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眼微眯了眯,他缓缓说道:“怎么还穿着嫁衣,公主这是要嫁给谁?”
“哗啦——”
右侧衣袖被他撕裂,露出一只皓雪般柔软的手臂。
疯|子,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月兮趁机将他推开,踉跄着向后退去,还未走几步,脚下便一滑,摔倒在地。
她强忍着痛,看着那人脸上尽是讥讽的笑,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住手!”
第4章 明华 这是我要的人
“住手!”
朱漆殿门骤然大开,一身形高挑的女子迈过高槛,灌入殿中的寒风吹袭她的裙摆,腰上流苏咛喃,如清泉击石发出的叮咚声,极为悦耳。
一名监宦从她身后追来,神色慌张:“奴才该死,没能拦住明妃娘娘。”
李浥尘停下脚步,道:“下去。”
声调清冽,语气平淡,恍若珠玉落地。
“是。”监宦麻利地退了出去,带上殿门。
那女子一袭红衣夺目,盈盈迈步而来,莲步精妙,月兮忍着浑身的疼,一回头,便望见了那女子白皙若雪,光艳逼人的容颜。
明妃,是她父皇的妃妾,名唤李明华,也是镇南王的妹妹,李浥尘的姑姑。
“浥尘,这是在做什么,怎一回京就欺负起小女儿家了。”李明华目不斜视,行到李浥尘面前停下,她敛了敛衣袖,远山黛眉上挑,嗔笑道。
“姑姑。”李浥尘朝她作了一礼,“姑姑深夜来此,可是有何要事?”
李明华回头,云鬓间珠翠耀目,鎏金步摇随之轻移,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无瑕的容颜越发瑰丽。
她看向伏坐在地的月兮,道:“姑姑来向贤侄儿要个人。”
边说着,李明华上前几步,走到月兮身边,弯下身子,将月兮扶起。
“便是三公主。”李明华看了看月兮,微笑着朝李浥尘道,“不知贤侄儿可愿意?”
寒风不断从大开的殿门灌入,先前嬷嬷为月兮披上的斗篷早已在押送的途中掉落,方才还被李浥尘撕碎了衣衫。
月兮此刻身子瑟瑟,散落的乌发垂至袅袅柳腰侧,莹白的玉面上泪痕斑驳,一双灵隽的鹿儿眼中湿润润的,若清水洗过的琉璃,其间惊恐和疑惑等万般情绪交织纠缠着。
李明华是李家人,进宫为妃已逾十年,传闻她性子孤傲,不善交际,也不欲争宠,只愿待在自己的住所,随遇而安,膝下无嗣,她曾经生孕过,只是诞下了一个死胎。
十余年来,她与母后也顶多算是问安之交,并无多么深厚的交情,自数年前,镇南王一家被父皇下令抄家后,她便自请入了永巷。
这些年来,月兮再未耳闻过这位明妃的消息,直至今日,她又见到了这位明妃,月兮看着面前的李明华,她肌肤细腻光滑,永巷中清苦的岁月并未在她的身上留下一丝痕迹。
非亲非故,若真要深究,她与李明华也算是仇人,她有些不明白,这位明妃娘娘为何要来为她解围。
“这是我要的人。”
仅默了片刻,李浥尘回道,长腿轻迈,一步一步朝她二人走来,幽深的眼眸不离那浑身微颤的少女。
月兮心中不由地发怵,垂着臻首,身子不由自主地朝李明华身后移了移。
李明华见她害怕,轻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上前几步,李明华挡在月兮身前,对逼近的李浥尘,一字一句着道:“姑姑进宫十余载,入永巷近三载,今日姑姑向贤侄要个可心的人在身边伺候,贤侄也不允么?”
李浥尘看向李明华,面上晦涩不明。
李明华见李浥尘不语,收起了笑容,道:“姑姑知你二人素有恩怨,你要复仇,姑姑不会拦着你,只是当年之事错综复杂,很多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切莫意气用事,伤了无辜之人。”
“姑姑带她走吧。”
李浥尘敛下眉目,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二人。
偷偷瞅了那男人的背影一眼,月兮暗暗松了口气,方抬眼便见,李明华回身,含笑望着她。
李明华褪下臂间披帛,披在她细弱的肩上,遮盖住了她裸露在空气中的藕臂。
“走罢。”
二人一前一后,往殿外行去。
少顷,李浥尘回头,觑着那紧跟在李明华身后的人儿,眼底藏着刃影,亦有几分道不明的异色。
出了殿外,飞雪已停,寒意仍旧刺骨。
紧了紧肩上的短绒披帛,月兮轻声朝李明华道谢:“多谢......明娘娘,替月兮......解围。”
方才在殿中吓得不轻,她说话有些断断续续,此刻连双腿都是一阵阵发着软。
头脑昏沉,身子也发起烫来,眼前起雾,四周之景变得朦胧,耳边像有十万只蜂,嗡嗡作响,丝毫听不见李明华在说些什么,月兮体力不支,缓缓卧倒在了白茫茫的雪地中。
***
空街长巷,卫泱一路奔袭,来到金銮殿前。
不远处不少侍卫,太监正在连夜清扫地面上的残骸血迹,卫泱神情冷峻,直冲殿内而去,却在触门前被两名监宦拦下。
监宦见卫泱突然折返,不明所以,恭敬道:“侯爷可有要事?”
