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你留下我的时候,我以为那已经够大胆了。]夏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语气如常地说起另一个话题,[没想到你比我以为的还要更大胆,也更敢做。]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我面色不变接受这个评价,“我还可以更敢。”
夏油停顿片刻之后,无奈地笑了一下,语气与他恢复记忆前一般无二,[如果更早以前就遇到你,见到这种可能性,大概...会不一样吧。]
我抬眼看他。
曾说过【如果否定自己,人生就会变成一个笑话】的夏油,此时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分不出来说出这句话的夏油,是我熟悉的那个失忆时候的夏油,还是恢复记忆之后这个矛盾的夏油。
是无法回头的夏油。
我在被他带到这里后说了这么多,说到底也只是为了让他停住,不要在他的那条路上蒙头往前走。最好的情况就是保持现状,只要我把他的真实诉求先一步完成,那他就没事做了,起码不用撞死在南墙上。
我觉得我凭着那四个月的交情,做到这一步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至于其他的...他的那条路早已经没有退路了吧。
*
事实证明,横阳斗以及和他一起做研究的科研团队也很给力。
虽然我人现在并不在高专,不过网上冲浪时代,任何一点变化和消息都会传得很快。
在人间界降临没几天,除了刚开始几天有些混乱,后来就在多方使力的局面下很快控制住了情况。不过,以五条悟为代表的咒术界也顺势出现在普通民众视线中,有条不絮地推出新研发的第一批咒力储存的仪器,以及有偿将第一批可以对咒灵造成伤害的武器贩卖给维护治安的武装部门。
这其中咒术界与政界复杂的政治博弈就不细说了,准确地说,在非咒术师也可以使用的祓除诅咒的武器被拿出来之后,政界的态度就显而易见地开始软化暧昧。
毕竟祓除诅咒只能依靠咒术师,这一点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有关部门的心病了。
不管是谁,当然是希望自保的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了,但是偏偏诅咒的存在又那么特殊,这么长时间以来,为了驱使咒术界维持这一方面的治安,他们其实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所以有了非咒术师也能祓除诅咒的方法之后,原本被各种卡的流程也一下子被放松了很多。
然后特制玻璃也自然而然地开始大量生产,换下原本的玻璃。
各地的摄像头、公共场合的窗户、镜片...这些都是最先更换的。
短时间内特制玻璃的产量是跟不上来,不过只要能把比较重要的先更换完成,后面的慢慢来就行了。
至于横阳斗他们研发出来的用于储存咒力的东西,外形看起来有点像充电宝,非咒术师每天产生的咒力都是定量的,人们只要把手放在储存咒力的‘充电宝’上,就会自动输入。
而这些‘充电宝’再由相关部门定时回收,就可以再集中把‘充电宝’里储存的咒力提取出来,转化为特制武器所需要的‘子弹’。
总之就是这么个东西。
长久地看当然还有不少弊病和限制。
不过这还只是初版,剩下的自然就有别人去操心,就不用我去担心啦。
算是,尘埃落定。
*
看到官方发布的最新政策的那一天,我彻底放松了下来,考虑着可以走了。
分开了这么长的时间,凉子他们大概要担心坏了。不知道五条悟那边有没有解决那个和医生合作的人,不过他倒是传过来消息跟我说知花已经被他带回来了,叫我不用担心。
不过如果小知花是被医生带去了他们大本营,而五条悟又把小知花带回来的话,那应该就是已经把人家大本营端掉了吧。
这么看来我回去之后就可以功成身退,带着我的一大家子搬出咒术高专,去新的地方定居了。
因为这个,我这一整天的心情都挺不错。
[要回去了?]夏油问。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我点点头,“明天吧。”
[...嗯。]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了一句,“要出去走走吗?就在周围走走应该没什么事。”
嗯,只是吃了东西想消消食,庭院里又散不开步。
[好。]
夏油说。
我左右看了一眼,看到夏油的同伴都不在,弯腰捞起黑发丸子头咒骸,然后就很正常地走到连接庭院与外面街道的门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也没有人。
不过这个庭院所处的位置大概也挺偏僻,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小径,除了这座庭院之外也没有其他什么建筑,大概是在比较偏乡下的地方。
我顺着这条小径慢慢往前走,走着走着听到隐隐有水流动的声音传来,“前面有水?”
