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不问姓名。”李湛尘礼貌一笑。
男子拒绝之意溢于言表,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能来贮珍阁的,岂是常人,况且她不认为自己的姿容会比刚刚那个小姑娘差。
“公子……”
“我的贵客在何处?”
一道洪亮的女音从衣坞外传来,众人转身望去,竹帘掀起,一个身形高挑,体态丰盈的女子迈入门来,她梳着牡丹高髻,发间绾上攒珠金丝篦,一袭金色长裙上缀着明润的珍珠,快步而来,形若游凤。
她进屋来,促狭的凤眼一扫,玉面含笑,走到李湛尘身边,盈盈福身道:“公子来敝阁,也不让人知会妾身,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多年不见,夫人一如往昔。”李湛尘拱了拱手道,“鄙人只是来购置些物品罢了。”
“你是谁?”江如不悦问道。
江如自小也算是爹疼娘爱的掌上明珠,如今被这个突然到来的女子打断了话,她自是不大乐意。
女子听了,伸手顺了顺衣袖,看向她,凤眼锐利:“贵客是来贮珍阁买物件的吧?妾身是阁内掌柜玉蕊,敢问贵客可是有何处不明白?”
贮珍阁的大掌柜——玉蕊夫人。
江如一怔,有些懊悔自己的莽撞,这个女子气势逼人,她早该想到是贮珍阁的掌柜。
传闻贮珍阁的掌柜玉蕊夫人,颇有几分手段,男子见了她也要甘拜下风,无人知道她今年多少年岁,只道她青春常驻,坊间有传言说她不是神女便是鬼怪,昔日来贮珍阁闹事的人,无一下场凄凉。
玉蕊夫人,是她万万得罪不得的。
江如想到这,不禁冷汗直冒,吞吞吐吐道:“无……无事,原是玉蕊大掌柜,小女见过夫人。”
江夫人见状走了过来,赔笑道:“大掌柜啊,我家小女今夜要去赴一个极为重要的宴,听说贮珍阁天下闻名,我特地带她来。”
“妾身明白了,二位稍等片刻,妾身见二位是新客,便免去金银,为这位姑娘提供一套头面,宝钗坞就在前方。”玉蕊夫人笑靥如花,唤来另一个黄衣女子,“带二位贵客去宝钗坞。”
两人听闻还有这种好事,忙不迭道谢,跟着黄衣女走了。
***
乾和宫。
“主子,各国来使皆已入住四方馆,徐丞相亲自前往安顿。”暗卫玄青单膝跪在茶案前。
案上放着一尊珐琅兽耳炉,烧出的香气清透沁鼻,安抚心神,李浥尘提起桌上青色梅枝茶壶,倒上一杯却不饮。
他执起茶瓷,道:“玄墨可有消息。”
李浥尘还在盛京为质时,玄墨就在他的身侧,暗中保护着他,彼此之间情意非同一般,后来玄墨为救他逃出盛京,只身引开追兵。
三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玄墨的消息,也不知玄墨是生是死。
或许寻回玄墨,他就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就能知道她究竟是否无辜。
“有。”
第18章 陆熏 小睡美人儿
李浥尘手一顿,眼眸横移,似有寒光射出。
“说。”音色清凌。
“禀主子,我们派去的人来信,确实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只不过时间久远,并不能完全确定,就是玄墨留下的。”玄青停了一瞬,又道,“在搜寻玄墨踪迹的途中,我们的人还遭遇了一次刺杀。”
玄青抬起头:“主子,我猜想,我们的计划或遭泄露,似乎有人并不想让我们找到玄墨。”
李浥尘把茶瓷放在桌上,两指反复捻着天青色的瓶身,眉眼间夹杂着些许冷鸷。
“主子,我们要不要隐匿行踪?”
李浥尘摇头:“不必,如此正合我意。”
***
乾和宫的宫婢院中。
月兮搬来了一张朱漆大箱子,箱身上渡金描了一幅双鱼戏莲,只是箱子一角。
她打开箱子,从箱子中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簿子,簿封是纯素的甘蓝色,这是她用来记录日常的日志簿子。
这本簿子,她已用了三年,只是奇怪的是,三年前的日志簿子,全部不翼而飞,她也想不起来放到何处去了。
箱子里还有一些上等的宣纸,本是她带到卫府绘图用的,如今她也不得空闲,只能以后再绘了。
月兮拿出砚台磨了墨,执起笔,方要下笔,她忽而想起,想着日志放在这个小屋子里,会不会被人偷拿了去。
她思索了片刻,还是决定用一种只有自己看得明白的文字,记录下来。
昨日发生的事,让她骤然明白了母后和姑姑与她说过的话,李浥尘的确对她余情未了,她正好借此先保住母后和阿弟。
今日她与李浥尘说了那席话,想必李浥尘一定会派人仔细追查当年之事,她自个不要紧,她绝不是姜肌口中的那等人,不怕他查,但是母后……不管当年真相如何,她必须想法子,在李浥尘查出真相前,把母后和阿霂送出宫去。
“叩叩叩。”门外突然响起了三声敲门声,月兮手一抖,一点墨珠不慎低落在泛黄的薄纸上,晕染开去。
她阖上簿子:“是何人?”
