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见到霏霏时,乌溜的眸中闪过一丝讶色。
月兮和霏霏执手站起身来,朝她回礼:“朊姐姐安好。”
姜肌则朝二人冷嗤了一声,待姜朊站稳后,拉着姜朊就入了座。
月兮和霏霏都不欲理她,又重复起了方才的话题。
过了一会儿,殿外尖细的通报声响起,众人即刻端肃了神情,正襟危坐起来。
目光汇集到殿门口,李浥尘一身玄金衮袍,腰束玉带,迈进殿来,大刀阔步朝高台正中的镶金虬龙玉案行去,身后跟着数名他国使臣。
为首的就有陆洵和另一名白袍男子。
月兮在心下暗忖,以目前诸国国力来看,那名白袍男子应是南翊使臣。
李浥尘就坐后,月兮跟着众人,按照监宦给的指示,跪拜问安,再由他亲自与众臣寒暄几句,这个宴会总算是开始了。
月兮腹中不算饥,坐着也无聊,便想看看歌舞,往对面一望,却正好与陆洵视线相交。
陆洵手上敛着一只竹玉簪,簪子一截稍稍从浅青色的袖口露出,堪堪让她瞧见。
月兮想起他说的话,朝他莞尔一笑。
“姐姐,陛下似乎正望着你呢。”
耳边遽然传来霏霏的提醒,月兮双手微抖,抬眼过去,李浥尘果然朝她这边看来,见她抬头,视线飞快移去。
她的坐席离他太远,无法瞧清楚他的神情。
这时对面坐席的白袍男子发声:“陛下,这类歌舞赵某都看腻了,赵某排了一舞,献与陛下,不知陛下能否赏眼?”
李浥尘垂眸看向赵河,薄唇微启道:“自然。”
见他同意,赵河勾了一侧的唇,转身向后面一个随从吩咐了什么。
片刻之后,数十名面戴薄纱的舞女莲步而来,在殿中翩翩起舞,其中那名领舞的女子身段妖娆,明光洒落在她身上璀璨的璎珞珠玉上,纤姿曼舞,流光溢彩。
看着赏心悦目,倒真是好舞蹈。
大殿内不少人暗暗赞叹,而李浥尘的脸上却乌云密布,如同结满寒霜,就连隐在暗处的李湛尘,也沉了脸色。
一舞毕,伴舞舞姬褪去,独留下那个领舞女子。
“好,跳得好!”赵河坐姿散漫,抬高手大肆鼓掌,不少宾客受他鼓动,纷纷喝彩了几句。
唯有曌国臣子,瞧着坐上的男人,默不作声,不敢造次。
当下殿内气氛有些诡异,赵河恍若未闻,自顾自站起身来,道:“这是我大翊献给曌国新皇陛下的舞,陛下满意吗?”
言语和行动中没有丝毫敬意。
李浥尘收回如墨的目光,面上浓云隐去,吐出二字:“自然。”
“既然陛下也喜欢,不如我把这舞姬赠与陛下,也算是赵某的一番心意。”赵河挥手成拳,擦了擦鼻尖,一脸玩世不恭。
此话一出,李浥尘的脸色再次难看了起来,没有即刻接话,殿下众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这南翊使臣也太目中无人了吧,竟如此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是啊,你瞧陛下的脸色。”
背后传来几位贵女的小声议论,月兮亦皱起了眉,小指微动,她也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李浥尘要如此忍让那位南翊使臣。
“姐姐。”身旁的霏霏贴了上来,解释道:“赵河手里有一种奇药,听说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包治百病。璟王殿下的腿不好了,陛下想要这种药来治殿下的腿。”
月兮侧头,朝她投去明白的眼神,心下想道,这世间当真会有这样的神药吗?难怪李浥尘这般隐忍。
只听“噗通”一声,众人的目光又汇集到殿中。
“世子!奴婢生是世子的人,死是世子的鬼,对世子的忠心日月可鉴,奴婢恳请世子不要将奴婢献出去。”
那名舞姬跪倒在地,大声说道,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渗过薄纱,晕出圈圈暗痕,打湿的纱巾沾在她轮廓光滑的脸颊上,隐约可见其姣好的面容。说完她便垂着头,低声啜泣起来,如泣如诉,闻者心怜。
“哦?是吗?”赵河回头,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反问道。
沉默了许久的李浥尘开口:“赵使节,这位姑娘对你如此忠心,朕也不好强人所难。”
赵河冷笑一声,对着那名女子啐道:“滚下去,别在这丢人现眼。”
“是是是……”舞姬立刻连滚带爬,逃离了殿中。
“没意思。”他吹了句口哨。
在李浥尘阴鸷的目光下,赵河大摇大摆回到坐席,一屁股坐下去,还慵懒地发出长长一阵叹息。
正当众人以为他会消停一阵子时,他伸了伸懒腰,又高喊一声:“陛下!这宴会也太无聊了!不如我们来玩点有趣的吧。”
李浥尘不动声色,道:“赵使臣想玩什么?”