发上的冰雪化成雨珠,顺着发丝滑落,少许自额前蜿蜒而下,卫泱浑身都湿透了。
“三公主在里面吗?”他问道。
两名监宦相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三公主在一刻钟前,被明妃娘娘带走了。”
“多谢。”
卫泱答完,飞快转身离开。
“侯爷,此刻宫门怕是关了,您明日再来吧。”监宦在后头好心喊道。
东方肚白,琉璃檐下冰棱消融,露水连珠落下,砸在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发出滴滴答答的清脆响声。
雨雪停后,空气变得干燥,卫泱一个人慢慢走在空荡荡的长街上,他背影萧索,风干了的发一叠一叠黏成一团,凌乱不堪。
今夜他帮着李浥尘破了城,囚了三公主,接回了朊儿,也发现了这本日志。
他抬起手,以掌覆在胸腹处,那本日志就在他的怀中。
年少时在翰墨院学习绘画,他被先生的一道难题困住,眼看着先生规定交卷的日期逼近,他急得焦头烂额,整日蹲坐在画坊的书案前,绞尽脑汁,却仍是无从下笔。
随手一画,敷衍先生,先不说要挨板子,首先他心里这关便过不去,他在衡国公府中,虽有世子之名,可他母亲早逝,父亲妾室众多,庶子女也日渐增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父亲能分在他身上的关爱可谓少之又少。
如他这般的世家子弟,出身深宅,断然知晓权力和地位究竟有多重要。
于是他终日克勉读书,勤学苦练,样样都要做的极致,如此,方才保住了他的世子之位。
那一日,是花朝节,一个小姑娘教了他一种新奇的画法,她像是刚刚参加了庙会来的,脸上还带着一只兔子面具,仿真的耳朵,毛色绯红像是染了胭脂,煞是可爱。
那小姑娘也懂画,还会调配墨彩,大曌的文人画画都以勾画为主,色彩单一,而她却喜晕染,喜色嫣。
她给的墨彩,初画时与普通水墨别无二致,可加热烘干后所呈现的色彩,却让他叹为观止。
他询问她的墨彩是何处购得的,她说那是她的独家配方,帮他可以,但是墨彩配方不能告知于他,她管这种作画方法叫“羽化”。
临别时,他问她的名儿,她支支吾吾地说她是大公主姜朊。
“侯爷,您回来了!”
一声唤将卫泱从深思中拉回,卫泱抬眼,不知不觉中,他已到冀侯府门前。
管家迎到他跟前,看着他一身狼狈,焦急道:“侯爷怎成了这副模样,怎不带把伞?”
卫泱不语,他走到门前,一下便坐在高槛上。
“侯爷这是怎么了,快回房更衣吧,这样下去要伤了身子的。”
管家在一旁急道,卫泱头也不抬,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那本书,边说着:“卫叔你别管我,我想坐会儿。”
他又掏出手帕,擦净了手指,指头已冻得通红。
翻开那本日志,上边记录的,都是绘画心得与技巧,还有令他向往的墨彩配制方法。
配方翻新了一版又一版,可见主人的用心。
***
乾和宫内。
淡淡水气如烟似霞,雾屏后一人正在穿衣,阔肩窄腰,身姿挺拔,系好衣带后,伸手一顺发丝,一头墨发如瀑,随意披散在肩后。
“主子,三公主出了金銮殿后,便晕过去了。”玄青瞧了屏风一眼,不自然地低下头去。
李浥尘步出,坐于案前,面上的血迹已经洗净,俊逸的面容曝光在烛辉之下,唇色若殷,未笑而唇角上扬,穿着一袭玄衣,领口微宽,可见白皙的肌理,显得有几分妖冶。
“以后直接唤其名,今后再没有什么三公主。”座上人缓缓道,指尖玩弄着一只狼毫。
“是,主子。”玄青垂头,又道:“去了的太医诊后,说姜肹身患隐疾,体质虚弱,有早逝的迹象。”
停下手中的动作,李浥尘捏住笔杆,一言不发像是陷入沉思。
“我不信。”他笑了笑,眼中却是暗流涌动。
