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她慢慢躺下来,蜷缩的姿势。可是再无睡意。她听着远处的水声,逐渐跟着一二三四五地数起来。
  今天是九月十五。
  他在哪儿呢?万不可不顾虑自己的身体。
  沈茴翻了个身,把半张脸都埋在了被子里。
  冷,连头发丝都觉得冷。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婢女在外面敲门,规矩禀话:“娘娘醒一醒,主上请您过去一趟。”
  沈茴皱眉。
  她被带到这里三日了,一直没有见到箫起,他现在要见她了吗?沈茴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走出去,跟着引路的婢女往前走。
  沈茴说不清这是什么地方。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实在太弱了,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被带过来之后,一直很安分地待在房间里,偶尔也会站在门口打量着周围。
  然而所有的打量都是徒劳,周围黑漆漆的,头顶偶尔会有砂石落下来。这整座府邸都建在了地下。
  沈茴跟着婢女走了好长一段黑漆漆的路。她垂着眼睛,因想起那条铺满夜明珠的暗道,脸色渐渐柔和下来。
  沈茴被带进一间房,刚一进去,沈茴就闻到了一股供香的味道。
  箫起立在墙侧的长案后,正在誊写一份经文。
  沈茴看了一眼被供奉的佛像。
  “世子居然信佛?”沈茴先开口。
  箫起将笔下的那句话写完,才说:“怎么不喊姐夫了?”
  他放下笔,指了指另一张方桌上的糕点,说道:“这地方在地下,居住有很多不方便。这些糕点都是刚从外面买回来的,阿茴尝尝。”
  沈茴顺着箫起的手,望向不远处的方桌。她从容地走过去,在桌边坐下,说:“没有夜间吃糕点的习惯,若世子心善,能给个火盆便感激不尽了。”
  “是我疏忽了。”箫起笑了笑。他在小厮端着的水里净了手,擦干水渍之后,朝沈茴走过去,在沈茴对面坐下,径自拿了一块菊酿糕来吃。
  沈茴警惕地瞧着他,直到他将整块菊酿糕都吃完。
  箫起看向沈茴,问:“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沈茴眉心蹙着,在心里琢磨着今天是什么日子。瞬息后,她愣了愣,看一眼桌上的菊酿糕,再目光复杂地望了箫起一眼,说道:“是二姐姐的生辰。”
  菊酿糕,是二姐姐从小到大最喜欢的糕点。
  沈茴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她试探着开口:“你可知二姐姐的孩子为什么一直都不得她父皇的喜爱?”
  箫起点点头,说:“怀疑不是自己亲生骨肉。此事,略有耳闻。”
  沈茴攥了攥手。其实她也不知道齐煜到底是谁的孩子。她去查过,可是当年二姐姐去时,身边的几个侍女除了文鹤都跟着去了。文鹤那时候有孕,也不在二姐姐身边。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好查。
  沈茴想赌一赌。
  她攥紧了手,继续说:“世子就没有怀疑过齐煜会是你的孩子吗?”
  箫起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只是随口问了一句:“那孩子长得像你二姐吗?”
  “像!眼睛很像很像!”沈茴急说。
  箫起望着沈茴的眼睛,问:“比你的眼睛更像你二姐?”
  沈茴怔了一下,她抿着唇,没有再开口。
  箫起却皱起了眉,说道:“听说那孩子长得像阿菩,上次在河边本想抓过来瞧瞧。没想到萧牧就是个废物,掳人都能掳错。”
  他重新看向沈茴,脸上重新浮现和善的笑容。他说:“阿茴,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可是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并不重要。”
  他若有所思地转着手腕上的菩提珠,漫不经心地说:“说不定是伏鸦的。”
  “什么?”沈茴惊讶地望着箫起。因他不甚在意的语气,沈茴心里生出极不好的情绪来。一时之间,她说不好这种厌恶的感觉源自何处。
  “说笑的,别在意。”箫起笑笑,“伏鸦以前当马奴的时候,连抬头看你二姐都不敢。后来当了阉人,更是不敢在你二姐面前出现了。”
  他盯着沈茴的眼睛,认真地说:“阿茴。别拿那个孩子当筹码。这世间人不是人人都重情重义重亲伦。就算那孩子真的是我的骨肉,我也不会用你来交换。”
  沈茴觉得很失望,她说:“我以前真的以为你很在意二姐姐,真的以为你一往情深。”
  “没错啊。”箫起笑着点头,“如果你二姐现在还活着,她还站在我面前,只要她对我笑一笑,我可以为她放弃一切。可是她已经死了,斯人已逝,活着的人总要好好地活着。深情只对她一人罢了,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的亲人,不在我的考量范围内。”
  “你究竟想做什么!”
