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想什么想得这样认真?”裴徊光侧首看向沈茴。
沈茴转过眸子望过来,瞬间苦了笑,抱怨似地说:“一会儿回去了, 太医肯定又要给我加药量。”
停顿了一下, 沈茴顾虑跟在后面的灿珠和拾星, 再压低声音接一句:“你都不给我买糖。”
“买, 咱家送娘娘回去了,一会儿就出宫去买。”
沈茴这才笑起来。
铺满地面的夜明珠柔和的光照拂在她温柔的眉眼之上。
不多时,就到了玱卿行宫中,沈茴的浩穹楼。裴徊光停下脚步, 没有继续往前走。沈茴将搭在他小臂上的手放下来, 带着灿珠和拾星从库房往楼上去。
裴徊光站在一片蓝色里望着沈茴走远的背影, 又侧耳听了听沈茴与身边侍婢说话的声音。她在担心灿珠的身体, 告诉灿珠若是觉得乏, 不必跟着她走动。
裴徊光笑了笑。她总是竭尽全力地关心身边的人, 分明她自己的身体已是那样羸弱。再也听不见沈茴的声音了,裴徊光才转身。他没直接去给沈茴买糖,而是先去沈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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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回去之后,立刻没什么力气地坐下来,捧着沉月递过来的热茶喝一些。
“娘娘,俞太医一早过来,在楼下候着呢。”
沈茴点点头,她没让俞湛立刻上来,而是让自己平复了一下,感觉自己心跳不是那样快了,才令沉月去请俞湛。
俞湛为沈茴搭了脉。
俞湛有些惊讶地抬眼望了沈茴一眼,才慢慢将眼中的惊讶收起来。明明沈茴过了十三岁后,身体日渐康健起来。怎么最近又……
俞湛用寻常的语气开口:“娘娘的药方要再改一改。”
沈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焦急询问,而是微笑着说:“好,都听俞太医的。”
俞湛顿了顿,又道:“外公过两日就会到关凌。只是他不太方便来行宫给娘娘诊脉,不知娘娘可否借归宁之名回沈家一趟,到时候外公在沈家为娘娘重新诊脉。”
俞湛说着,眉宇间染上点遗憾。他的医术终究是不如外公。
“好。”沈茴点头,“等我寻机会出宫去,再让身边的人告知俞太医。”
俞湛琢磨了一下沈茴的话,她说的是“寻机会出宫”,并没有说回沈家。俞湛的眼前浮现裴徊光的身影。
他不多问,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温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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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湛刚走,团圆跑上楼来,将萤尘送过来的信交给沈茴。沈茴匆匆看过,也不耽误,立刻让沉月研磨,给萤尘回了一封信。
写好的信刚交给团圆,沈茴便起身去寻齐煜。
——昨天晚上,煜儿一定也吓坏了。
齐煜房间的门开着,沈茴只带着拾星往里走。远远看见齐煜和孙嬷嬷紧挨着坐在一起,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殿下一整晚都没有睡,去睡一会儿。”孙嬷嬷依旧是冷硬的语气。她对齐煜一向说不上温柔。
齐煜摇摇头,并不吭声。
孙嬷嬷心里着急。才多大点的孩子,从小艰难度日,遮掩这个隐瞒那个,本就比寻常孩子心事重。她不仅是心疼小主子,也是担忧长此以往,也是对孩子身体不好。
“煜儿。”沈茴开口。
齐煜小肩膀抖了一下,惊讶地扭过头。她望着沈茴的样子有点呆呆的,好像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下一刻,她果真伸出小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她并没有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小孩子的圆润,一双小手也细细的。
她再睁开眼睛,还是看见小姨母站在身后对她温柔地笑着,她这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这不是梦。
“娘娘,您回来了!”孙嬷嬷急急忙忙起身,欣喜的声音里带着颤。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倒是性格使然,让所有的话堵在了嗓子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连孙嬷嬷也看见了小姨母,那这就证明站在眼前的小姨母是真的!不是像她昨天晚上一次次眼前出现的幻觉!
齐煜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猛地站起身来。因为抱膝坐了太久,猛地起身,她的小身子跟着栽歪了一下。不过她很快稳住身子,开开心心地朝小姨母奔去。
沈茴弯着眼睛蹲下来,张开双臂迎接她,将柔软的小孩子抱在怀里。
齐煜把整张小脸蛋埋在小姨母的胸口,憋了一晚上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沈茴轻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安慰:“小姨母有些乏,想再睡一会儿,煜儿陪小姨母一起睡好不好?”
