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宠——绿药
时间:2021-05-07 09:19:55

  沈茴愣愣望着近在咫尺的裴徊光,对他忽然而至的正经,反倒有些不适应。
  沈茴还在呆怔间,裴徊光已经将她放下来。他拿了另外一条干燥柔软的棉巾,给她擦净身上残留的水痕。然后他转身,将她一整套工整叠好的衣服送过来。
  沈茴匆匆瞥她一眼,自己飞快地拿了衣服来穿。
  见此,裴徊光也不执意帮她穿衣,让她自己穿。沈茴将衣服穿好,连头发也不擦,转身小跑着往外走,她困在尴尬里,暂时没有脸面对裴徊光。别开眼时还好些,倘若望向裴徊光,沈茴的脸总忍不住发烧,也总忍不住想起那一刹那身体接触的奇异感觉。
  裴徊光并没有阻拦沈茴。
  沈茴一口气跑到温泉池门口,她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望向裴徊光。
  他低着头,站在水盆架前,反反复复仔细洗指上残留的葡萄印子。
  温泉池室内悬挂的轻纱轻轻拂动,吹起的纱角擦过他的腿,温柔贴了贴,又缓缓离开。
  沈茴迷茫地望着站在水汽缭绕里的裴徊光,心里突突跳了两下,莫名联想到凄清、寂寥,甚至是落寞这样的词汇。这样本不该用来形容裴徊光的词汇。
  裴徊光转头望过来。
  四目相对,沈茴瞬间移开目光,转身小跑着落荒而逃。
  ·
  翌日。
  皇帝坐在床榻上。他身上穿着很厚的衣裳,可他还是觉得很冷,冷得他浑身发抖。随行太医刚给他诊了脉,他正在等答复。
  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皇帝开始不耐烦,他隐隐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他烦躁地质问:“到底能不能诊出来?废物!朕养你们这群太医有什么用!”
  两个太医相继给皇帝诊了脉,他们小声议论过,早就有了结论,只是、只是……
  “陛下恕罪!”两个太医跪下去,胆战心惊地禀了实情。
  “陛、陛下染了花柳之疾……”
  果然。
  皇帝双目愣怔。虽然早就猜到了,可真正由太医说出来,他那颗原本存了一丝希望的心彻底凉下去。
  “混账!别让朕揪出来是哪个贱人!”他用力一拂,将桌上的瓶瓶罐罐尽数拂到地上,室内立刻响起一阵清脆的声响。
  屋内几个贴身伺候的内侍,赶忙也都跪了下去,俯首。
  两个太医低着头,不敢说话。他们自然不清楚是谁将这脏疾染给了陛下。可照着陛下人尽皆知的纵欲之行,所御美人数量之多,他染上脏疾是迟早的事。
  “给朕开药!开药!”皇帝气愤地朝两个太医的肩头踹过去。
  “是是是……”太医赶忙说,“陛下如今只是花柳症初期,只要按时服药,定然能够痊愈。只是、只是……只是为了龙体安康,陛下在接下来这段时间应当节制。最好不要宠幸妃嫔。”
  “什么?”皇帝眉毛一竖,让他不能碰女人?这可凌迟有什么区别?
  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劝:“到关凌还要两个多月,舟车劳碌,陛下为了龙体着想,这一路应该好好调养龙体。”
  “这一路上都不能碰美人?到了玱卿行宫才能碰美人?”皇帝问。
  其实太医也不太确保到关凌的行宫之前,能否将陛下的花柳症治好,只能勉强说:“差不多……”
  另一位太医也大着胆子开口劝:“此症虽不致命,可传染性极强。若陛下继续宠幸宮嫔,也会将此疾传给宮嫔。女子体弱,会先在面颊上腐烂落疤。”
  皇帝一想到宫中的爱妃们漂亮的脸蛋上腐烂落疤……嘶……他舍不得。
  皇帝叹了口气。
  两位太医很快下去,没多久内宦捧着煎好的汤药。皇帝闷头一股脑喝了,然后挥了挥手,将所有人遣退。他佝偻着躺下来,因为发冷,打了个哆嗦。
  他忽然又想起沈荼了。想起他还没有当皇帝之前的日子。本是圣上赐婚,他不喜欢沈荼强势的性格,沈荼也看不上他……那时候沈荼管他多严啊……根本不准他纳妾。他忍不住出去偷香,被沈荼发现了,还差点被她打了个半死。那么粗的棍子了,全往他身上敲……那么大的劲儿……
  皇帝最近总是想起很多没当皇帝之前的事情。他回忆着缩着头过日子的过往,孤零零地慢慢睡着了。
  ·
  皇帝被诊断染上了花柳之症,顷刻间传到了裴徊光耳中。
  正如两位太医所想,皇帝的荒唐,染上脏疾是迟早的事情。裴徊光安排山音进宫,不过是等得不耐烦了,不想等他自己染上,助力一把。
  裴徊光捏着一条小金鱼的尾巴,让它大头朝下。他垂目,欣赏着离水的小鱼金拼命挣扎的可笑模样。
  他吩咐:“将陛下染病的事情,悄悄递给三五个宫妃。”
  “是。”顺年转身去办。
  裴徊光盯着挣扎的小金鱼好一会儿,直到它彻底不动弹死透了,才松了手,让它跌进鱼缸里。回到水里的小金鱼已经死了,终于回到了死前那般渴望的水中,然而小金鱼已经感觉不到了。小金鱼在水里慢慢翻转,露出白肚皮。
  裴徊光拿着帕子擦着小金鱼落水时,溅在指上的水滴。
  宫中帝王染上脏疾是很容易在初期发现的,脏疾种类繁多,山音传给皇帝的这一种脏疾,并非不治之症。
  裴徊光根本没想过让这低等的脏疾夺取皇帝的性命。
  他可不想杀姓齐的。
  但是他要把皇帝染上脏疾的事情传出去。只需要将消息递给三五个宫妃足够,这世间没有什么秘密可以保守。很快,皇帝染上脏疾的事情就会在后宫传开,在朝堂传开,又在天下传开,人尽皆知。
  他不要狗皇帝的命。
  染了脏疾的皇帝,才能坐实淫暴昏君的罪名啊。啧,想想百姓用鄙夷的口吻谈论皇帝,裴徊光心里便觉得快活。
  没几日就要离开容阳,容阳这地方,刚好有几个名单上的人。这不是巧了吗?
