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贵妃续上一盏茶,“谢您这些年的抚养之恩,但只能到此了。”
贵妃一袖子把茶盏打翻在地,怒道,“胡言乱语!我这么多年为你筹谋的一切是你这一句话就能勾销的?!”
太子抬眼看看她,微笑,依旧步履安详地离开。
“太子!你要做什么?!”贵妃吼道,可是他已经不见身影。
贵妃气得把一桌子冷菜扑飞在地,“就一个小小资政的女儿,他们爷俩至于如此么?”
全殿丫鬟吓得匍匐在地。
“当年后宫出那事,皇后和宸妃前后去了。官家把太子给我,是因为我无法生育,是因为我母家位卑,不会危害到他心爱的太子!”贵妃的委屈迸发,“官家从来没把我当回事,以前有皇后,现在有睆妃,我呢?!我是什么?!”
“现在他为个蝼蚁警告我?!还有太子,我为太子图谋,的确是想以后能得太后位,得真正的荣耀。”贵妃颓废地坐在椅子上,掩面哭泣,“官家不肯给我,我努力争取下,有错么?”
殿内宫人吓得都贴在地板上,抖成筛子。
贵妃看着她们,泪淌下来,什么华贵,若是可以,她宁愿当农家妇,这富丽堂皇的宫殿,吃人不吐骨头。
她抹下泪水,当年种种历历在目,她怕,太怕了。
权力是保护自己的盔甲。
她要最坚硬的那个。
任何挡她路的,都该消失。
高高的血红的宫墙围着一圈又一圈,宦官宫女低着头,忙碌着伺候各位主子。
皇宫太大,其他地方听不见承乾宫的一点声音。
月亮逐渐黯淡,太阳从地平线升起。
城郊的草屋里的人,被鸡鸣嗷醒。
昨晚聊的太晚,施知鸢困顿地揉揉眼,下意识地顺着窗户去找商安歌,可树枝上已经不见他。
侧头,施知鸢看着气息流畅的何枫芷,笑容逐渐绽开,姐姐还在,真好,美滋滋地又多看会儿。
“醒了就赶紧来吃饭,做完针灸就可以回家了!”曾婆婆端盆小米粥进来,嫌弃地瞥眼施知鸢。
施知鸢乖巧地起来,再看眼何枫芷,才去洗漱,“婆婆,商安歌呢?”
听见名字,曾婆婆有点没反应过来是谁。
商安歌正巧喂完马,进来,“我在这。”
卷着袖子,头发随随便便一束的美人,少了份精致,多了份日常,更亲切更好看了。
施知鸢嘴角翘到眉梢,“一醒来就看见你们(这么好看的人),生活真美好。”
“你们不在这吵我,生活才美好呢。”曾婆婆摆好碗筷,先给自己盛一碗粥,寻思寻思,又给安王爷盛一碗。
曾婆婆的小米粥做的特别好吃,加了些枣的碎末还有桂圆干,熬得浓稠,把小米的香都熬出来了。
施知鸢连着吃两碗,最后舔着占满米渍的嘴唇,意犹未尽地拍拍小肚皮。
曾婆婆很得意,骄傲地说,“这些年的药不是白熬的。”
商安歌点头,“确实。有一次治病,因为人多,用大锅熬药,味道熏得熏吐好几匹马。”
曾婆婆不忿地瞪他。
打也打不过他,只能瞪瞪他。
施知鸢看着他俩,笑盈盈的。
又看看何枫芷,施知鸢亲手喂她喝完药,他们才启程回府。
两个人骑着马,慢悠悠地走。天蓝蓝的,云朵又厚又白,还飘得很低,像是一伸手就能抓到般,施知鸢笑着晃晃手,和煦的小风迎手舒服地吹过来。
时间过得好像很慢,但很美。
风声伴着鸟鸣,草摆动的声音,比乐坊佳人弹得古琴还悦耳。
坐在马背上,施知鸢闭着眼,享受得晃啊晃。
商安歌看着她,心里也不由得舒畅开来,含笑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在发呆。”施知鸢甜甜地笑,“舒舒服服地发呆。”
商安歌迁就她的速度,头一次走这么慢,跟在她旁边晃啊晃。
施知鸢歪头,看着和景融在一起,美得犹如画一样的商安歌,期许地说,“你经商,走过很多好玩好看的地方吧?见过丘陵,瀑布和雪山么?”
