子就打发我走了。”
刀刃逼近了皮肤几分。
车夫吓得尿了裤子,眼泪说来就来,“我说的都是真话啊!别杀我。”
“那她现在在哪儿?”
“刚进运城,过了夜就要坐船去南边。”
魏留一脚踢开他,又将他捆了起来丢到一旁。
“你们带人去运城看住了她,我这就去给太子殿下回消息,切勿打草惊蛇。”
“是。”
明珠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两天的舟车劳顿,她几乎就没合过眼好好睡一觉。
整日提心吊胆惴惴不安。
明珠打水沐浴,换了身便装,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袱上了床,脑袋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一觉睡醒,天就黑了。
明珠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她下楼去街上买了两个包子,手里揣着包子,闻见馄饨的香味又忍不住停下来。
明珠之前被赵识管得严,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让碰。
现在自由了,就什么都想尝一尝。
她坐下来,要了一份小馄饨,往汤里加了不少辣椒粉,喝了口汤就被辣出了汗。
吃完馄饨,明珠才又赶紧回了客栈。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杯弓蛇影,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
她关上房门,那种被监视的感觉才好了一点。
明珠感觉自己已经跑了那么远,赵识想找到她无异于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他那个人,别人瞧她一眼都会暗自生很久的闷气,所以是绝不可能张贴的画像张贴出去。
明珠这样安慰着自己,吹灭了蜡烛,爬上床抱着枕头又继续睡了。
京城里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眼看着就要下起泼天的大雨。
屋内的光线昏昏沉沉,窗边透着一丝光亮。
魏留匆匆将消息送回京城,半跪在赵识面前,“殿下,人已经找到了,在运城。”
男人望着窗外的大雨,似是嘲讽,“她跑的倒挺快。”
短短两天,就到了运城。
魏留拿不准该怎么办,若是个男子,他一早就押人回京,可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的心尖肉,磕着碰着,他怕太子不高兴。
赵识关上窗户,袖口被雨水溅湿,他毫不在意,手里捏着那根在福源寺里编好的红绳,“带路,我亲自去捉人。”
天色昏黑,外面阵雨声声,雨滴噼里啪啦落在窗台。
明珠被巨大的雷声吵得醒了过来,然后就再也睡不着。她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杯中的苦味彻底打消了她的睡意。
随着窗外的雨声逐渐减弱,天光露白,客栈里的声响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栓直接飞到了远处。打着瞌睡的店小二被吓得打激灵,蹭的蹦了起来。
他抬头一看,大堂内多了许多带刀侍卫,黑衣黑靴,面无表情,个个都是煞神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