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脸色一变。
宋昭清往桌上放了一角银子,“这顿饭宋某人记下了。”
宋昭清从食肆出去,吃了一肚子火气都气饱了,回到吏部他对上峰道:“皇上下令私下暗访,两日假我不休了,先干正事。”
宋昭清同沈羲和知会一声,然后派人暗地跟着周家食肆的人。
掌柜,厨子,跑堂,采买,打杂的。
六日后,终于查到一点端倪。
食肆掌柜去的不是周家,却是督察御史家,郑府。
督察御史,掌管都察院,朝中正二品官员,每月俸银六十一石米,折合白银六十六两,一年下来七百九十二两。
而盛京城的一间铺子要一万多两银子。
抓贼抓脏,宋昭清没打草惊蛇,而且慢慢查下去,并借沈羲和祝修远之手收集证据。
可督察御史郑昭为人清廉明杰,衣食住行简单朴素,嘉明帝数次褒奖他为清,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银钱……
祝修远道:“郑大人的夫人姓周,郑夫人出身于鄱阳周家,周家做生意起家。”
“所以说有几间铺子很正常,不能因为郑夫人截了我家的生意就妄自揣测。”沈羲和轻轻叹了口气,那边铺子快装好了,食肆马上能开起来。
宋昭清:“还是不对,郑夫人嫁给郑昭还是二十多年前,那时郑昭无权无势,一介白衣,郑夫人是周家的庶女,并未带多少嫁妆。”
郑昭为人简朴,郑夫人很是低调,的确没什么可查的。
一间铺子,二十多年也攒下来了。
“如果只有几间铺子,那都说的过去,再查查,翻看卷宗,盛京城的铺子宅子,主人家有多少姓周的。”祝修远喝了一口茶,身居高位,若是郑昭表里如一,自然禁得住查,否则……
沈羲和点了点头,“还有平日郑夫人常来往的人。”
刑部吏部一齐出动,做事极快,还真查到一丝端倪。
盛京城有主的宅子铺子主人家姓周的不少,除去能对上姓名的,还有许多对不上的。
简而言之,查无此人。
再往上查,这些铺子都和郑夫人有或多或少的关联。
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熏香香料,许多赚钱的铺子。
细数之下竟有铺子十九间,庄子二十三座,宅子八间,折合白银五十三万两。
这还不算其他地处,只是盛京。
三个人彻彻底底愣住了。谁都没想过会有这么多,这些钱,要么是周家给的,要么是郑昭贪得。
可周家为何给郑夫人钱,一个庶女,嫁的又是一个一穷二白的人。
求人办事,又或者,这些钱本就来路不正,所以才不敢过明面。
这些证据送到嘉明帝眼前,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眼中有隐忍的诧异。
“再查。”
沈羲和,宋昭清:“臣等领命。”
若不是食肆的事,他们是绝对想不到郑昭会贪污枉法,更想不到郑家家底如此之丰。
郑昭按时下职,他官服穿了许多年,衣袖那里已经磨坏了。
是他夫人给缝好的,郑夫人针线活好,人也温柔和善,缝的跟新的一样。
不少人劝郑昭,身居高位也要对自己好些。
听到这种话,郑昭就摇头,“每每思及百姓困于水火,便食不下咽,常恨不能以身替之。”
多少人为官之后就慢慢变了,变得贪财好胜,两面三刀,朝廷上也就周牧之,郑昭一如既往。
吏部的人带着搜查令,敲开了郑家的大门。
管家一脸诧异,把人带了进去,郑夫人从屋里迎了出来。
她穿了一身素净,头发也是用银钗简单挽起,脸上上了点脂粉,她声音柔柔的,带着江南水乡温婉的气质,“几位大人过来所为何事?”
