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清已经闻出来,案桌上的小香炉里点的香,有催/情的成分。
他罕见沉了脸,这种算计显然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
宋怀清也已经没见过如此卑劣下作的手段,他转身打开了门,散了散屋子里的味道,随后他又问:“明珠姑娘还记得那个宫女长什么样子吗?”
明珠已经将自己的下唇咬出了血,“圆脸杏眼,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穿着粉红色的衣服。”
宋怀清手指上的骨头捏的咯吱响,和带他过来的是同一个人。
他顿时就明白,他和明珠是一起被人算计了。
若今日他中了招,定然会将这件事算在明珠头上,到时候不仅宋家不会放过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人,太子殿下也容不下水性杨花的她。
宋怀清想到了一个人,但是他不愿意相信。
他咽咽喉咙,正要张嘴说话。
远处的火光将这间偏殿照的越发亮堂,太子殿下脚底生风,周身的气势比这深夜里的雾气还要冷冽肃杀。
赵识板着张没表情的脸,“人呢?”
宋怀清侧过身,“在里面。”临了还是补充了句:“没出事。”
“你出去吧。”
宋怀请一个字没说,迈着步子走了出去。才发现殿外已经让禁军围了起来。
明珠意识浮沉,双手用力抓紧自己的衣裳,紧闭着眼,睫毛轻轻地在颤。
赵识掀开床幔,看见她这幅样子,眼睛当即就气红了。握紧的五指缓缓张开,他小心翼翼将人从床上抱起来,拽过一旁的毛毯裹紧她的身体,低头在她耳边低语,“珠珠,没事了。”
明珠的手指无力抓着他胸前的衣襟,满头的细汗,身上的温度高的吓人,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我难受。”
赵识抱着她离开了这里,手指搭在她的后背,轻轻安抚,等她睡了过去,冷声让太医过来。
太医隔着一层纱帘给她诊脉,又闻了闻宴席上用过的酒杯,斟酌思量后,他说:“殿下,这位姑娘是误食了千金散。”
“药性强,分量也不轻,轻则让人意识混乱,重则……”
太医不说,赵识心里也有数。
赵识的眼神就像一把刀,冷漠锋利,他说:“有解药吗?”
太医十分为难:“没有,只需要等药性过去就好。”
赵识面色阴沉:“她还腿上还有伤,再帮她看看。”
“是是是。”
太医斗胆掀开帘子一角,匆匆看了眼伤口,就赶紧移开了目光,免得徒惹太子殿下的不快,他说:“臣这就去配药。”
话锋一转,他又说:“不过伤口有些深,有可能会留疤。”
赵识嗯了嗯,“下去配药吧。”
明珠睡觉也睡的不安稳,没过多久就又觉得口干舌燥,她哼哼唧唧说要要喝水。
赵识一只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扶起她的背,将杯子送到她唇边。
明珠喝的有些急切,喝完一杯温水,嗓子还觉得烧得慌,“我还要。”
她伸着细白的脖颈,推开他的手掌,好像要自己下床扑到水里去才舒服。
赵识按住她的手腕,温柔拍了拍她的脑袋,“我给你倒。”
明珠被他喂着喝了五六杯水,喉咙口总算没有那么干涩,但她身上的温度还是滚烫的。
她好像都快被热哭了,腰带上的死结是她自己系的,这会儿好像还没从惊慌失措中走出来,结不开死扣。
她红着眼睛,神志不清也不忘记礼貌请他帮忙,“帮我解开衣扣,我快热化了。”
赵识手指稍微用了点力气,扯了两下,就将她腰间难解的腰带解开了。
热气得到缓解,多少舒服了一点。
赵识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等常人重新安静下来,他才有空仔细看一看她腿上的伤痕。
四五道交错的划痕,皮开肉绽,伤口狰狞丑陋。
他拥着她的双臂不自觉用了更多的力气,明珠那么怕疼的一个人,也不知她动手划伤自己的时候有没有掉眼泪。
赵识脸上的神情阴沉的能结冰,魏留站在门外,低声通传,“人都已经找过来了。”
赵识将她放在床上,面无表情的走了出去。
院子里,宫女太监跪了一地。
“都在这儿?”
“是。”
“给她倒酒的宫女呢?”