[一条河流。]
“什么啊。”闻言,我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早点说我就不用在那鱼缸里钓那些看起来不大聪明的鱼了!”
有河流谁要在鱼缸里钓鱼啊!
我怀疑他是故意的。
夏油大概是理亏,假装没听到我的话不回答。
我顺上出来散步的时候就已经是傍晚了,随便散了一会儿步天色就开始转暗。
我走到小径尽头之后就打算转道回去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来的时候感觉不是很长的路在回去的时候却显得很长。一开始我以为是心理作用,但是走了一会儿之后,我发觉真的是路变长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警觉地抬头望了望四周。
[没有咒力的痕迹,你再往前走几步看看,应该...]
正说着,夏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怎么了?
在夏油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我目光一顿,也看到了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地站在那里的两个影子。
并且,那两个影子在我们发现他们之后,慢慢走了过来。
随着那两个身影慢慢接近,我也看清了那两个人的样子。
那是一对夫妻,两个人都是黑发,两人的长相中都有与夏油相似的部分,尤其是男性的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中年版的夏油,除了没有单片刘海。
“杰。”
他们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注视着夏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是夏油的父母。
...更准确地说,是被夏油亲手杀死,现在又因为人间界而复生的父母。
“杰。”夏油没有应,他们又叫了一声。
...
[放我下去吧。]
我依言把咒骸放到地上,看着他走过去,走到被他亲手杀死的父母面前。
“在那时候,你心里想着什么呢,杰?”跨过十几年的时间,夏油的母亲悲伤地注视着他,问出这个过去没有来得及问出来的问题。
[这以后,就不能回头了。]
我以为夏油依旧会保持沉默,但是他开口了。
夏油的母亲仿佛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神情更加悲伤,梦呓一般地回想着,“那时候你垂着眼睛面无表情的,我才惊觉你长大了啊,长得好高...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长成了陌生的样子。”
她注视着夏油,“杰,你会后悔吗?”
[...]
从开始到现在,都是夏油的母亲在问他,直到现在,夏油的父亲才开口问了第一句话:
“你恨我们吗?”
[不。]
“爱吗?”
...
我明明只是一个旁观者,却感觉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心头,压在呼吸间。
在这种天将黑的昏暗下,我更加看不到背对着我,面对着他父母的夏油是什么表情,或许那个小小的咒骸上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听到轻轻的声音被傍晚的风吹来。
[你们恨我吗。]
昏暗中安静了很久。
“如果说,是爱呢。”
最后,还是夏油的母亲温柔又悲伤地笑着,对小小一个的咒骸伸出手,“我记得你曾经说过,爱与恨的力量是同等的,爱同样也是一种诅咒。”
“杰,要接受吗?一个母亲的诅咒。”
过了好一会儿,黑发丸子头的咒骸抬起手,放了上去。
[那就诅咒我吧。]
夏油说。
在说出这句话之后,我感觉夏油仿佛慢慢放下了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从而达到了一种灵魂脱离身体,高高地飘在空中一般的状态。
夏油的父亲无声地伸出手放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上。
他们好像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夏油父母的身体就在我眼前变得模糊、虚幻,最后变成了一个深色的旋涡,咒骸就处于这个旋涡的最中心,夏油面色平静地被旋涡卷了进去,消失在这里。
咦...?
我愣住。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人间界里复生的死者有这种能力啊?绝对不是我人间界的问题吧?
我一时不知道是该直接走人还是该去跟夏油的同伴说一声
唔,这种情况,他们会觉得是我趁机把夏油带出去丢掉的吧?