“姜肹姑娘,是我,玄朱。”
月兮听是玄朱,心想着莫不是李浥尘又有什么吩咐,连忙起身去开了门。
玄朱走进屋来,交给她一个枕头,说:“这是药枕,有助于睡眠,以后姜姑娘你便用这个安睡吧。”
月兮瞧了一眼那个灰扑扑枕芯,刚要开口拒绝,便被玄朱打断。
“这是主子的命令。”
月兮噎了声,轻轻颔首,接下了药枕。
玄朱看着眼前这个一脸为难的女子,想起了昨夜主子旧疾复发的情景,其实她早便听到了声响,方要冲进去,却被常幸拦住。
主子这个病她治了很久,仍是无法根治,只能暂且用安眠香勉强镇住,每次发作,都要折腾大半天。
而眼前这个姑娘,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失去了意识的主子,之后她为这个姑娘检查咬伤时,发现她身上的那股幽幽体香,竟胜比安眠香百倍千倍。
***
乾和殿中。
日光透入镂花的朱漆窗牖,碎在洁净的地面如同散金,月兮推门而入,一眼便瞧见了那个负手而立,背对着她的男人。
“奴婢参见陛下。”她走过去细声问安。
李浥尘转过身来,扫了一眼她身上的华丽的宫装,道:“今日夜宴,朕暂且允你以公主身份会宴。”
方才若袖嬷嬷把她拉去偏殿,为她换上了这套流苏凤尾衣裙,说是陛下吩咐的,她本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原来他是想让她赴宴。
各国使臣已到盛京,她也有所耳闻,李浥尘命她以公主身份赴宴,莫不是……
“陛下,是要奴婢和亲他国么?”月兮抬起头,看着他的眼。
她眉眼纯净,看得李浥尘心中一悸,他上前挑起她的下巴,道:“你放心,所谓真相还未水落石出前,你都将是朕的奴婢。”
少女肤色若雪,肌理细腻,一张脸生得精致,没有一丝瑕疵。
“既然真相还未查实,那……奴婢想去看望阿弟。”她红瑰色的唇一张一合,吐出的气息香甜。
李浥尘脸色一沉,警告道:“好,但朕劝你尽快回来,否则。”
月兮垂下眼,屈膝道:“多谢陛下。”
殿外积雪消融,月兮走出乾和宫,便小跑着往囚禁了姜霂的桑榆台去,她想要知晓阿霂现在的情况,还有桑榆台周边的环境构造。
在快要到桑榆台时,发上的步摇不慎被横斜出来的树枝勾了去,她见阿霂的心切,本不欲理会,可她现如今到底不是从前那个嫡公主。
她如今没有多余的钱银,去偿还这只步摇。
正当她转身想去取回那只步摇时,一只大手伸到她的身前停住,掌心间正是她遗落的步摇。
“这位小睡美人儿,这是你遗落的步摇吗?”
很俗套的问法,很熟悉的女音。
然这个世界上,只有陆薰姐姐会戏她为“小睡美人儿”。
她记得那年春日,百芳苑内桃花大片盛开,她兴致勃勃拉着陆姐姐前去赏花,而后玩累了,她便在一株桃花树下睡了过去。
醒来后发现陆姐姐正眯着眼,望着她笑,她坐起身来,发现脸蛋儿边挂着一丝口涎,羞急地擦去,陆姐姐见她窘迫,蹲在她身旁放肆大笑起来。
她气不过,便朝陆姐姐嗔道:“陆姐姐这是何意?是没见过睡美人儿么?”
谁知那女人听她这话,笑得更大声,更放肆了。
“是,是,你个小睡美人儿,流口涎的小睡美人儿。”一边笑还一边嘲她。
她急得扑了过去,和陆薰扭打在花叶之间,粘得满身粉瓣,回去后还被母后训斥了一番。
说是没有半点嫡公主该有的仪态。
如今想来,倒是趣味的紧。
月兮惊喜地抬头:“陆姐姐!”
可下一瞬,她的惊喜变为惊吓,整个人瞠目怔在原处。
这那是她的陆姐姐,眼前托着步摇的人。
分明是个男子。
那人面润如玉,男生女相,一头乌丝并未束发,只以一只玉竹簪固定在脑后,姿态闲雅,腰间别着一墨玉箫。
那方才的女音是何人传出来的?