  “去给你二姐上柱香。”箫起不再看沈茴,他又拿了块菊酿糕,慢慢尝着清雅的味道。
  沈茴坐着盯着箫起瞧了好一阵,才起身走向佛像,接过侍女递来的香。
  “夜深了,回去歇息吧,炭火一会儿送过去。”
  沈茴转头望向他,见他十分悠闲地吃着菊酿糕。感受到她的目光,箫起问:“真的不吃几块?菀莲楼的,是沈家一直吃的那家。”
  “菀莲楼很多年前不是已经关了?”沈茴问。
  “是啊。手艺师傅被我抓走了,自然关门了。”
  沈茴望着箫起,反复揣摩他到底想干什么!箫起既然知道她与裴徊光的关系,他将她带过来,应当料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沈茴想到箫起似笑非笑地问她齐煜和她的眼睛谁更像二姐。沈茴身上很冷,心里也发冷。
  可是沈茴觉得即使箫起有了什么歪心思,他绝不会在谋反的重要关节犯这样的蠢事。
  所以,他到底想干什么?
  沈茴走在黑漆漆的路上,眉头紧锁,反复琢磨着箫起的目的。等她回到了房间没多久,侍女果然送来了炭火,还多送了床干净的新被子。
  屋子里逐渐暖和起来,可是沈茴坐在床边,还是半分睡意也无。这世间危险有千万种,当你知道危险就在周围,可却完全一头雾水不知到底是什么危险的时候,心里的焦灼最是磨人。
  沈茴轻叹了一声,蜷缩着躺下来。她在一片漆黑里,用手指头在床榻上轻轻地写裴徊光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他现在在哪里?他一定很着急。沈茴盼着裴徊光早日找来救她走,又盼着他今夜要安安分分的,可别让有心人有机可乘……
  ·
  天亮了,坟山上的裴徊光睁开眼睛。
  他整个身体覆着一层薄冰,森寒的凉气从他的身体向四周缓缓散开。那是一种毫无生气的寒意。
  睁开眼睛后的下一刻,裴徊光下意识地抬抬眼。可是天亮了,月亮不见了。
  他皱眉。
  ·
  又过了两日,沈茴正坐在炭火旁发呆,箫起再次让侍女带她过去。
  这一回,箫起在画画。
  “阿茴过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几幅画画得如何?”箫起笑着,似心情很好。
  沈茴走过去,发现长案上摊着几十张美人图。可是古怪的是,每一张画卷上的美人都没有画脸。沈茴蹙眉多看了一会儿,从画中女子的衣着打扮看出来箫起画的人,是她的二姐沈菩。
  “不太记得阿菩的脸了,怕画错。”他凝望沈茴的脸,开始画女子的脸。
  沈茴终于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不可思议地抬起眼睛来瞪着他。她质问:“世子将我抓过来该不会是为了画全这些画吧?”
  “当然不是。”箫起立刻反驳。
  他含笑望向沈茴,饶有趣味地问:“阿茴,你可知道现在外面乱成什么样子了?”
  他开怀地笑着,说:“你丢了,裴徊光疯了,你真该看看外面天下大乱的景象。”
  沈茴隐约明白了箫起的目的,又不明白。她质问:“你把我抓来,是为了看外面怎么乱?”
  “不不不……”箫起再看沈茴带着愠色的眉眼,又在美人图上落下一笔。
  “裴徊光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所向披靡,威力巨大。若他为我所用,成了我手里的刀,便可为这条通天的白玉帝王路披荆斩棘。但是若一把刀不受控制,就没有那么好用,变成憾事一桩。”箫起笑着,带着点疯狂。
  “以你为挟,让他当我的狗。”
  沈茴呆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她惊在箫起的话里,脸色逐渐失去血色。她觉得自己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忽然一阵晃动,沈茴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紧接着晃动越来越剧烈。
  片刻后,屋顶甚至落下一些砂石。
  箫起皱眉,不悦道:“原以为掘地三尺不过夸张说辞。裴徊光这阉狗,竟真的开始掘地了。”
 
 
第183章 
  沈茴仰起脸望着头顶。
  “转过脸。”箫起命令。
  沈茴慢慢低下头, 望向他。箫起皱起的眉这才舒展开,他再望一眼沈茴的五官继续在画卷中描绘女子空白的脸。
  沈茴紧紧抿着唇,盯着箫起。
  箫起一边描绘着女子五官, 一边说:“阿茴, 你到底是她的妹妹,我不愿意锁着你。可你休想异想天开想着逃走。你应当明白自己逃不掉。你若胆敢有逃的想法, 休怪姐夫把你当囚徒捆锁。”
  沈茴知道自己体弱,不敢贸然逃走。但是不代表她没有想法子,她只是在等更合适的机会。箫起即便不这样警告她,她也不会莽撞行事。他说出来,她倒也没有接话。
  不多时, 箫起的侍卫匆匆进来, 贴着箫起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沈茴仔细听了听,隐约听到哑叔。
  箫起对侍卫的禀告不甚在意。他看向沈茴,似笑非笑地说:“阿茴,你说我若以你的安危为挟, 命裴徊光现在去砍了齐煜的头,他会不会应?”