有、、麻烦。
“这个旋涡的作用,大概是让人回到过去。”就在我犹疑时,身后的树林中慢慢走出一个人影。
是菅原美智子。
我疑惑地看过去。
“是完全不定向的,随机产生的一种术式,产生的条件很苛刻。”菅原美智子笑了一下,目光落在深色旋涡消失的地方,心平气和地说,“我偶然之间听说过这种术式...我想,这对夏油大人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吧。”
我大概明白了。
在夏油问出‘你们恨我吗’的时候,他的父母并没有否定回答,我想他的父母对他是有怨的。
不解、茫然、怨气、悲哀...但是他们最后还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大概就是最后的爱,也是诅咒。
不过这其中的原理到底是...?算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
第二天,我按照原本的计划离开他们的这个秘密基地,回到了咒术高专。
嗯,就这样很普通的回去了。
好吧,也没什么人发现我自己就这样走回来,毕竟现在是最忙的时候,估计都还在横阳斗那边的实验室帮忙吧,输入咒力什么的。
毕竟第一批特制玻璃都是需要现有的咒术师先输入咒力,等到第一批非咒术师的咒力储存足够后,之后的特制玻璃制作才是用储存收集起来的咒力来生产。
我给忙碌的小伙伴五条悟发了信息表示我已经自己回来了之后,先是回了宿舍一趟,看宿舍都没人,这才转而去横阳斗的实验室那边。
果然我猜的没错,凉子和礁被拉来这里帮忙了。
甚至因为没有人有空看着将军布偶猫他们,是伏黑召唤出来的黑色玉犬在看着它们。
也就是所谓的狗遛狗。
“清酒!”凉子乍然一眼看到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确定是我之后一下子扑过来,超委屈地粘在我身上。
同样也在这里帮忙的一年级和二年级看到我也挺高兴的,不过我们还没来得说上几句话,面色憔悴,眼睛周围的黑眼圈都要跟熊猫差不多的横阳斗一眼看到刚来的我,一下子就闪现过来,把我喊去帮忙处理数据类文件表格。
文科的我...勉强还能操作一下。
*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社会情况已经渐渐稳定下来了。
因为人间界降临而出现的复生的死者,在没有活人血肉的情况下大部分已经重新变回了尸体,这期间出来作乱的诅咒,又被五条悟逮了个正着解决了很多。
等咒术高专这边轻松下来没那么忙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是五月份了。
咒术高专的第一批扩招。
还是以官方名义发起的,不是私立,而是变成了公立。
去年差不多这时候还是一年级新生的虎杖、顺平、野蔷薇、伏黑几人,现在都成了二年级的前辈,二年级的则是成了三年级。这一届的新生数量破了咒术高专不知道多少个记录。
还有些孩子气的十几岁少年少女,在一堆喊着前辈的学弟学妹中一个个忽然有了前辈的样子,指导起人来像模像样的。
他们笑得很灿烂。
啊对了,在我的强烈提议下,咒术高专还招了不少新老师,总之正常高中有的课程这里也都有,全面发展才是好发展。
所以...
“我下周就搬家去别的城市住了,跟你们告个别。”已经完全在东京住腻住累了的我,在各种事情都已经走上正轨之后,适时地准备收拾离开。
“啊?”五条悟一愣,摸了摸头发,“我都忘了还有这一茬事了,那我到时候送送你。”
我对这种干脆不挽留的态度十分满意,对他准备相送的话语十分感动,并说,“你来不来无所谓,我就想借借伏黑。”
今天的我,也依旧没有丑宝。
“行啦,会叫他来的。”五条悟说到这里,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提醒道,“人鱼肉呢?还放在惠那里吧。”
“就放在伏黑那吧,我也没其他地方好放。”我想了想,补上了一句,“如果夏油找过来就给他好了。”
“行。”五条悟应下来。
离开东京之后,我仔细挑选了下一个定居的地方,最后选择了四国岛东北部的香川县。
听说香川的鱼很好吃,正好再过几个月也就到了吃鱼的季节了。
我出发前往香川的时候带上了凉子、礁、知花,猫猫狗狗,木魅则是在商量后决定留在咒术高专,哦不,现在叫咒术高中了,他决定留在这里随缘磕磕有可能存在的青春爱情故事。
至于医生,据五条悟跟我说的,在他之前杀到咒灵大本营的时候,医生就已经不在那里了,现在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