“奉皇上之命搜查,还请夫人行个方便。”
郑夫人低头浅笑,“不知要搜什么,可是我家老爷出什么事了。”
“我等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郑夫人顿了顿,却没让开,“既然我家老爷没出事,那为何要搜查。”
“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夫人不要妨碍公务,搜。”
郑家是处老宅,三进三出的院子,并不大,搜起来也方便。
郑夫人脸色泛白,只是她一向如此,温婉柔弱,也无人在意。
吏部的人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搜过去,因敬佩郑昭的为人,动作格外轻,也没弄乱东西。
柜子,床,桌椅,匣子……
柜子里放的是衣服,上面几层柔软布料,下面硬邦邦的,一摸,是半人高的金砖。
床铺的整齐,可掀开一看,下面铺了整整齐齐的银票。
别处再搜,除了金银,还有不少玉石宝石。
普普通通的宅子,还没侯府伯府的大,却藏着比侯府伯府更多的钱财。
宅子很快搜完,郑夫人的屋里还有个浅木色的匣子,上头落了锁,没拆开。
郑夫人摇摇欲坠,唇色发白,从这些人进来的时候她就知道完了,那些钱财,全放在了明面上,一看就能看到。
郑夫人都快忘了为什么把银票铺在垫子下面了,好像是郑昭第一次带回来的钱,那么多,两人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就给铺在床垫子下面了,睡了好几晚。
睡习惯了之后,以后郑昭再拿钱回来,还是铺在床下面。
郑夫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从前在周家,她受过很多苦,嫁给郑昭之后,也过了好几年的苦日子。
郑昭一年俸禄就那么多,各处打点,家里剩不下多少钱。
后来,郑昭往家里带了钱,夫妻二人默契地不提钱是怎么来的,就把银票压在床垫下面。
家里有郑夫人打理,在外,夫妻二人依旧简朴勤俭,郑昭衣服破了补一补,吃食上两个素菜一个荤菜,任谁看了都说郑大人是清官。
这么下来了十几年。
家里多了铺子庄子宅子,郑夫人心里踏实,外人看郑家,是百年难遇的好官,可到底什么样,谁知道呢。
皇上抓贪污的官员抓了好几年,郑昭都没出事,可常在河边走,哪儿有不湿鞋。
郑夫人一时没站住,倒在了地上,贴身丫鬟赶紧去扶她,郑夫人把手拂开,“走开,滚……”
吏部的官员带着搜出来的赃物和搜查令离开,郑夫人心嘭嘭直跳,“你都察院叫老爷回来,快去,快……”
郑家出事好像一把火,这把火很快烧到了别人头上。
吏部户部暗自查探过,一抓一个准。
火星沾到谁身上,必是引火烧身。
而周家食肆的招旗,早早就掉在地上了,大门紧闭,上头贴了张封条。
来过的客人都知道,周家食肆出事了。
而沈家食肆,经过半个多月的装璜,终于开业了。
沈老爷子放了几挂鞭炮,等了半个多月的熟客蜂拥而入,菜单还是原来的菜单,只是里面加了新菜。
食客问道:“鸡爪煲是什么?”
沈二娃道:“这是食肆的新菜,软烂入味,微辣,一份鸡爪煲配一份米饭,十分下饭,客人要来一份吗?”
“行,来一份。”
第148章 大雨 这雨下了一晚,……
吃鸡爪煲是为了吃肉吗, 不是,鸡爪上能有多少肉,就薄薄的一层皮, 吃的还不是胶质和香味。
鸡爪煲吃完,嘴角糊一圈,米饭下三碗, 歇业十几天,做出来这么好吃的东西, 等也值了。
空气里满是饭香,剩下就是客人喝酒吃肉的声音。
沈二娃脸上带笑, 心里盘算着今日的利润,沈家的鸡爪不够, 大部分是去别处收的,这东西便宜, 今天能赚不少钱。
自家的铺子,争取早点把铺子钱赚回来。
食客吃饭之余也有交谈。
“十几天不吃, 再吃还是那个味儿。可不跟周家食肆似的,做的什么鬼东西。”
“那还有人去呢,卖的不是便宜吗, 一分价钱一分货。”
“就是这个理儿,不过啊, 周家食肆现在倒了,以后不用膈应人了。”
不就是膈应人,老食客都认准了沈家食肆, 走过路过原来的地方就觉得心里不好受。
幸好啊,没开几天就倒了。
那破玩意哪儿值五十文钱,呸。
沈家人倒是没给周家食肆分太多心神, 高兴是高兴,但没到幸灾乐祸的地步。
盛京城街上的铺子被查处了许多,有时开的好好的,客人还在,就冲进来一群人,把铺子封了。
而朝中官员,少了许多人。
沈羲和早出晚归,户部刑部吏部通宵点灯,就连平日里清闲的礼部都忙碌起来。
沈羲和都是深夜回来,顾筱半夜醒的时候能见到他。
十几日,人显消瘦,眼下一片青黑,睡觉的时候眉头也皱着,有时顾筱动一下他就醒。