商安歌想了想,“没注意过,一直在赶路,或是处理事情。”
“有点可惜。”施知鸢笑着看蓝天白云,“路上风景很好看的,每一炷香都不一样,错过了,太可惜了。”
商安歌也看向天空,的确很好看,“那我下次走慢些。”
施知鸢俏皮地挪过眼,试探道,“若是有机会,我可以女扮男装,跟你的商队一起到处走走看看么?”
商安歌楞了下,看着她期盼的眼神不忍拒绝,点点头,“嗯。”
“嘿嘿嘿。”施知鸢开心地呲牙乐,“好。”
不管有没有那个机会,反正美人答应和自己一起玩了,又成功忽悠到多一点相处时间,而且……
施知鸢在马背上颠阿颠,美好地畅想,“我还可以边走,边跟人分享奇巧。奇巧是有魔力的,可以让人开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好。”商安歌含着笑,看远方。
几只云雀唱着歌,在天空中翱翔。
他们回汴梁城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分。
城门口的告示墙前,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却都噤若寒蝉,互相对视却都不说话,萦绕着诡异的氛围。
施知鸢牵着马,纳闷地跟商安歌说,“什么告示会让那么爱议论的大家伙儿,这么安静啊?”
路过的老婆婆叹气,“是太子发的钧旨。”
第41章 贵妃在盼她等她
施知鸢赶紧牵马走过去, 而偷回汴梁的商安歌虽然因为安插的内应,安安全全进城门,但此刻聚集的人多, 害怕遇见谁再暴露身份,只得躲在偏僻的地方,牵着马等她。
施知鸢深呼一口气, 抬起头看钧旨:
祈地承运,太子告曰:吾聘何家女为妻, 生不同时,愿死后同穴。自知德行有亏, 难承天下大任,辞太子位, 入佛门,以盼上苍庇佑大郢国泰民安。特以此文告知。
“??!!”施知鸢越看越震惊, 眼睛瞪得像铜铃,“太子……太子……”
竟然昭告天下, 他以为去世的何枫芷是自己的妻子?!不是太子妃或者王妃?!而且,他居然还出家了?!
太子下的旨,没得官家许可, 直接昭告天下了?!
施知鸢吓得不由得再读一遍,几次确认那的确是太子的印章, 才相信这是真的。
完了完了,天下要乱了。施知鸢抓抓头发,不知所措, 而且,何姐姐没死啊!
这可咋办?!
围观的寂静人群里突然出现一句奶里奶气的话,“那个姐姐不是死了么?为什么要让一个死人当妻子啊?”
五岁小儿童言无忌, 困惑地拉着他娘亲的手,不解地望着大人。
一片安静中的众人好像回过来神,沉默地低下头,甚至有人的眼中隐隐有感动的泪。
刑部重犯出逃,一掳人就掳到太子妃。
不出钧旨,众人还不知道咋回事,一出,大家都猜到大概是因宫内风云,苦了正值青春的何小娘子,也苦了太子的一片深情。
“太子,是真爱那何小娘子。”
“这个位置,能有这份心……太难得了。”
“呜呜呜,我也好想有至死不渝,要我不要江山的爱情。”
小声的议论轻轻地传来。
从马车上,跌跌撞撞下来一个眼神四散的贵女,旁的丫鬟想搀她,却都被她挣脱开。丫鬟着急地哭道,“小娘子,是真的!”
“我不信!”贵女疯了似的往告示挤,“父亲已经跟贵妃娘娘说好了,太子哥哥会娶我的!怎么会娶个死人!”
众人忙给她让出来条道,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告示墙前,手颤抖着摸每一个字,疯狂的摇头,“假的!一定是假的!太子会娶我的!父亲答应我,太子妃会是我的!我的!”
费尽心机,日思夜想,怎么会成空?怎么会比不过一个死人?!
贵女疯狂地摇头,泪流满面。
施知鸢懒得管她,赶紧牵着马,飞快地向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商安歌跑去,跑一半被出来找他俩的清儿和阿珲给拦住了。清儿着急地拉住她,“小娘子,你可回来了!贵妃娘娘在府门口等你快一个时辰了!”
施知鸢被这些意外冲击地合不拢嘴,“贵妃娘娘等我干嘛?”
“几句话解释不清,咱先往府里回,路上跟您说!”清儿慌得满地乱蹿,就差把施知鸢推上马背了。
阿珲也跑到商安歌面前,三言两句把重点事情和发展跟他说清,商安歌越听脸越沉,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谁都不会想到死一个无名小官的女儿会让太子辞去太子位!
而且,辞太子……史无前例!