“没人认得她,早就不见了。”
赵识勾起嘴角,讽刺的笑了笑,“不见了?”
魏留从来没见过太子殿下这种神态,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就像在看将死之人。
赵识说:“盛菱在哪?”
魏留还没作答,盛文林就先沉不住气,“殿下,我表妹今晚早早就歇下了,与她绝没有关系。”
说不定只是个意外。
若真是一场算计,有人敢打明珠的主意,但不会不知道宋怀清绝不能惹。
说得难听些,真想用那种龌龊手段害死一个姑娘。随便找几名男子敷衍了事,根本不会蠢的把宋怀清推过去。
赵识充耳不闻,“把盛菱带过来。”
魏留顿了下,“郡主之前已经出宫,随太后的车驾去庙里祈福。”
盛菱当然不是傻子,有些事情做的太明显,一定会被人抓到把柄。
她本来是打算给明珠随随便便找几个男子,可这样的话,事发的话她也躲不掉。倒不如当个推手,给明珠按上不清不白的罪名。
唯有教坊司才是她的归宿。
盛菱没有亲自动手,也就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赵识笑了笑,不带感情地说:“那就去请太后回来。”
第40章 “嘘,不能让他知道。”……
太后的马车才刚出城门, 在半道上就被拦了下来。
太后听见魏留的声音旋即睁开了眼睛,盛菱扶着她出了马车。
寒风烈烈,漆黑的深夜里, 魏留似乎带了不少人马, 阵仗看起来也不小。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殿下要见郡主,事出紧急, 得知郡主已经出了宫,只好派属下来追, 还请郡主同卑职先回去一趟。”
太后听完就皱起了眉, “什么事情这么要紧?一刻都等不得。”
魏留今夜是一定要将郡主带回去, 他沉默着, 身后的黑衣带刀侍卫一个都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太后脾气委实算是和善,但此时也感觉到了一些怒火, 正要怒斥一通。
盛菱先说:“魏大人,我跟你回去。”
她脸上浮着淡淡的微笑,看不见半点做贼心虚的神态。
她确实不怕, 她笃信赵识抓不到她的把柄。
她除了说几句话,再也没有干过别的。
药不是她下在酒水里的, 那名倒酒的小宫女, 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 而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偏殿的门是明珠和宋怀清自己推开的, 床是他们两人自个儿爬上去的。
那副千金散可是盛菱从一个走西域的商贩里买来的, 花了高价, 还很少见。
明珠真和宋怀清睡了也便宜了她, 不过宋怀清的母亲肯定不会留她的命,有头有脸的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盛菱这样想着, 弯起嘴角,笑容更深了几分。
……
宫里面人人自危,太子下令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名小宫女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动干戈,各个宫殿,都被搜查了一遍。
终于在冷宫的枯井里找到了宫女的尸体。小宫女的头上破了一个洞,尸体都有些僵硬了。
赵识淡淡扫了眼尸体,沉默片刻,“抬下去吧。”
太子殿下大动干戈惩处了一批人,惊动了他的母亲。
自己的儿子,她还是了解的。从小就是话不多的乖孩子,脾性向来都温顺,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让他发这么大的火。
不过儿子毕竟大了,她也不好事事都过问,于是带着非常困惑的心情去找了她的丈夫。
赵南钰一点都不意外她会过来问,他随口敷衍道:“是他的私事。”
宋鸾笑了笑i,“他现在都有私事啦?”
平日里忙的不都是公务上的事情吗?连个喜欢的女孩子都没有。
赵南钰什么都清楚,但是他懒得管,“是,所以随他去吧。”
抢强民女,有本事藏了一年多不让他母亲知道。看来还知道在他母亲心里留下一个乖孩子的印象。
赵南钰连在宋鸾面前拆穿他的兴致都没有。
宋鸾叹气,“我是担心他。”
赵南钰说:“你还不如多担心担心我。”
宋鸾装作没听见这句话,接着往下说:“他小时候,我也没对他好过几天,等安定下来,他已经长大了。我对他,总是觉得亏钱。怕这孩子心理有阴影。”
赵南钰毫无感情嗯了两声。
“发脾气也比憋着好。”宋鸾自己开解自己。
赵南钰微微皱眉,“别管他的事情了。”
宋鸾推开了他,“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回去了。改天自己找他问一问。”
赵南钰跟着她一块走了出去,不忍心告诉她,你从你儿子那里什么都问不出来。
赵识的嘴巴确实很严,若是他自己不想说,旁人再怎么逼都没用。
夜已经深了,参加宫宴的人,基本都已经被送出了宫。
盛文林和宋怀清留了下来。
盛文林还是不敢相信盛菱有这么大的胆子,设计到这么多人的头上。
宋怀清也不愿意相信,他喜欢的女子,心肠竟然如此的狠毒。
他是想娶盛菱的,按说他家世也不差,真要娶一个郡主,也非难事。
“宋兄,你怎么会去那儿?”