“嗯!”齐煜在沈茴的怀里使劲儿点头。
沈茴抱着齐煜起身,朝床榻走去。
拾星快步走过来,帮沈茴扶着齐煜,担心沈茴没力气抱着齐煜。
沈茴抱着齐煜到床榻上躺下来,让宫婢将床幔放下来。孙嬷嬷正心疼小主子一晚上没睡,亲自放了床幔,温柔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相偎的两个人,悄声退下去。拾星也悄声退出去,将房门关好。
齐煜要强,并不想让沈茴看见自己泪水涟涟的小脸蛋,一直把脸埋在沈茴的怀里。沈茴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柔哄着她,和她一起同眠。
齐煜起先躲在沈茴的怀里小声哽咽地哭。她哭着哭着,又翘着唇角笑起来。
她知道自己克母,并不听话去唤沈茴母妃,而是执意地喊她小姨母。看呀,小姨母平平安安地回来了,果真不喊她母妃,就不会也把她克死了……
齐煜在心里夸自己好聪明。不多时,开开心心地沉沉睡着了。
沈茴等怀里的齐煜睡着了,才缓缓轻叹一声,她没松开齐煜,一直抱着她,自己也睡了一会儿。直到睡了一个多时辰,沈茴醒来见齐煜还睡着,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一旁,给她盖好被子,再悄声离开。
沈茴离开齐煜的房间,走出去没几步,拾星迎上来,说:“娘娘,我正要去找您呢。丁才人过来了,抱着她新调的花蜜酱。”
沈茴点点头,带着拾星回去。上次他跟丁千柔学做糕点的时候,丁千柔说过这种花蜜酱,没想到今日带过来了。
原本沈茴今日还想跟丁千柔学学怎么调这花蜜酱,只是她身上乏,没什么力气,只好改天。
丁千柔也瞧出来了,笑着说:“还有一种用荔枝调的甜酱,做很多糕点的时候放一点,味道都会不错。下次一起教娘娘。”
沈茴怔了怔,想起裴徊光喜欢荔枝。她笑着点头,说好。
丁千柔本来想告退了,她犹豫了一下,询问:“娘娘知不知道江贵人怎么样了?”
“江贵人?”沈茴茫然。她怎么不知宫中有什么江贵人?
“对呀,昨天晚上被歹人掳走的江贵人呀!”丁千柔蹙着眉,“也不知道是哪里的歹人,居然会胆大包天去劫妃子!”
昨天晚上皇帝去参拜河神时,带了几个妃子,丁千柔位份低,连承宠都没有过,自然没跟去。她今天一早听宫里的宫婢都在说昨天晚上,一个妃子被歹人掳走了。她吓了一跳,有些庆幸自己没去。
“我来宫中时日不长,宫中又这样多的妃子。竟是完全对这位江贵人一点印象都没有……”丁千柔再叹息一声,“好可怜啊……”
好半晌,沈茴才回过神来。
所以,在他一身鲜血赶去救她前,还将这等小事也安排妥当了?
沈茴慢慢垂下眼睛,蜷长的眼睫遮了眼底的一丝温柔浅笑。
·
沈家。
沈夫人犹豫劝着:“这药,你真不吃?若裴徊光给的这药对你的腿真的有帮助呢?”
沈元宏直接将沈夫人递过来的药往地上一扔,小瓷瓶碎裂开,里面的黑色药丸四散开来。
沈夫人叹息:“不吃就不吃,你摔东西做什么?”
沈夫人也不确定这药到底有没有用。毕竟……是那样一个人送过来的。那样一个从来只知杀人,从不救人的人。
可是她心里又含着一丝侥幸。
她低着头,视线惋惜地追随着四处滚落的黑色药丸。她的视线跟着滚到门口的黑色药丸,视线里出现一双靴子。
沈夫人一怔,抬头看见迈进门槛的裴徊光,脸色顿时一白,畏惧地拽了拽沈元宏的袖子。
沈元宏也看见了裴徊光,他把脸转过一旁,并不理会裴徊光。
裴徊光弯腰,慢悠悠地捡起一颗药丸,他缓步朝沈元宏走过去,开口:“沈元宏,谁准你摔咱家的药?”
沈元宏脸色阴沉,并不开口。
若说骨气,沈家人就没一个软骨头。
“啧。”裴徊光低笑了一声,忽然拔剑,银色的剑刃抵在沈夫人的肩上。沈夫人的双肩下意识地颤了颤。
“你!”沈元宏怒目而视。
裴徊光将药丸递到沈元宏面前,慢条斯理地开口:“岳丈大人把药吃了。听话。”
沈元宏咬牙切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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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离开沈家,去见了萧牧。
萧牧早有所料,知他会找上门来。萧牧沉着脸,脸上并无畏惧。他望着缓步迈过门槛的裴徊光,冷笑一声,道:“来杀我的?”
“不,给萧公子寻了个好差事。兰平起匪,萧公子去剿匪最合宜不过。”裴徊光缓缓拉开椅子,慢悠悠地坐下。
萧牧盯着裴徊光,冷声问:“想让我死在剿匪中?你为什么不干脆直接杀了我!”
