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太监对视一眼,冲房里的王来大声嚷嚷:“怎么把小嫂子惹生气啦?”
王来好像没听见一样。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只当小两口吵架拌嘴,也不再多嘴,各忙各的去了。
王来默默望着灿珠快走的背影,直到她的身影拐过了院门看不见了。他才将房门关上,转身回到床边,捡起灿珠落在枕旁的手串,然后在灿珠刚刚坐在的地方坐下。
屋子里飘着鸡汤的浓香,那份王来起手熬了许久的鸡汤,灿珠到底是一口都没有喝。王来不觉得熬了这么久浪费东西,只是担心灿珠身体营养不够。她总是这样,若是心情不好,就不想吃东西。
许久之后,王来长叹了一声。他弯下腰,双手交叠贴着自己的额头,痛苦地闭上眼睛。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今日这个样子?
那段时日,他有心结束和灿珠的关系。反正她在皇后身边做事,再不会轻易被人欺负。正好那阵子,他有心不再在掌印身边照顾起居,想要到外面闯一闯,开始领东厂派出的差事。他出宫去为掌印办差,最后追杀一个叫陈依依的姑娘时,中了箭伤。彼时,他是泄气的。觉得自己当真是没有用的废物。
可他不服气。
他不愿意再做一个端茶倒水递帕子的内宦。箭伤很重,他只能抹了一层又一层的止血药,再用纱布一层又一层紧紧地缠住,一刻也不敢耽误,回到掌印面前领罪。
是他没有办好差事,什么样的责罚,他都认。
可心里的沮丧和失败感也是真实存在的。他颓然从楼上走下来,正好遇见陪皇后娘娘过来的灿珠。
他分明已经下定决定,断掉和灿珠的关系。
可是那一刻,他喊住了她。
“灿珠。”
轻轻的一声,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意外。
他望着灿珠,从她的眼睛里也看见了惊讶。她还在生气呢,低低地轻哼了一声,责怪她:“叫姐姐做什么?”
王来忽然就走过来,将灿珠抱在怀里,紧紧地箍着她。
“你怎么了?”灿珠惊讶地问他。语气里满满都是紧张,好似两个人这段时间的冷战都不存在了。
王来咽下一声哽咽,什么都没说,快步离开。他怕自己再停留下来,会失态地红了眼角,也怕胸口的箭伤让他支撑不下去,在她面前昏过去。
——已经那样低贱了,怎么还敢在她面前连站立都不能。
当日他去东厂领了罚。伏鸦阴阳怪气地嘲讽他几句,下手的时候到底念在他是掌印的干儿子,只是剁了他三根手指。
除夕夜,他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养伤。
小太监送了饭过来,可是他根本连下床都不想。就连喘息都会扯动胸口上的箭伤。
灿珠忽然过来。
他看她一眼,想将她赶走,想着除夕夜,她也没有家人,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灿珠坐在床边,一边嘴里不闲着许许多多地骂他不知道保护好自己,一边喂他喝水、吃饭。
王来不吭声,听着她的责骂,一口一口吃她送过来的东西。王来向来喜欢灿珠的声音,她声音并非软糯甜音,而是脆生生的调子,而且说话的语速特别快。
王来觉得,她骂人真好看。
原本一切都很正常,后来她解开他披在身上的衣服,将被血污染透的纱布一层层揭开,给他上药。
到这里,也很正常。
再后来,外面爆竹烟花声不断。灿珠打着哈欠躺在他身边睡着了。可她睡了没多久,就开始吭吭唧唧地喊难受。
王来看着灿珠泛红的脸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只是个阉人罢了。
她哭着蹭过来拥抱他亲吻他,他整个身体都僵硬了。这不是灿珠第一次来亲吻他,以前他大多时候都会避开,这一次她这个样子,他怎么避开?他忍着眼底的湿意,回应她。甚至准许她来解他的衣服。
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只要你能好受一些,我怎么都可以。
直到现在,王来都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都软绵绵的玩意儿那一日会有了反应。他更不明白,被割空的子孙袋为什么会让灿珠有了身孕。
复阳。
这词儿,在宫里做事的小太监都不陌生。平日里大家私下里玩笑,偶尔会说到“假使有朝一日复阳……”,分明是极其少见的情况,王来没有想到有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王来缓慢地躺下来,目光虚空地望着屋顶。他将那串灿珠忘记带走的手串放在胸口,压在心脏的位置。
时间缓缓流淌。
静默躺在木板床上一动不动的王来忽然猛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
·
灿珠回去之后没多久,团圆就来喊她:“灿珠姐姐可回来啦。娘娘下午还寻你来着。她让你回来之后得空过去一趟。”
团圆在“得空”这个词上咬得格外重一些。这是沈茴的原话,团圆觉得沈茴这次用的奇怪,转达的时候也不敢略过这次,着重提了一下。
灿珠哭过,脸色不太好看。她去洗了把脸,才去见沈茴。
沈茴坐在书房里。桌子上摆着她最感兴趣的志怪故事,可是她一眼也看不进去,望着桌子上的花瓶发怔。
“娘娘,您找我。”灿珠福了福,直起身朝沈茴走过来,脸上带着笑。
沈茴望着灿珠逐步走近。她先打量灿珠的神情,再视线下移在灿珠的肚子上扫了一眼,重新望着她的脸,说:“你哭过了?”