“是不是渴了,我去倒水。”沈羲和坐起来,刚要下床就被顾筱拉住手腕。
月份大了顾筱翻身不太方便,这都四月底了,还有一个多月,孩子就出生了。
顾筱道:“不渴,就是腿有些酸,你帮我捏捏。”
沈羲和皱着眉坐下,伸手给顾筱捏腿。
怀孕的妇人哪儿有不胖的,又胖又肿,肚子大,走一会儿就累。
腿也肿,一天下来,人累的不行,只是顾筱不愿意和沈羲和说。
捏了几下,她道:“好了,快睡吧,还能睡一会儿。”
沈羲和侧躺着,手轻轻放在顾筱的肚子上,有的时候孩子会动,踢肚皮一下,然后肚子就鼓出来一点,看着也是心惊。
这会儿倒是安静。
沈羲和道:“睡吧。”等忙过这一阵就好了。
顾筱点了点头,“嗯,睡觉吧,桌上有吃的,你明天上职带一点,饿了吃,茶叶都在柜子里,家里没人喝,我上回煮了几个茶叶蛋,用了点,剩下的你带着去喝……”
唠叨了几句,顾筱就睡着了。
沈羲和上职累,顾筱带个孩子,也累。
沈羲和听着顾筱均匀的呼吸声,凑过去亲了她额头一下,然后才闭上眼睛。
好像没睡多大会儿天就亮了,沈羲和睁开眼睛,看看枕边人,然后轻手轻脚地穿衣收拾。
桌上的东西沈羲和给装包里了,推门的前一刻,他又回了一次头。
沈家人还没醒,沈羲和煮了点面条,然后去六部。
这阵子都忙坏了,官员一到,每人泡了杯浓茶,茶烟袅袅,喝一口苦茶,这才精神了点。
“啧,翻卷宗翻的手疼眼睛疼,这种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对了,郑昭可招了?”
原先以为最清最廉洁的官竟然是最贪的,想想都觉得世事无常。
从郑家搜出来的东西价值二百余万两,还有不少卷前朝的书画字画。
郑昭,郑夫人关押在天牢里,从前都察院的案子全部都要重审一次。
不论是否是郑昭接手,都要重审。
还有吏部刑部的案件,堆成了山。
吏部一人道:“还没有,审过几次,尚未上刑。”
“也是嘴硬。”
“哪里是嘴硬,是什么都不说,不说自己有罪,也不说自己没罪,真是愁人呐。”
提起郑昭,也是令人唏嘘,当了外人眼里一辈子的清官了,结果是最能贪的。
都察院经手的案子有多少桩,倘若里面都掺杂了银钱,那必定有不少的冤案。
为了一己私欲,贪赃枉法,枉为人臣。
害了百姓是一桩罪,致使数人因为他受苦受累地上职,早来晚退,是另一桩。
“证据确凿,不认罪又有什么用,哎,这官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不干不净的真不少。
杀鸡儆猴,以后朝廷官员必不敢胡作非为。
皇上震怒,弄得朝廷官员人人自危,不过还是有清官。
话说完这人喝了一大口浓茶,“也不是没清官,咱们看着周大人。”
谁都查,周牧之自然也不例外,真清假清不能靠看。
六部一直查到五月下旬,五月二十六那日,天又变了。
大好的晴天突然聚起乌云,紧接着电闪雷鸣,狂风骤作,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石板路很快积聚起水洼。
马上就进六月了,本来天都热起来了,结果一场雨,天又凉了下来。
御书房内,嘉明帝处理完今天的奏章,然后问起周牧之郑昭的事,“他如今怎么样。”
周牧之低下头,“人不太好。”
郑昭拒不认罪,郑夫人也一口咬定那些字画银钱是周家人送的,便上了刑。
肉身凡胎,谁禁得住三十六般刑罚,可算认罪了。
而后六部与都察院一直查别的案子,嘉明帝也没说如何处置郑昭,就一直关押在天牢里。
没有下人,没有大夫,这两天阴天下雨,郑昭很不好过。
郑夫人也不大好,人有些发疯,精神失常,上头没发话,不敢带大夫进去看。
嘉明帝双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回过神,道:“朕知道了。”
周牧之道:“皇上可要见郑昭。”
嘉明帝原先是有这个打算,二十多年了,郑昭从翰林修撰一路做到了督察御史,到底是哪一步错了,才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不必,张宝忠,传朕旨意,郑昭贪污枉法,罔顾人命,其心可诛,于三日后午门斩首示众。郑周氏斩首,郑家九族之内,男,发配西北,女,一律充为官妓。”
张宝忠:“奴才遵旨。”
嘉明帝按了按眉心,朝中贪污官吏抓了二十几个,又要补上新人。
“太傅,督察御史一位空缺,你心中可有人选?”
周牧之:“微臣推举沈羲和。”
嘉明帝道:“哦?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