裴徊光笑笑,从小糖盒中取出最后一块奶糖放进口中,慢悠悠地嚼了吃,才开口:“咱家不做会破坏和宝宝之间感情的事情。所以不亲自杀你。”
萧牧愣了好长时间,结巴反问:“宝、宝宝?”
“对。蔻蔻求着咱家喊她宝宝。”裴徊光低低笑着。
他笑够了,又瞬间阴沉了脸:“现在死,或死在战场上。你选。”
他不亲手杀他,只是让他有去无回而已。
啧。
第149章
如果只是把人掳了便也罢了。可偏偏带她骑那样快的马。
裴徊光闭了下眼睛, 眼前浮现沈茴跌坐在地,用手使劲儿捂着胸口的纤细身影。她抬起脸望过来,雪色的脸颊上沾着没有蹭尽的血迹。
“你不该不顾虑她的身体, 让她旧疾复发。更不应该让她回忆起困在房中的时日,让她又开始怕。”裴徊光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小糖盒。
那些人,他都可以放过。
萧牧,不可能。
他不会亲手杀他, 更不给沈茴求情的机会。
萧牧脸上顿时一白, 急忙问:“她怎么样了?她、她……她可还好?”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裴徊光站起身,缓步往外走。
萧牧僵在原地片刻, 立刻想要去追裴徊光。然而他还差一步就要迈出门槛时,房门在他面前猛地关上, 卷进一道劲风。
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敲在胸膛,萧牧连连向后退了几步,才终于稳住身形。
裴徊光站在原地, 背对着关合的房门, 没有回头。他忍下现在就想把萧牧剥皮抽筋喂狗的打算, 阴着脸抬步离开。
然后, 裴徊光去给沈茴买糖。
沿江的热闹街市中,商铺一间挨着一间。一整条街上,不乏卖糖果的铺子。
去哪一家好呢?
裴徊光想起名单上的一个人正在这儿开了一个糕点铺子,兼卖糖果。
啧, 那就去这家。
“喜乐糖铺。”裴徊光站在门前, 缓缓念出这家铺子的招牌。
这家铺子地方不大, 也不是显眼的地方, 纵使卖的糕点和糖果味道很好, 平日里客人也不多。更何况眼下的时辰, 街市上的客人本就不多。
喜乐糖铺里一个客人没有,老板看见了裴徊光,立刻笑呵呵地迎上来打招呼:“客官要什么糕点糖果?快进来看看!”
裴徊光慢悠悠地走进去。
男人打量了一番裴徊光,惊讶这样的人物,不知是怎样的权贵背景。皇帝暂且将关凌当成了京都,朝中许多大臣同往。是以关凌出现了很多生面孔。男人在心里已认定了裴徊光是这回从京随帝来此的达官显贵,忙不迭地介绍着店里的东西。
“咱们喜乐糖铺的桂花糕可是数一数二的好味道,客官尝尝?”男人递过去一块桂花糕见裴徊光并不接,赶忙将桂花糕放下,又说:“眼下荷花遍开,这个时候的荷花酥味道最正!”
“有什么糖?”裴徊光问。
“原来是要糖啊!”男人立刻将裴徊光请到另一边,向裴徊光一一介绍着柜台上的糖果。
裴徊光点了几种糖果,男人手脚麻利地包起来。
男人装糖果时,裴徊光的视线又落在另一处的串糖上。五六块糖果串在一根竹签上,每种糖果都是不一样的颜色,想来也是不同口味。看上去有点糖葫芦的意思,只是每一颗糖果都要比糖葫芦的山楂小一些。串着糖果的竹签也更细一些。
裴徊光拿起一串。
男人立刻笑呵呵地说:“客官买了这么多的糖,这串送您了!这是咱们关凌的特色。瞧着您不是关凌人,应当没尝过。”
裴徊光咬了最上面的一颗糖果,细细地品味。
裴徊光的确不是关凌人,可是他小时候在关凌生活过几年。这种串糖也吃过。
初时,是宫人千挑万选了食料再做成最精致的串糖送上来。
后来,饭都吃不饱自然也没了糖吃,他便只能看见那些人将卫氏的人头串起来。还要带来给他看,笑着问他想不想吃。
裴徊光笑笑,再咬下一块竹签上的糖块。
当他吃到竹签上的第三块糖时,男人终于将裴徊光要的几种糖都包好了。
“都装好了!”
裴徊光瞥了一眼,先付给他钱。
男人收了钱,立刻眉开眼笑,想着一会儿去买斤牛肉,回去给孙子吃。他一边想着一边将装好的几种糖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向裴徊光。
裴徊光一手接过来,然后将手中的串糖刺进男人的咽喉。
细细的竹签在他手中锋利入针,直接将男人的咽喉刺穿,男人脸上还带着笑,眼睛却已瞬间放大,他想呼救,可是卡在咽喉的索命竹签,让他一个音都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