“我说了,喝醉了酒要休息,宫女带着我过去的。”
“即便如此,下套的人又怎么能确保你一定会喝醉了酒呢?”
宋怀清的脸色白了白,当时是盛菱主动过来给他敬了酒。
他没有说话。
盛文林也不再说话,静默很久,他说:“明天我就把我表妹送回襄阳。”
不能留她继续兴风作浪。
赵识听着他说的话只觉得好笑,如此过了半柱香的时辰,魏留便将盛菱带到了他面前。
、
盛菱笑眯眯望着他们几个人,余光扫过宋怀清,看见他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套衣裳,眼神冷了冷。
看来事情没有成。
她明明往偏殿的香炉内也放了助兴的香木。
屋檐下的灯笼亮起柔和的光,照在她脸上。
盛菱问:“太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
春夜微凉,阵阵的风吹过,浑身的温度都冷了下来。月光照向窗棂,上面映着几个倒影。
赵识出声温和,听不出喜怒:“把人带上来,给郡主看一看。”
侍卫将方才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拖了上来,丢在盛菱跟前。
破了个洞的后脑勺上满是凝固的血块,鲜红色染着尸体的半张脸。又红又白,死相恐怖。
盛菱被吓得面无血色,乍然直面惨死的尸体,腿脚发软,背后冒出冷汗。
“认得吗?”赵识问。
盛菱僵着脖子摇头,“不认识。”
她才开始害怕,挤出两滴货真价实的眼泪:“太子哥哥,你不要这样吓唬我?”
赵识嘲讽看着她眼角的泪珠,根本不为所动,他说:“不认识也没有关系。”
他让人将盛菱的替身丫鬟带了上来,还有那名卖给她药的商贩。
盛菱看着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丫鬟,眼神大变。
“这两个人你认得吗?”
盛菱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她一下子红了眼睛,“是我做的。”
她哽咽道:“我是做错了。”
盛菱擦了擦眼泪,“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一时被蒙了心,没想真的伤害她。”
以前在家,无论她做了多大的错事,只要掉两滴眼泪,父母和兄长就舍不得责罚她了。
可惜这个手段,对赵识不管用。
赵识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厌恶,“魏留,明早把她送回襄阳。”
盛菱这回不敢再说她不走之类的话,赵识正在气头上,她看着丫鬟满身的血,感觉赵识是真的对她动了杀心。
她双腿无力,跪坐在冷冰冰的地上。眼前多了一双清瘦的手,宋怀清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眼神平波无绪,他忽然扯了扯嘴角,溢出声可悲的笑,“你算计她也就罢了,要她的命我也不会拦你。”
一个妾,命不贵,死了还有别人。
“但你怎么连我也算计进去了。”
盛菱不敢看他的眼睛,眼泪滚滚,没几分真心。
宋怀清说完这两句话,松开她的手,转身就走了。
……
明珠身体里的药性反反复复,醒了就哭,汗流浃背,赵识按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明珠感觉这个药越压越难受,她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她将脸贴在他冷冰冰的掌心,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她哭哭啼啼地说:“我要泡水。”
赵识正拿着湿毛巾给她擦脸,低声哄她,“水还在烧。”
明珠听过后更崩溃了,“我要泡凉水澡。”
“会生病的。”
“不会。我好热,你能不能给我扇扇风。”
赵识看她实在太可怜,一句怨言都没有,给她打扇。
如此还是解不了热。
明珠忽然抓住他的手腕,眼睫毛上盈着的水珠在颤抖,她存着最后一点理智,咬着唇,看着他也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