商安歌和施知鸢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转身上马,各自疾驰而去。
马蹄快得宛若在飞,行人都赶紧纷纷避让。
清儿坐在施知鸢的后面,跟她说明现在的情况,“钧旨一出,官家震怒,听说一挥手把桌子上所有东西全砸了,破口大骂,吓得大殿上文武百官全哆嗦着跪地上,气都不敢喘了。”
“官家骂完,回过劲,就让百官去请已经剃度出家的太子出寺庙,回来接着当太子。百官就赶紧又去灵希寺门前跪,这都三四个时辰了,听说已经跪晕几个大臣,太子愣是没出门、没反应。”
“贵妃娘娘去何府想让二老出面,结果已经人去楼空……,想到何小娘子跟你关系好,大概想让你从何小娘子的角度劝劝太子……。”
跑得太快,清儿紧紧地抱住施知鸢的腰,“何夫人还派何小娘子的贴身丫鬟在路上的拐角等你,为你圆谎。”
施知鸢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分析现在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挽救的可能。
等接到何枫芷的丫鬟,赶回施府的时候,施知鸢看见门前停着顶轿子,没有仪仗队,只有那奢华的外观证明它主人的尊贵。
贵妃的掌事看见她的身影,笑逐颜开,连忙侧身禀告娘娘。
贵妃立即掀开帘子,在掌事的搀扶下出轿子。施知鸢也下马,跟她行礼,“参见贵妃娘娘!”
“免礼。”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贵妃整个人瘦了几圈,完全不见往日的华贵,毫无神采,满面愁容。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施知鸢面前,拉起手,恳切地说,“你可不可以去劝劝太子,让他回到太子的位置?”
贵妃眼里泛起泪花,“只要他跟官家认错,官家肯定不会废他的!我和朝臣们也会力保他。”
施知鸢头一次见高高在上的贵妃如此低三下四,五味杂陈,其实就算她不来,施知鸢也要去找太子,不能不知全貌而做决定,“我能见到太子么?”
“不知道。”贵妃哭着颓废下来,“他谁都不见,不见我,不见他最疼爱的十三皇子,连你父亲、他最崇拜的人也不见。”
“怎么会这样呢?只一天……,一天前还见过太子……”施知鸢闹心得下意识地呢喃。
贵妃仰起头,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沙哑道,“怪我。若是他肯见人,见的肯定是你!他气我派人掳走何小娘子,才做出这等事。你是她的好朋友,爱屋及乌,他会见你的。”
越说越觉得是希望,越默许会这样,不由得神色兴奋些。
“……。”施知鸢愣住,不敢置信地看她。
贵妃没意识到施知鸢的心情,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希望里,但仍带着哭腔,“见到他,你跟他说,我知错了。我不该横加干涉他。他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别出家,回到他太子的位置上……”
“好不好?”贵妃握住施知鸢的肩,期盼又卑微地小声试探。
施知鸢眉头微蹙,又舒展开,扭开贵妃的手,向后退一步,“竟是您……”
贵妃慌乱无措地看她,“鸢儿……?”
第42章 大臣们震惊地看她
“你为什么这副表情?”贵妃红着眼, 困惑地轻语。
她竟不觉得我也会气她?施知鸢被气得嘲讽地冷笑一声,“这是贵妃与太子的事,是皇家的事, 我只是区区大臣的女儿,怎能左右朝局?贵妃所托非人了。”
贵妃无措地道,“你是何枫芷的好朋友……你不一般……”
“对啊。”施知鸢别有深意地一勾嘴角。
贵妃恍然大悟, 诧异道,“你也气我?你也敢气我??”
施知鸢行半礼, “臣女不敢,只是贵妃所托之事, 臣女位卑,做不到。”
太子是要见的, 但不会是因贵妃而去见。
“汴梁城乱,贵妃娘娘尊贵, 早日回宫吧。”施知鸢转身跟清儿和何府丫鬟示意,再跟贵妃道, “臣女先回府了。”
带着她俩,施知鸢飒爽地转身,把气急败坏的掌事忽略掉。
“小丫头!咋跟贵妃娘娘说话呢!目无尊卑?!”掌事憋着脖子怒道。
贵妃的眼阴冷地看着地, 太子一旦彻底被废,无儿无女、又不得宠爱的她, 将老无所依,近二十年的筹谋功亏一篑,不, 绝不可以。
太子铁了心要走,何枫芷已死,他谁都不见, 何家夫妻……她已经没有能力派人去追,现在唯一可能的只有施知鸢。
看着即将进入施府的施知鸢,贵妃厚下脸皮,“本宫认错,是我为太子前途而掳走她,害得她间接去世,害得你身陷危险。”
施知鸢停住脚步。
“只要你肯去,本宫做什么,都可以。”贵妃定定地看着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