她怎会身患隐疾,体弱多病,从前的三公主姜肹是京圈贵女中,性子最活泼明朗,身体最康健的那个。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自称自己是一名女将军,在那舞刀弄剑,可仅仅坚持了三日,他便再也没有在武场看到过她的身影,她只是图个新鲜,于是什么也没学成,连三脚猫都够不上。
她还会带着他翻|墙,偷溜出宫去逛庙会,花光身上所有的银子去买柿子糖和麦芽糖画,啃得满嘴是糖渍。
这样的她,怎会像太医说的那样,体弱多病,定又是在扯谎。
但也正是这样的她,那个眼底藏着星星的女孩儿,用她“纯真”的性子和清秀的容颜蒙骗了他,他那时年少无知,竟真会以为,皇家会有什么单纯的人。
她和她的母后,她们皇家人,一个个堪比戏子,所作所为,更是不可原谅。
“咔嚓”一声,狼毫碎裂。
***
锦华宫中。
“那便有劳太医费心了。”
“不敢不敢,这是奴才的应尽之责。”
一名老太医跪在李明华的脚下,头抵着地面答道。
从今以后,大曌便是李氏的天下,老太医不敢不恭敬。
李明华笑道:“徐老太医多礼了,快快起来说话。”
徐太医颤颤巍巍直起身子,站起来,眼看着地面,腰弯的跟钩月似的。
“这么晚还叫你来,徐老您也累了,回去吧。”
说罢,李明华往徐太医手中递了一包银两,二人互相推拒了片刻后,徐太医还是将银两收下,谨慎地退下了。
李明华笑着目送着徐太医离开,她抚了抚发髻上的金步摇,收回眼色,往月兮睡着的殿中走去。
谁知一推开殿门,便看见一道黑影,从榻前跃过,身姿极为矫健。
“谁?”
李明华一声厉喝,反应极快,三两步飞入殿中,掌下生风,一掌命中那正在试图逃走的黑衣人。
黑衣人受伤,“哐当”一声砸倒在地,李明华上前,反手将他扣住,撕了他的面巾。
“是你。”
第5章 立后 主上先娶一位公主,为后。
“是你。”
面巾落下,李明华看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玄朱忍痛道:“娘娘恕罪,在下无意冒犯。”
“是浥尘叫你来的?”李明华松了手,顺了顺微皱的衣袖,她转身走到沉香木榻前,提起锦被,盖住了正在昏睡人儿的肩。
“是,主子命我来为榻上的女子诊脉。”
玄朱仍然跪在地上,她精通医理,师从当世神医云陵大师,本是镇南王下属,镇南王出事后,效忠于其子李浥尘。
李明华手上拧着湿帕,道:“那可诊出了什么。”
她回到榻边,榻上的人儿双眼紧闭,唇色发白面颊却红得似炉中炭火,她抚上月兮的额,烫得吓人,遂把洁白的湿帕敷了上去。
“此女子身子孱弱。”玄朱答道。
“今后要来锦华宫,可走正门,切勿再偷偷摸摸地翻|墙了。”李明华回头朝玄朱一笑,“你回去复命吧。”
“是,在下告辞。”
***
乾和宫议政殿内。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数名监宦换了殿内红烛,往饕餮金炉中加了银碳后,弓着腰退出了殿外。
殿内李浥尘坐于上坐,随臣徐桓,江达分坐长案两侧。
见大门紧闭,徐桓拱手,朝李浥尘道:“主上夺京城,借的是清君侧的名义,主上若要在此时称帝,必会被世人诟病主上篡位,蔑成乱臣贼子,更为严重者,恐会引起地方谋反。”
李浥尘神色若常:“徐老可有良策。”
“今德成皇帝有女三人,以不才之见,主上登基后,可纳一人为后......”
“胡说八道!”徐桓话还未说完,便被一旁的江达喝断,“现今大曌已在我等控制范围内,主上想娶谁就娶谁,还用看皇家脸色?且那皇家没一个好东西!”
江达横眉怒骂,胡子都被气得翘起。
徐桓淡定道:“江兄先不用恼怒,听老夫说完,当今皇帝已然废人一个,但他还有一个儿子——太子姜霂,姜霂如今年岁十之又三,非当政之年,老夫之意,在于主上先娶一位公主为后,安抚姜皇室镇守边疆的宗亲,以及其余拥戴姜皇室之人,暂且堵了悠悠众口。”
“你放屁!”江达一掌拍在案上,道:“谁不服,老夫带兵,打到他服!”
“武力并非万能,昔年秦武王骁勇善战,也没见得他留下了好名声。”徐达驳道,“史书工笔,你莫真想让主上留下污名,供后世唾骂?”