赵河故作高深一笑,打了个响指,殿外走进来两名仆人,手上谨慎地抱着一根长长地卷轴。
众人知道,他又要作妖了。
他命人把卷轴打开,是一幅极为诡异的画作,长十尺有余,宽三尺,正中间画着硕大的一个金色圆球状,大概占据画卷的三成,周边紫,金,蓝三色交织大片晕染,所成画卷不知所云。
唯独中间那个金色圆球,月兮隐约可见,似乎是个太阳。
“陛下!我听说啊,你们曌国是文人治国,才子众多,不像我翊国,重武。”赵河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身子,又道:“不过我总琢磨着,这里面怕是有些水分吧,为了不辱没贵国的名声,我赵河今天带来了这幅画。”
赵河伸手一指画卷,道:“这是我偶然得到的一个宝贝,出于我翊国绘画大家——墨云出之手。墨先生说他在里面画了数个太阳,我总数不清楚,今儿个就拿到大殿上给各位瞧瞧。”
“有没有能人,能告知在下,这幅画中,究竟画了几个太阳?”
赵河大声吆喝一声,挑衅地扫了在场的曌国臣子一眼,二郎腿一翘,抖得得意忘形。
“太过分了,竖子!老夫这就来灭灭你的气焰。”座中一名苍颜白发的老夫子拍案而起,是太学的博士严夫子。
严夫子走到殿前,道:“陛下,老夫请陛下恩准。”
“夫子请。”李浥尘抬手表示敬意。
可这老夫子站在那画卷旁左看右看,看了快半个时辰,熬得满头都是汗珠,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终只能在赵河的嗤笑声中黯然退下。
曌国众多臣子咽不下这口气,纷纷走上殿来,最后也都悻悻离去。
贵女席这边,姜肌见状,也是气得七窍生烟,她对姜朊道:“朊姐姐,你画画功力那么好,你也瞧不出来吗?”
刚刚才从殿中退下来的姜朊,叹了口气,默默摇头。
“这不会就是那赵河,故意戏弄我们曌国吧!”姜肌气急败坏地碎碎念。
霏霏看了眼交谈的二人,再看向正陷入沉思的月兮。
“姐姐,你是不是会了?”霏霏总能懂得她的心思。
月兮回神,朝霏霏颔首。
大殿内喧闹嘈杂,各大名家激烈争执,李浥尘扶住有些晕的额,烦躁之下,喝道:“都给朕闭嘴!”
本事没有,全靠一张嘴。
霎时大殿安静了下来,众人鸦雀无声,寂得针落闻声。
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
“陛下,臣婢有可解之法。”
众人闻声而望,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立在贵女席位间,她绾着精巧的朝香髻,两只金累丝衔水晶蝶形珍珠步摇分别簪在发髻的两端,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在鬓间划出优美的线条,一袭织金水袖流苏凤尾裙上缀着颗颗润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光艳逼人。
“哦?”赵河一见是个美人,两眼放光,他方才倒是没发现,这宴席上,居然还有如此倾国倾城的佳人。
“你有何法?”
月兮迈着碎步,走到殿前,面上携着一缕清浅的笑靥,直视着赵河。
“我若解出赵使臣的难题,赵使臣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第20章 神药 我要赵使臣手中神药
赵河撤下搁在案上的腿,坐起身来,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你有本事解题你就解,还想要本世子答应你一个要求,赔本的买卖,本世子可不做。”
月兮梨涡轻陷,唇角含笑:“赵使臣以一幅画失了我大曌众多文人的脸面,现下我若解出此题,赵使臣只需答应我一个合理的小要求罢了。”
“莫不是赵使臣玩不起?”她故作疑惑,双目澄澈,眸含秋水,眉心一点珠钿,灵气逼人。
赵河向前倾身,道:“激将法对本世子无用,不过我倒是很想陪你玩玩,行吧,你要是解对了,本世子便答应你一个要求,前提是本世子做得到的。”
他身倚扶手,又道:“可你若是解不出或解错了,你便到本世子身边来做个妾。”
赵河语气轻佻,目中无人,月兮对他下流的要求面不改色,笑着说道:“我若解出,望赵使臣莫要食言。”
话毕,月兮转身朝大殿中心走去,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一人身上,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了。
金座上的君主目光一刻也不离那抹窈窕的身影,方才赵河说要她为妾时,他置于膝上的手紧蜷成拳,指甲刺得手心染上了血色。