第19章 夜宴 陆姐姐是男人
琉璃檐上的枝桠吐出星点绿意,清风拂过树梢,吹落雪尘。
陆洵见这丫头瞠目结舌地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他拿起手中步摇,一一捋顺上边的珍珠流苏。
为她簪上步摇,轻声道:“是我,不过以后你要唤我哥哥了。”
这次说话,赫然是男音。
遥遥欲落的朝香髻受了重,瞬间就散了,柔顺的发丝拂过陆洵的掌,留下温滑的触感。
他离得近,月兮羞郝欲后退几步,却被他扶住了后脑。
“等等。”他的声音清澈,如上好的脂玉相碰,听着十分悦耳。
陆洵取下竹玉簪,重新为她绾发,手间动作温和,如对待世间珍宝,她几乎感受不到有人在为她梳发。
男子身上淡雅的沉香,钻入她的鼻间,芬芳怡人。
这股香,确实与陆姐姐的一样,可陆姐姐怎会是男人?莫不是女扮男装?
陆洵似乎知晓她在疑惑些什么,淡笑道:“我是陆薰,你的陆姐姐也是男人。”
他为月兮簪上玉簪固发,松开了她。
月兮一脸愕然,伸手摸了摸绾好的发髻,竟比若袖嬷嬷的手艺更好些。
她问道:“那,那你为何要扮作女人?”
“自然是要保住我的亲妹。”
微风漾起陆洵鬓间碎发,他紧紧注视着月兮,眼眸中如含一汪深海。
“月兮,当年来大曌为质的,本该是我的亲妹,凤毓王女。”
月兮猝然睁眼,眼帘似一排鸦扇扑闪了几下,“原来是这样。”
当年大曌势胜,国力凌驾于诸国之上,不少邻国迫于压力,不得不对大曌俯首称臣,缴纳岁贡。
并送质子来曌。
陆薰姐姐,便是东周送来的质女。东周与大曌不同,东周以女为尊,王位是由女子继承。
“对不起,月兮,我骗了你。”他道。
月兮连忙摇头:“陆……陆哥哥,不怪你,你没有对不起月兮,这些年,你一定很辛苦吧,是大曌对不住你。”
“还好,不辛苦。”,陆洵顿了顿,面容变得严肃,低声道:“月兮,我此次来,是为救你阿弟出宫。”
***
冬日的夜总是来得很快,漫天乌云眨眼间便将灰白的天空覆盖,空气中干燥异常,皇宫中有水缸的地方,都需细细检查,以免遗漏了一处,造成祸患。
今夜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次国宴,宫中的奴婢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布置宫宴,生怕出了差错受到重罚。
浓雾沉沉沾湿了朱红的栏杆,檐下霓灯轻旋,将陆续而来的宾客身影映在光洁的青玉地砖上。
月兮重新抹上一层唇脂,从容赴宴,来到金殿时,殿内已不少人就坐席中。
她没有多望,敛下眉欲静静地走到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忽而一个浅黄的身影蹦跳至她的面前。
“月兮姐姐!”
她踉跄着往后撤了一步,再抬眼一看,竟是数日不见的霏霏,喜悦升腾上来,涌上眼眶,化为热烫。
“霏霏!”她上前一步,拥住姜霏霏,“这几日,你在何处?可有委屈受?”
月兮扶起姜霏霏的上身,目光自她的头发丝一寸一寸移到鞋底,确认无误后又将她拥在怀中。
霏霏妆容精致,身上的衣着用料也是上好的天蚕丝和天鹅绒。
瞧着她面色红润,一点朱钿染润额,两汪水眸溢清辉。想必并未遭人欺辱。
霏霏两只柔荑,柔柔地安抚着月兮消瘦的脊背,“月兮姐姐,霏霏很好,我们先坐下说吧。”
月兮颔首,挽着霏霏的手臂,到贵女席上坐下。
“霏霏,你仔细告诉姐姐,这几日,你是怎么过来的。”月兮握紧了霏霏的手问道。
霏霏的手心温软,同紧了紧月兮:“那日我被带走后,去了汀苑,是璟王殿下收留了霏霏。”
“璟王?”
“嗯嗯。”霏霏点头,“璟王殿下就是当今陛下的兄长,李湛尘。”
月兮听了颦起眉头,问道:“他怎会……”
“哟,一个婢子怎坐在贵女席呀?”
月兮话还未完,便被刚来的姜肌打断,她抬眼只见姜肌和姜朊穿着华贵的衣裙,款款走来。
“肹妹妹安好,霏霏妹妹安好。”姜朊一如既往,展现出她为人典范的仪态,朝月兮和霏霏福身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