  沈茴心里忽地慌了一下。
  箫起没给沈茴开口的机会,他一边画画,一边慢悠悠地说:“阿茴,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可千万别一时糊涂自戕了事。你被我关在这里,就算死了,他也不知道。我大可今日切你一根手指、明日割你一只耳朵送给裴徊光,命他给我继续做事。嘶, 有点残忍。剪了你的头发送去给他, 他可能认出?或者送你的衣服也行。”
  箫起放下笔, 垂首吹了吹画卷上的墨汁,然后将刚画好的美人图展开给沈茴看。他问:“如何?”
  好半晌,沈茴长长舒出一口气。她正视箫起,说:“不像。”
  箫起挑了挑眉,看了看沈茴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画卷。
  “看来的确时日久长,你当真忘了我二姐姐的模样。我与二姐姐的容貌是有相似之处,可不过四五分罢了。你照着我的模样来画,画的不是她。”
  箫起凝望着终于画出五官的美人。是啊,这画上的人不是沈菩。
  沈茴攥了攥手,赶走心底的犹豫。她盯着箫起的脸观察他的神色,问:“你抓到裴徊光的乳母了吗?”
  “没有。不过不重要。我的目标只是你。让他回去找他的乳母,不过是拖延带走你的时间。再让萧牧那个蠢货送上门去给他杀了积积戾气。”箫起笑着摊了摊手,“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沈茴脸色发白,她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她看向箫起:“你应当知道是我找到了裴徊光的乳母。”
  “是知道。”箫起坦言。
  “那你可知道,我与裴徊光的生辰是同一日,我苦心寻到他的乳母,是给他的生辰礼物?”
  箫起无言,挑眉看向立在身前的沈茴,不是很明白沈茴为何对她说这些。
  “裴徊光这样的人是会回礼的。”沈茴慢慢弯唇,“在我被你掳走之前,他也送了我一个礼物,同样让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死而复生。”
  箫起拧眉。
  沈茴随手拿起一张桌上空白五官的美人图,指着美人空白的脸给箫起看。她眉眼含笑,声音带着蛊惑轻轻地问:“想见我二姐姐吗?”
  箫起一下子站了起来。
  沈茴松了手,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
  “阿茴,别耍花招!别拿这种鬼话哄骗我!”箫起冷着脸警告。
  沈茴没有错过箫起的每一个神色,她反而是轻松地笑了笑。她说:“一个被宫妃、宫婢乱砍而死的皇帝,你是太高估他的能力了,还是太小看东厂督主的手段?”
  箫起绕过长桌走到沈茴面前,一手掐着沈茴的脖子,逼着她连连后退,一直逼得她后背抵在墙上。
  他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沈茴脸上的表情,他掐着沈茴脖子的手掌力度在收紧,似乎随时都能掐断她的脖子。他的声音里也噙着危险:“再给你一次说实话的机会。否则,我不介意现在就掐死你!”
  他终于动怒了。
  他的动怒反而让沈茴松了口气,觉得这个人心里对二姐姐还有那么一丝的在意,不管这丝在意是不是早已无关风月。
  纤细的脖子被他掐着很疼,连喘息都变得有些吃力,沈茴皙白的脸颊上慢慢沁出红色来。她勉强开口:“一个你看不起的马奴可以将人救下来,你很意外吗?还是觉得自己更加废物了?”
  沈茴望着箫起的目光带着嘲意。
  箫起咬着牙,腮线紧绷。他咬牙切齿地问:“她在哪?”
  分明理智告诉自己沈茴在撒谎,沈菩根本不可能活着,可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问出来。
  万一呢?
  万一她真的活着呢?
  千帆白云,皆不如她对他的嫣然一笑。她的温柔她的眉眼,早已刻在骨子里,像一种诱人发疯的毒药。
  因为他尝过,所以笃定可以以沈茴为饵,挟裴徊光去做任何事。
  箫起腕上的菩提珠忽然断了,菩提珠散落在地,噼里啪啦地碎响。箫起望着落地弹起再落地的菩提珠,理智稍微拉回来一些。他松开沈茴。
  沈茴立刻双手压抵在喉间,断断续续地轻咳着,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箫起走到桌边,亲自倒了一盏茶递给沈茴。他又换回寻常的表情,好声好气地再问一遍:“你二姐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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