虽然洗了把脸,也不能遮住灿珠哭红的眼睛。灿珠也不隐瞒,她点点头,说:“娘娘,奴婢有事来求您。”
终于要主动对她说了吗?沈茴稍微坐正一些,语气有些急地说:“你说!”
“其实……娘娘应该已经看出来了。奴婢的确有了身孕。”灿珠动作有些尴尬地攥着衣角。毕竟是没出嫁的姑娘,未婚先孕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她低声说:“奴婢来向娘娘讨几个月的假。”
说完,她作势就要跪下。沈茴哪敢让她跪着,立刻扶住她。沈茴拉着灿珠到一旁的软塌坐下,说:“可以给你假,给你身锲永远放你出宫都是可以的,但是你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本,沈茴并不想多问旁人的私事。可若真是那杯她让灿珠喝下去的果子酒引发的坏事,她便不能置身事外。
灿珠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茴。
起初,沈茴蹙着眉头脸色发白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她蹙起的眉头慢慢舒展开,发白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又逐渐变成惊愕的表情。
“复、复阳?”沈茴愣愣的,显然第一次听见这中说法。
她想了千万中可能,最好的猜测是灿珠早已和王来分到扬鞭,她又和旁的男子私定终身。却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灿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居然是王来的!
“那你哭什么啊?”沈茴反应过来了,惊奇地望着灿珠,“这不是好事吗?”
灿珠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像娘娘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会知晓他们这些宫人的难处。
“娘娘若没有这个孩子,我还能留在宫里做王来一辈子的对食,这辈子都和他在一起。可有了这个孩子,我必然要出宫去,并且决不能让别人知晓这个孩子是王来的……灿珠低着头眼睛又红了,“娘娘,善心仁厚,奴婢感激不尽。还请娘娘再收留几日。等王来重新净身,让奴婢照顾他几日,知晓他没有性命之虞,奴婢再离宫去……”
她前面说了那么多话,都神色如常,可一提到王来要重新净身,她就瞬间落下泪来。
灿珠迅速别开脸,擦了擦眼泪。
沈茴转瞬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好半晌,她轻声自言自语般:“净身是挺危险的。”
沈茴之前隐约听小太监说过,十个人走进净身房,就有两个再也出不来。
“娘娘……”
沈茴弯了弯唇角,她说:“我都知晓了。这几日你不要多思多虑,一切以身体为重。明天早上俞太医过来给我请脉之后,给你也瞧瞧。你放心,他不会乱说的。”
“娘娘……多谢娘娘!”
怀孕五个月,身在宫中,灿珠担心事情败露,一次也没有找大夫瞧过身体。如今沈茴这样说,她就想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悬了几个心稍微踏实了一些。
“回去歇着吧。兴许,事情不会想你像的那样坏。”沈茴说得坚定。
她有了个想法。
当然了,她暂时没有这样指鹿为马的本事。可是……裴徊光有啊。他若说黑,天下无人敢说白。
左右不过他的一句话。
可,怎么让他开口?这有点难度。
第118章
残阳终于落山, 隐于山后。天际只残着有点落日的一点红色余晖,而东方已经是一片黑暗,甚至爬上了星与月。
西边残着的最后那一点落日余晖被黑夜吞没时, 萧牧敲响院门,迈进上次来的院落, 去寻那位鬓髪皆白的李姓老者。
“萧公子?”李先生似乎有些意外。
“我答应帮你们里应外合。”萧牧脸上没什么表情。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很诧异萧牧会忽然改变主子。
“萧公子不是说宫里的那位皇子是你表妹的儿子, 是你的表外甥。你下不去手?你还说就算没有亲戚关系, 那不过是个四岁的无辜孩童,你不愿意乱杀无辜。”
有人将萧牧当初的说辞阴阳怪气地叙述了一遍。
萧牧木然的眼中终于浮现了一丝情绪,那丝情绪来得快, 去得也快。他再度开口:“李先生说的对。心慈手软不能成就大事。古往今来上位者没有双手干干净净的。萧牧愿听主上差遣,助主上荣登九鼎,拨乱反正。”
议事厅里的几个人似乎都对萧牧忽然的改变态度,持有一种怀疑的态度。反倒是李姓老者点了点头,说:“你能如此想, 甚好。再过几日便是河神节, 那是最好的下手时机。若你能在行宫中里应外合,是将煜殿下劫走的最好方式。”
“劫走?不是杀了他?”萧牧皱眉。
“主上来信,计划有变。最好能生擒,若生擒不得, 再杀了那个小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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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沈茴让灿珠下午休息之后,她就想去找裴徊光。可是齐煜过来缠着她说话。她就把齐煜抱到软塌上,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又给她讲些志怪故事, 等齐煜睡着了,沈茴才让孙嬷嬷小心翼翼地将齐煜抱回去。
她收拾了一下,带着拾星走过暗道,离开了行宫。
走进那条暗道时,沈茴一直低着头,四处打量着。一直走到暗道的尽头,沈茴也没有看出来她吩咐的小太监到底在哪里挖了一个夜明珠。
不明显,看不出来。很好,很好!