  裴徊光推开门,缓步走出去。
  甬道于院墙之间,栽着一排杏。杏花初开,试探着绽出雪白的花儿。
  裴徊光远远看见了沈茴。齐煜拉着她小跑,衣袂与裙摆轻扬,披帛险些落了。
  啧,连个小孩子都跑不过。
  裴徊光随手摘了雪白的杏花。
  沈茴拉着齐煜停下,低头与他说话。
  齐煜视线越过沈茴,大声喊了句:“干爹!”
  沈茴回首,讶然裴徊光就在她身后。裴徊光抬手,将初绽的雪白杏花,斜斜插在她云鬓。
 
 
第70章 
  裴徊光收了手, 沈茴迅速环视四周,怕有人看见这一幕。
  这个小行宫地方实在是小,很多宮嫔都挤在一处暂住。又因为只是短暂住两三日, 马上要启程, 也都不怎么注重规矩,人多眼杂。
  齐煜眨眨眼,机灵地说:“干爹是不是要跟小姨母说话呀?你们说,煜儿自己去玩!”
  说着,他迈着一双小短腿飞快地跑开了。
  沈茴急忙喊:“煜儿你去哪里?”
  “亭子里!就去亭子里!”齐煜一边跑, 一边指了指不远处假山上的小亭子。
  他刚刚就和沈茴坐在小亭子里说话,他身边的宫婢还在小亭子里。
  沈茴看着齐煜跑远的背影, 用眼角的余光扫了裴徊光一眼, 仍记得昨天晚上的尴尬,飞快将目光收回来。
  沈茴轻咳一声,努力把尴尬忘记, 担心被旁人无意间撞见她的不寻常, 她拿出正经的表情来,端着声音询问:“掌印这是要出去?”
  “是。既然娘娘不喜昨天的珍珠衣。咱家听说容阳还有一种晶莹剔透的鲛纱心衣,去给娘娘买几件穿着玩。”
  他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压低。就用他那一惯凉薄低沉的声线, 不紧不慢地说着这样的混账话。
  沈茴飞快地瞪了他一眼, 立刻收回目光, 目视前方, 又是端庄的模样。
  裴徊光品味着她端庄的样子。
  沈茴却在心里抱怨:这死太监怎么还不走,杵在她身边干什么?那边又有宫人经过, 也不知道望过来没有, 如果望过来会不会发现什么?