“姜肹,适可而止。”李浥尘警示道。
方才那么多名家臣子,都没解出此画,她一个年方十八的姑娘,又能有何妙计。
月兮在那幅画前止住脚步,福身道:“陛下,臣婢有十成把握,请陛下让臣婢一试。”
李浥尘面色冷峻,眼神中似带冰刃,抿唇不语。
见他不说话,月兮只当他应允了,她唤来常幸和两个小太监相助,支起一个足以铺上画的大烤架,烤架下整齐摆放了数个方形火盆。
月兮命两个小太监一一往里加入银碳,再点燃碳火。
殿下众人提起身子,狐疑地看着大殿中忙活的小女子,不少人实则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比如姜肌就是其中一个,她抬起下巴斜睨月兮,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陆洵则端坐在自己的席位上,目不斜视地注视那个浑身落满了光的女孩儿,唇边漾起微笑。
火盆中的银碳烧得通红,持续烘烤着平放在烤架上的卷轴,过了一会儿,画卷上的墨彩果然出现了变化,纸上正中心的太阳轮廓在灼热的温度下慢慢变得灿黄,再由灿黄渐渐转为紫红。
众人屏气凝神,看着画上出现一圈圈大小不一的紫红圆弧,随着时间的流逝,最终发着黑。
月兮见火后差不多了,命两个小太监灭了火盆。
“陛下,诸位,臣婢观察了此画,此画中太阳的墨彩用的是草木黄晕染,而轮廓却是以雄黄勾勒,赵使臣说此画原主墨先生在其中隐匿了数个太阳,臣婢便想,其它数个太阳的画法也必定同法。”
“据臣婢所知,雄黄遇热烘炙,在一定程度下会变为白|砒,而白|砒与这画上的草木黄相融,最终会变为紫黑的墨彩。”月兮以手示意两名太监展起画卷,横在李浥尘面前。
“陛下请看。”
看着画上一个个紫黑的墨圈,李浥尘面上霜雪消融,看向月兮的眸中溢出星光。
他抬手,食指在空中画圆,两名监宦意会他的意思,抬起卷轴在大殿中展示了一圈。
旁人数了数那画上的圆弧,足足有十之又八个。
殿中一片赞叹声,众人朝月兮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席上的姜肌看着月兮出尽风头,浑身如针刺了一般难受。
她故意大声同身边的贵女交谈:“哎呀,我三妹妹的绘画呀,那都是朊姐姐手把手教出来的,不然,三妹妹恐怕至今都不会提笔呢。”
听她如此说,旁人又朝姜朊望去,眼神中满是惊羡,姜朊挺直腰杆,端坐身子,暗暗瞥了人群中的卫泱一眼,卫泱并未注意到她,只一心一意看着殿中的月兮,目不转睛,旁若无人。
姜朊眼中滚过浓浓墨意,随即收拾脸色,向身边人莞尔颔首,当作是默认了。
一旁的陆洵见了,哼笑一声,道:“二公主说三公主是大公主的学生,可为何今日难题,大公主解不出,而三公主却轻而易举化解,难道二公主方才在信口雌黄?”
“你……你才信口雌黄,你是谁啊,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姜肌见谎言拆穿,恼羞成怒道。
“难道在下有说错?当年三公主在何处学画,稍稍用心便能打听到,二公主信口胡诌,这酸味都要溢出这个金銮殿了。”
“你!”
周边人听了陆洵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向姐妹二人投来怀疑且讥讽的目光,姜朊双颊烧红,伸手按住躁动的姜肌,道:“好了阿肌,何必与这等人计较,有失身份。”
陆洵恍若未闻,收回眼色,便朝殿中的人儿望去,洗洗眼。
少女亭亭而立,大殿之中的万只烛火辉散明光,仿佛都落在了她一人身上,少女清眸流盼,浅浅一笑,朝赵河道:“赵使臣,我解出来了,您是不是该兑现承若?”
赵河臭着一张脸,活像只挨了打的马,他嚷嚷道:“本世子让你数太阳,又没让你毁了本世子的画,本世子还没让你赔呢。”
月兮料道他会如此说,她眼帘轻扇道:“可赵使臣只说解题,又没说怎样解,莫不是赵使臣想要以此为借口,言而无信?”
“自然不是!”赵河矢口否认,尽管他从前再怎样纨绔,他现在也是大翊的使臣,代表的是大翊,若在这里落下了个言而无信的名头,这国他也不用回了。
“你想要什么。”赵河没好气道。
“我要赵使臣手中神药。”
此话一处,大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大眼瞪小眼,目光一会儿在月兮和赵河身上游移,一会儿又悄悄偷看帝王一眼。
赵河的脸犹如外边的天色,他自嘲般冷笑了一下:“我就知道,你是冲着老子手里的神药来的。”
月兮笑盈盈道:“赵使臣不必生怒,不若如此,赵使臣如不弃,我重新绘一幅,送与赵使臣,就当是这画的赔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