沈茴不由略微放心了些。
沈茴到了裴徊光的府中时,已是半夜,裴徊光还在专注地雕刻玉球。沈茴走进书房,扫了一眼几箱子的玉料。
“娘娘来早了,这玩意儿还没雕完。”裴徊光也没抬头,一手握着一块玉,一手捏着一个尖头细刀,正在专注地雕磨玉料的一侧。
沈茴走过去。
裴徊光的屋子里,用具向来都是单份。唯一的一张椅子被他坐着,沈茴左看看右看看,将书案上的雕刻玉石的器具朝一侧推了推,然后坐在桌边,认真地瞧着裴徊光雕刻。
裴徊光将手中的尖头小刀放下,在桌子上那堆小刀里挑选更顺手的。他修长的指在一把把小刀上抚过,慢悠悠地询问:“说吧,又什么事情。”
若非有事,她不会深夜过来。
沈茴没说话,先绵绵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裴徊光这才抬抬眼,瞥向她。她在打哈欠,张着嘴,露出雪白的齿和湿红的舌。在沈茴合上嘴的前一刻,裴徊光忽然将两根手指递了进去。
沈茴合了嘴,贝齿咬在他的指上。她怔怔望着裴徊光,显然被唬住了。
裴徊光微凉的指腹夹了下她的舌尖,又轻轻蹭了一下她的齿。
怪异的感觉让沈茴很不自在,她赶忙身子略向后仰,又将裴徊光的手推开,小声抱怨:“干什么呀……”
裴徊光拿起桌上的一方雪帕子递给沈茴,又将自己的手递给她。
沈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看了他一眼,才慢吞吞地垂下眼睛,接过他递来的雪帕子,给他擦他指上的……她的口水。
“整日拿我取乐子,哼。”沈茴轻哼了一声,有点不太高兴,手下给他擦手指的力度也不轻。
“娘娘深更半夜过来,必是又有事情来求咱家。许不是小事,咱家取取乐子又如何?再言,娘娘最会用自己的身体在咱家这边换东西。若这回娘娘想要的东西很重要,一会儿不必咱家说,娘娘指不定又要拉着咱家的手乱戳。”
沈茴抿抿唇,将手里的雪帕子一摔,生气地瞪着他:“你就这样想我,我就不能有了好消息,巴巴跑来告诉你!”
裴徊光神色不变,淡淡地瞥着她,想听她要怎么编。
沈茴抿唇望着裴徊光的眼睛,四目相对半晌,沈茴从桌子上跳下来,转身往外走。她说:“没什么事情了,掌印就当本宫今晚没有过来。”
“娘娘。”裴徊光开口喊她。
沈茴脚步没有任何停留。
“沈茴。”裴徊光慢悠悠地摸转着手里的玉料。
沈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继续往外走,已经走到了门口,抬手去拉门。
裴徊光忽然轻笑了一声,他将手里的玉料放在桌子上,然后随意地摆了摆手,房门的闩木落下来,又折断,卡在锁扣里。沈茴拽了拽,根本拽不动。
“你!”沈茴转过身,拧眉瞪他。
下一刻,沈茴就感觉到一阵风袭来,她的身子好像不能受自己控制了一样,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朝裴徊光的方向拉拽而去,直到她踉踉跄跄地走到裴徊光面前。
裴徊光手掌掐在她的细腰,将人放在腿上。他双臂环过沈茴的身子,拉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掌中,慢悠悠地抚弄着。
“啧,娘娘翅膀越来越硬,就变得越来越不听话了。”裴徊光慢条斯理地抚弄着沈茴柔若无骨的酥手,“娘娘还是收敛些罢。别企图一个疯子永远都心情好讲道理。小心咱家一时想不开,把娘娘的翅膀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