  两个站在一起的人, 心里想的东西南辕北辙。
  不远处的小凉亭忽然传来一阵惊呼。
  沈茴一怔,急急抬头,便看着齐煜不知道怎么从凉亭旁的假山上脚底打滑,摔了下去。
  纵使离得那么远,沈茴还是下意识提裙,慌张地朝那边跑过去。
  一道身影一跃而起,稳稳将齐煜抱住,再双脚稳稳落地,将怀里的齐煜放下来。
  还在远处的沈茴,这才松了口气。她仍旧快步走过去,还没走到,便唤着“煜儿”。
  “煜儿,怎么摔下来的?有没有磕碰,怕不怕?”沈茴蹲下来,拉着齐煜的小手,仔细检查着。
  角度的问题,她错看成齐煜跌落的时候小手划到了枯枝。
  “小姨母,我没有事。没有摔着。”齐煜心里后怕,却还是乖乖地朝沈茴摆出笑脸来。
  见齐煜的一双小手并没有磕伤,沈茴这才松了口气。
  小凉亭上的侍女急忙跑下来,跪地请罪,怪自己没看护好齐煜。
  齐煜心虚地给自己的宫婢求情:“是煜儿不好,不关她们的事。”
  幸好齐煜没真的伤到,沈茴浅罚了一番,严辞让她们日后多加注意。两个宫婢连声称是,庆幸皇后仁慈,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日后必要更加用心照看煜殿下。
  沈茴这才看向刚刚救下齐煜的男子。
  男子玉树临风,一身锦缎华服,一看就不是内宦或侍卫。可因为他穿的是常服,并非朝服,也看不出官衔来。这两日行宫人多事杂,沈茴并不知他是谁。
  沈茴训罚两个宫婢时,周显知一直怔怔望着沈茴,听着她的声音。
  ——原来皇后娘娘不仅人长得姣容出尘,连声音也这样好听。
  沈茴的声音不是过分甜腻的软糯。而是甜软中蕴着一种清凌凌的脆音。大概,这就是神女仙子说话时的动人声音吧?——周显知如是想。
  沈茴望过来的时候,周显知瞬间回过神来。他不敢直视沈茴的眼睛,恭敬地行礼,然后才自我介绍自己的名字、官职。又生怕皇后娘娘怪罪他会出现在这里,再解释:“臣的姐姐是贤贵妃。家母令臣过来给姐姐送些用的东西。”
  沈茴轻轻颔首,浅浅地笑着夸赞:“周小将军身手很好,今日多谢你救下大殿下。”
  周显知刚想开口,裴徊光却先一步开口。
  “身手的确不错,不在军中施展着实可惜了。”裴徊光语气淡淡,“去西南随沈霆剿匪罢。现在就启程。”
  周显知望向裴徊光。又喜,又意外。能去军中自然是他所愿。他却不太敢置信裴徊光会忽然让他去西南,他疑惑地问:“现在?”
  “是。现在就骑马去追沈霆。半刻钟之内在咱家眼前消失。”裴徊光面无表情,心下烦躁,快速地拨转着指上的黑玉戒。
  周显知又看了沈茴一眼,行了礼,转身快步离去。他要快些将这消息告诉父亲。
  沈茴琢磨了一下裴徊光的用意,待她抬起眼睛望向裴徊光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转身往外走的背影。
  ·
  一条逼仄的安静小巷里,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两个中年男子,相互搀扶着慌不择路,显然忘了这条小巷是个死胡同。
  这两个中年男子是亲兄弟,哥哥断了一条腿,弟弟缺了一只眼。都是在沙场上留下的陈年旧伤。两个人身穿粗布衣,多处打着补丁,显然平时日子贫瘠。
  “哥,你踩着我的肩膀翻过墙去!”弟弟说。
  “不不不,我缺了一条腿,根本就跑不快。你别管哥了,快跑!”
  “哥,我绝对不可能扔下你不管!”
  兄弟两个自小感情很好,就连从戎都是一起,在战场上拼命的那几年互相保护,生死与共,兄弟情越来越深。兄弟两个到了这个时候,都不愿意自己逃命,若只能有一个人活命,都希望自己是牺牲的那一个。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第一千二百一十六。”裴徊光念着这两个人的编号,缓步走进小巷。
  互相搀扶的兄弟两个,惊惧地抬头,望向出现在小巷口的男人。那人红衣玉带,面无表情的面孔是最高不可攀的仙人貌。
  “我们兄弟二人种田度日,平日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非要赶尽杀绝!”
  “与人为善,从不与人交恶。”裴徊光啧笑了一声,漆眸深处漾出一抹瑰丽,谪仙似的容貌顷刻间阴恻恻。“不记得了?努力回忆一下罢。”
  兄弟二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显然根本不知道裴徊光在说什么。他们使劲儿地回忆,什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在村子里安安分分地过着清贫的日子,什么时候得罪了人?而且面前这样高贵的人,岂是他们这样的人能得罪的?
  哥哥忽然跪下来,求情:“不管我们无意间做错了什么,你取我一人性命就是,留我弟弟一命!”
  “啧啧啧。”裴徊光低声笑起来。他低沉的笑声阴恻恻的,带着瘆人的寒气。
  “当真是兄弟情深,让咱家不由想起自己的兄长来。”
  兄弟两个人刚松了口气,还未来得及喜悦,瞳孔立刻放大,无声地倒下。
  裴徊光挥了挥手,乌鸦群掠过高墙,发了疯似地俯冲下来,拼命啄食着兄弟两个人的尸体。
  裴徊光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裴徊光兄弟姐妹很多,嫡亲的兄长只那一个。兄长自幼失去了双腿,被疾病折磨,可他永远对他温柔地笑。
  血流成河的宝殿,哥哥从轮椅上跌下来,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手握紧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
  那些恶鬼将他们圈起来,哈哈大笑着,那群恶鬼说——
  只有杀了自己手足至亲的人,才能出去。他们甚至非常“慷慨”地说:“哈哈哈,不多不多,杀一个就行!”
  他跌跌撞撞地趟血走出去,浓稠恶臭的鲜血湿透了他的裤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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